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像柳縣長這樣的官,說到底,也是農民,盡管進了城,當了縣長,卻沒有抖幹淨身上的土氣(即使當得再大也一樣),同樣要受那隻看不見的手擺布,他的功過禍福,造的孽和作的惡,都有那隻手舞弄的影子。小說最後讓柳縣長弄殘了自己的雙腿,來到受活莊落戶,其時,外麵的“圓全人”都在裝瘸弄瞎,變成了不殘而殘的殘疾人,世界徹底走進了荒誕的受活莊。

小說的結尾,受活莊在經受了屈辱和劫難之後,終於換回了擺脫行政管轄的一紙“文件”,讀者也許鬆了一口氣,但是且慢,這充其量隻是作者給書中飽經磨難的人們的一個有點曖昧的光明尾巴,誰都知道,在現實中,這樣的事情不啻癡人說夢。

受活,按小說的解釋,是北方方言,“豫西人、耙耬人最常使用,意即享樂、享受、快活、痛快淋漓。在把耬山脈,也暗含有苦中之樂、苦中作樂之意”。但是通覽全書,我們不僅看不到第一層意思,連第二層暗含的意思也沒有,滿眼的隻有兩個顛倒過來的字:活受。同樣是某種方言,意思是活受罪。

返城才是大問題

在金融風暴吹襲下,中國沿海出口導向型的經濟體出現萎縮,尤其是珠三角地區的出口加工型企業,萎縮得就更加嚴重。因此,出現農民工提前返鄉大潮,沒有什麼奇怪的。據說,在湖南和江西,外出務工的農民提前返鄉者已達總數的30%左右。

在一些人眼裏,中國特色的兩棲型農民工,是中國經濟的一種特殊的緩衝地帶,經濟高速發展的時候,可以實現廉價勞動力的源源不斷的供給,一旦經濟下滑,農民工可以返鄉務農,農村有住房也有土地,回鄉的農民工,照舊可以生活,不會生產萎縮而導致城市的就業壓力,產生社會問題。因此,此番全球性的經濟危機,為了應付失業問題,中國政府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了明年的大學生就業上。顯然,這樣的認識,明顯是存在誤區的。

中國自1992年以來,已經實現了連續16年的經濟高速增長。這種增長,跟農民進城打工,具有同步發展的關係。外出打工,已經波及全國每一個角落,似乎在中國的土地上,已經很難找到沒有打過工的青壯年農民。而外出打工的模式,已經從青壯年單身,發展到舉家搬遷進城的階段,雖然舉家入城的農民比例還不夠髙,絕對數量,也已經不小了,已經出現了在城裏出生的農民工的第二代。

長期在城市打工的農民工,對於所在的城市,或者像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城市化的鄉鎮,有著非常複雜的心態。一方麵,他們並不喜歡所在的地方,因為他們沒有戶口,沒有固定居所,得不到所在地的社會保障和福利待遇,而且經常性地遭遇歧視,不僅有城鄉歧視,而且有地域歧視。另一方麵,他們對於城市生活,又有強烈的依賴,長期的城市生活,使得他們更適應城市的生活節奏和習慣,適應城市的娛樂與消費方式,甚至習慣城市的燈光。

也許,更嚴峻的問題是,對於那些幾乎一成年甚至半成年就進入城市的農村青年來說,他們已經完全不懂農活該怎麼幹了,務農對於他們來說,完全是個陌生的事情。在中央政府免去農業稅,提髙種糧補貼之後,真正因這種政策的利好而回鄉務農的,大都是那些曾經做過農活的壯年人,年輕人回去的不多。有些人即使回去了,很快還是返回了城市。對他們來說,即使城市生活很不愉快,沒有歸宿感,收入也不髙,甚至看不到前途,但他們隻能留在那個似乎並不屬於他們的城市裏,出來時的年紀越小,這種狀況就越是明顯,更不用說那些原本就出生在城裏的孩子。

可以預計,現在提前返鄉以及傳統春運期間才返鄉的農民工,絕大多數人在明年的春天,還會再次踏上返城的路。在返鄉的時候,他們一般不大可能引起多大的麻煩,畢竟已經接近年底,多少有點想家,沒有事做,也隻能回去,所謂的提前,也不過是比往常早了一點而已。除了那些因資方逃逸或者資方欠薪引起的一些勞資糾紛外,政府的壓力不會太大。但是,返鄉之後,時間一長,嚴格說來,春節一過,已經習慣了出來打工,不習慣在家務農,或者根本不會務農的人們,勢必還會沿著走熟了的老路走出來。顯然,到了明年春天,在歐美國家經濟滑坡還沒有見底的情況下,中國經濟形勢不可能根本好轉,農民工的就業,不會有太大的改善,甚至還可能進一步惡化,因此,可想而知,屆時滯留在沿海發達地區的大批農民工,就可能變成一個巨大的社會問題,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真的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