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們可以理解,我們的地方財政有困難,很多地方雖說政府大樓光鮮,政府官員也光鮮,但卻是吃飯財政,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做點事情,隻能靠違規半違規地弄點錢。大興土木雖說大家都樂意,但如果讓政府拿錢政府操辦,少慢差費不說,錢也未必有來處。所以,辦事必然要找商家,可是在某些事業上,商家和政府談判的結果,它們之間是雙贏了,但公共利益卻也因此而損失了。奇怪的是,在這些涉及公共產品的事業上,包括像唐山地震主題公園這樣嚴肅的事業,政府卻不樂意考慮非政府組織,顯然,地方政府對於市場經營有著太高的熱情,不大肯讓那樣一塊有價值的地皮,以不能生利的狀態存在著。

公與私是我們中國人一對古老的範疇。不過,我們的“公”的概念,在很多情況下,是跟44官方”的概念重合的,公就意味著官,而私則等於商家。當“公”與“私”在某種商業利益上一拍即合的時候,公眾肯定是要缺席的,其實也不算是缺席,因為原本就沒公眾什麼事兒。正像一位學者哀歎的那樣,盡管中國的市場經濟已經有相當規模,所謂的中產階級也初具規模,但在中國,卻基本上沒有公共領域,“公”還是官的領地。像唐山大地震紀念主題公園這樣的所在,本是培養人們公共意識的最好場所,可惜,由於傳統意義上的公私結合,這樣的場所還沒建成就已經變質了。

在這個世界上,像以色列大屠殺紀念館和美國越戰紀念碑那樣,保存或者鐫刻死難者名字的紀念地不知有多少,大概隻有在中國,有人會想到借此來生利。真的不能不佩服國人的精明,隻是,這種精明,往往用的不是地方。

貴族與農民

寫這樣一個題目,如讓學來看,很容易想到中世紀的歐洲,隻有在那個時候,貴族和農民這兩個概念才可能放到一塊說事。然而,在當下中國的口頭語言中,貴族和農民,不僅兩個出現幾率相當高的詞彙,而且是困擾國人多年的夢魘。

追求賁族,是國人堅持多年的努力。書沾上“貴族”,無論氣質還是行為,就好賣;房打上“歐洲”“城堡”字樣,價錢就高I前一陣全民課子學鋼琴,眼下北京人又趕著讓小孩學高爾夫,說是打高爾夫有貴族氣質。

據說一代小貴族的培養,分為兩個路數,一個是本土路線,琴棋書畫再加讀經,一個是西化路線,鋼琴、網球、髙爾夫再加點涉外禮儀,比如怎麼吃西餐、打領帶之類。其中有些人聽說了三代才能培養一個貴族的傳言,還多少有點耐心,可相當多的人恨不得一夜讓自己的孩子變成伯爵,采取了快速填鴨式的培養,孩子課餘時間,學了外語學鋼琴,學了鋼琴學舞蹈,學了舞蹈學禮儀,弄得大人孩子都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章詒和的《往事並不如煙》風靡一時,許多人迷的其實不是她的文筆和思想,而是那裏“貴族氣質”的描寫,最念念不忘的是康有為的女兒占用兩百多盤子的一頓西餐。

在舉國若狂追求“貴族”的同時,“農民”這個詞恰如其分地倒了黴,成為貴族的反襯。在很多場合,“農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變成一個形容詞,無論人或事,隻要被人說成是“農民”或者“真農民”,被說的多少有點生不如死的感覺。很多人寧可讓人說他是流氓,也不願意讓人說他是農民。在城市流行的話語中,“農民”意味著落後、保守、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麵,以及種種讓城市人看不起的毛病氣質,總之,若要貶低人,一句“農民”就足夠了。

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們這些追捧貴族、貶低農民的國人,恰恰離貴族最遠。要說歐洲人捧捧貴族,倒是情有可原,封建社會相去不過三百餘年,當年貴族的城堡猶在,某些國家還有國王和爵士,可是中國,據錢穆說,宋代已經沒有了大門檻,整個社會變動不居,“陋室空床,當年笏滿堂,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或者反過來,朝為座上客,暮為階下囚,都是司空見慣尋常事。中國的社會,沒有貴族已經有上千年了,怎麼到如今,反倒全社會尋找起貴族來了?

其實,現在追捧貴族的國人,盡管身在城裏,有的已經住了很多代,但是如果叫真追上去,出不了三代,很可能就露出了自己的本色——農民。

農民才是我們的本色,無論哪個家族,就算是姓愛新覺羅的滿族皇家的人(大多數人都姓金和趙了,近幾年才開始“複辟”),查到他們的袓宗努爾哈赤,其實也是半個農夫。對於那些號稱祖輩都在城裏居住的人來說,其實我們的城市,在百年前不過是集中居住的鄉村,也沒有什麼值得自豪的,況且,居住在城裏,跟貴族與否並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