其實不是所有的領導隻要聽好聽的,他們有時候也需要聽一點“建設性意見”,他們也是人,也知道自己的施政未必十全十美,也需要下麵的人提個醒,也好彌補缺陷。但是可惜的是他們聽不到,聽到的隻是讚美,如果真的要提意見,最多不過是太不注意身體之類馬屁性批評。久而久之,領導習慣了自己的正確,如果地位足夠高,還會習慣自己的英明偉大。
當然,群眾害怕,害怕領導打擊報複,害怕領導給穿小鞋,害怕領導不高興,領導一不髙興,什麼危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所以,咱還是算了吧。盡管,現在已經沒有了批鬥大會,沒有了群眾專政,而且也早不是一個單位定終身,可以人員流轉,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但是,大家還是怕。隻是怕的同時,意見還特別多,絕不肯學金人三緘其口,於是我們的世界就變成了私下怨氣衝天,明麵裏風平浪靜、形勢一片大好的局麵。隻不過,私下裏的怨氣,有時候也會變成一封又一封的匿名信,或者更加險惡的玩意,讓領導時不時地陷於麻煩中。
雪亮的眼睛,對於個人的利害極其敏感,但卻往往被眼前的東西繚花了眼,所有的人,隻看見眼前的丁點蠅頭小利,為了這點小利,可以不顧是非,不問善惡,隻要需要,立即可以把親朋好友扔到火裏去,隻要眼前有好處可以撈,哪怕吃下去的是未來的毒藥,也照呑不誤。隻是所有的傾軋拆台,都在當麵恭維的煙幕下進行,害得每個人每天都得琢磨別人對他講的話的真實意義,會錯意的時候,笑話也就出來了。
顯然,這樣的群眾,也是領導喜歡的。雖然匿名信之類的麻煩會有點,但這些人比較容易操縱和控製,因為這樣的人群,群眾最容易鬥群眾。有好事的時候,雖然大家都知道單位裏哪些人真的有本事,而且出力最多,但遇到好事,需要評選的時候,即使讓群眾投票,無風險的不記名投票,大家也未必能把該選的人選出來。群眾的眼睛雖然是雪亮的,但群眾的選擇卻是由肚子裏那點意氣決定的,越是表現突出的人,大家對他的氣很可能越多。在學校裏,學生當然也都知道哪個老師最有水平,但每年學生匿名給老師打分,並不見得那些學問大而且認真的教師分才高r因為有相當多的學生不喜歡這些老師的嚴格。領導總能讓他希望得到的人得到某些看起來很光彩的東西(包括他自己),於是領導的“工作”就起作用了,用不著費太多的精力,幾個暗示,一點說服,多半可以大功告成。同理,碰到麻煩的時候,也容易化解,每當領導傷及了麵比較大的群眾利益的時候,往往三拳兩腳,就分化瓦解,四散東西。在單位體製下,隻要不是讓大夥一起下崗,就鬧不起什麼群體性事件。
我經常擔心,這樣的群眾,這樣的文化,如果有一天真的要能普選了,選出來的會是些什麼人。
群眾的眼睛雖然雪亮,但雪亮的眼睛卻是高度近視,奈何?
集體下棋與民主製度
旅美華人學者蕭公杈在回憶錄裏提到,他1930年代在清華教書的時候,同事們有個集體下棋的愛好。凡是集體下棋,奉行的原則不是觀棋不語,而是觀棋必語真君子。隻要有人對弈,圍觀的人自然分成兩撥,群起支招。大家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同事和朋友,前來助拳,無論高低,對弈者都隻好受著。結果對弈從兩人世界的單挑,變成集體對抗行為。
集體下棋,效率多半高不了,因為每一步都會有集體討論,爭個沒完,達成協議,才能落子,好在對方也遵循規矩,一人一步,斷然不會一個人連走兩步,所以棋局進行雖然慢點,大抵能夠終局。
這種集體下棋,拿棋子的人手高手低其實關係不大,反正背後有一堆人出主意,特別臭的棋一般是下不出手的,大家七嘴八舌,爭夠了,棋才下出來,雖然未必有多髙,但多半是支招者的集體智慧的結果,一般來說,漏招、勺子或者明顯看錯的事,不大可能出來。但反過來,特別髙明的招數,可能也沒有,因為支招者眾,意見往往難以統一,最後的結論,往往是妥協的結果,比如一步祺有上、中、下三策,最後落實到棋盤上的,往往是中策。
對弈者想要乾綱獨斷,自己當回家,不聽群眾意見,多半行不通,因為眾目睽睽之下,力排眾議,走自己的路,是走不了的,因為大家一定拉你回來,不回來也不行。要想不聽,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棄權不下了,換人。
最有意思的是,下棋總免不了有輸贏,隻要有輸贏,輸的一方支招者必然埋怨弈者,即便這個弈者不過是傀儡,輸棋的責任也都賴他,觀戰支招的沒有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時候。如果再戰,大家肯定一致決議換人,隻要被換掉,成了觀戰者,那麼就馬上擁有批評弈者的權利,指手劃腳,顯示高明。
這種集體下祺,其實很像民主政治,而且是相當成熟的民主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