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故事的銜接是,在茅枝婆的豎持下,絕術團出外賣藝”成為受活莊“退社”的條件,結果是,當絕術團為雙槐縣掙得了大筆的錢,縣長派人前往俄羅斯商洽購買列寧遺體的時候,卻因為這種政治上的荒唐而丟了官,在丟官前夜,柳縣長眼看著升官藍圖化為烏有,連老婆都跟秘書跑了,於是批準了受活莊的“退社”,自殘之後來到受活莊落戶。

小說的敘事是非寫實的,處處洋溢著荒誕不經的感覺,因為不可能有祖袓輩輩都是殘疾的村莊,也沒有聽說有什麼地方出現過購買列寧遺體的設想,但是,荒誕的敘事卻處處透著真實的曆史和現實。對於外麵嚴酷的世界和同樣嚴酷的現代化過程而言,受活莊的殘疾人就是中國農民的象征,相對於信息的不對稱,農民是瞎子和聾子,相對於行動能力和條件,農民缺胳膊少腿,相對於發言杈,農民是啞巴。

土改後的農民,自己做主的日子沒有過上幾天,強製性的統購統銷,就幵始將他們推入國家工業化的遊渦,農戶被強製接受剪刀差的盤剝,落入“九地”之下。然後,為了消彈這種類似蘇俄十月革命期間“餘糧征集製”的印象,合作運動提早推行,在農業合作化的髙潮中,90%左右的個體農民一夜之間就被推進了合作社,然後又過了一夜則進了“全部社會主義性質”的髙級社,然後小社並大社,不僅農民的生產資料甚至一部分生活資料都被充了公,而且窮村和富村之間財產平調,然後上調。

在農村搞互助合作其實並沒有錯,在某種意義上還是農民之所需,但將互助合作變成合作化,一場由行政強製加意識形態社會動員的“群眾運動”,事情則走到了反麵。農村的情況是非常複雜的,有需要生產合作的農戶,也有不需要的,對於合作層次也有不同,但無論如何合作,輕易地采用運動式的強製結束小農私有製,對絕大多數農民都是難以接受的。結果是那個當年令人振奮的農村社會主義“髙潮”,同時也是農村大牲畜死亡的髙潮,農民大量宰殺豬羊雞鴨的髙潮。然而,農村的“生產力暴動”,很快使農民陷入了半饑餓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農村迎來了屬於自己的“反右運動”,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主要是大辯論,聽經過的農民講,大辯論實際上就是大批判、大鬥爭,經過一場場的大辯論,原來一肚子瓜菜、叫嚷吃不飽的農民,一下子就吃飽了,改口說一天三頓大米飯,撐得不得了。很多農村其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進入“大躍進”的。

“大躍進”、人民公社、大煉鋼鐵,農民軍事化,砸鍋煉鐵,吃公共食堂,把老房子拆了當肥料,分男營女營,集體居住。每天勞動十四五個小時以上,經常務燈夜戰連軸轉,婦女子宮脫垂成為普遍性的疾病。在這種舉國狂歡式的工作熱潮中,未來天堂的誘惑和高度組織化和強度動員的建設氛圍,在一段不長的時間內,的確暫時消除了因急速合作化給農民帶來的種種憂慮,尤其在放開肚皮吃飯的那幾個月,然而好景不長,由於違背科學的生產方式(髙度密植、過度深翻土地)和大煉鋼鐵導致的農田拋荒,在不多的存糧吃完糟淨之後,農村先後進入了饑荒,“躍進”跳得越快的地方,饑荒就越嚴重,小說所本的河南農村,還在躍進的髙潮的1958年下半年,就已經出現了因饑餓大麵亡到湖北的農民。

接下來,在饑荒中沒有餓死的農民,剛剛緩了口氣,就迎來了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然後是“文化大革命”。在大革命中,最讓農民頭痛的是農業學大褰,就是小說裏寫的“造梯田”,無__是變相的“大躍進”,大隊核算,大幹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