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倏忽風雨(1 / 3)

與聶隱娘分手後,空空兒一路走回崇仁坊,進奏院的衛士見他騎馬出去、步行回來,不由得十分驚異,也不敢多問。空空兒回到房中,脫下衣服,將那藥酒擦在肩頭,片刻後如火炙般發熱,腫脹立消,紫黑的淤傷也淡了許多,當真靈驗無比。他略略躺下休息了大半個時辰,聽到市鼓聲響時,便又起床往蝦蟆陵去喝清酒。

進來郎官清酒肆,卻見已有不少人,坐在正中一桌的仍是當日見過的白居易、元稹、李紳三人,各有憂憤傷痛之色。店主劉太白一見空空兒,忙上前握了他的手,引他到角落一桌坐下,低聲道:“郎君可知道,今日那位劉叉郎君又來過了。”

空空兒吃了一驚,他早知侯彝已暗中放縱劉叉逃走,可如今侯臧來了京師,滿大街都貼著緝拿劉叉的告示,他為何冒著生命危險潛回長安,竟然還來到郎官清酒肆這樣人多眼雜的地方?不過劉叉為人嫉惡如仇,好勝心重,回來報複當日喝到假酒之仇也在情理之中。忙問道:“他來做什麼?是回來報複麼?”劉太白道:“慚愧,當日確實是犬子大郎往酒中兌了水,原是小店的不是,劉郎回來,是特意來賠不是的。”

空空兒更是驚訝,道:“當真?”難以相信劉叉僅僅是為了句道歉又冒險回到長安。劉太白道:“是。他說他在武功得知今年關中大旱,穀物失收,京畿乏食,不但酒稅繁重,而且米價比往年貴了十數倍,這才知道酒肆的難處,所以特意回來為當日的魯莽賠禮。”空空兒道:“他不知道現在通緝他的告示到處都是麼?”劉太白道:“是是,這個我也看到了,不過劉郎本人似乎並不在意。”

空空兒道:“他現在人去了何處?”劉太白搖了搖頭,遲疑片刻,又問道:“劉郎當真殺了人麼?被殺的是什麼人?”空空兒歎了口氣,道:“一個該死的人。”劉太白喜道:“我就知道……”

忽聽得中間那桌李紳重重一拍桌子,怒道:“這還有天理麼?”一旁白居易忙一拉他,道:“小點聲。”

空空兒道:“又出了什麼事?”劉太白黯然道:“郎君不知道麼?教坊都知成輔端今日被京兆尹當眾在西市杖死了。”空空兒忙問道:“是因為什麼事?”劉太白道:“還能是什麼事,不過是因為成都知編了一支《三間堂屋》的曲子,嘲諷京兆尹瞞天過海,明明天旱,顆粒無收,卻還對聖上說什麼‘禾苗甚美’。”

空空兒這才知道他去西市買藥時人們蜂擁去看行刑,被殺的人就是成輔端,眼前頓時浮現出那日在翠樓中成輔端唱歌的情形來,不禁喃喃道:“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五碩米,三間堂屋二個錢。”劉太白忙“噓”了一聲,道:“郎君也知道這曲子,可不能再念了,不然被京兆尹安個誹謗朝政的罪名,可就要落個跟成都知一樣的下場,活活被打死不說,還要身首異處,割下首級掛在杆上示眾……”

正說到要緊之處時,劉大郎端了酒出來,重重往桌上一頓,倒嚇了人一跳。劉太白喝道:“你做死麼?上個酒也那麼重,嚇著了客人。”

那劉大郎一臉木然,被父親當眾嗬斥,也不以為意。劉太白又慌忙向空空兒道歉,空空兒道:“不要緊。”又如往常一般,陷入了他自己沉默的孤獨的世界,隻一意飲酒,心中卻有千萬條毛毛蟲在蠕動咬齧,難受得厲害。

因為成輔端之死而難受的當然不隻空空兒一人。實際上,《三間堂屋》的曲子已經在長安廣為傳唱,這才是京兆尹李實勃然大怒的原因,派人逮捕成輔端,以“誹謗朝政”之罪上奏。德宗皇帝年青時飽經戰禍之苦,老年後刻薄寡恩,好猜忌臣民,一聽到“誹謗朝政”四個字,立即下令由李實處置,李實便將成輔端押到西市,當眾亂棒打死。又抓來了十多個欠租的平民,一樣當場杖死,以此來警戒那些欠朝廷租賦不交的人。

成輔端一死,長安大街上沒有人敢再唱《三間堂屋》。然而他和那十幾個平民的慘死並非毫無意義,終於激發了一些朝中大臣的胸中正氣,不過最先站出來的正是靠寫肉麻文章吹捧討好李實得官的監察禦史韓愈,倒是讓人大跌眼鏡。韓愈連夜作《禦史台上論天旱人饑狀》,與同僚張署、李方叔聯名上書,其中道:“臣伏以今年以來,京畿諸縣,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種所收,十不存一。……至聞有棄子逐妻已求口食,拆屋伐木以納稅錢。寒餒道途,斃踣溝壑,有者皆已納輸,無者徒被征迫,臣愚以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詳細描述了關中大旱、人們窮困到拆除房屋來交納官稅的實情。又以“京畿百姓窮困”為由,請求皇帝暫緩征收今年的稅錢以及草秧、穀物等,等到明年蠶成麥熟時節再補收也不遲。

奏疏一早遞上後,平靜無波,連一點浪花都沒有興起。到傍晚的時候,忽然有詔書下達,韓愈、張署、李方叔三人因“誹謗朝政”獲罪,均被貶為偏遠的南方縣令,因是貶官,必須立即離開京師。韓愈回想起來自己多年來仕途坎坷,好不容易在京師安頓下來,這一貶謫又是前途渺漫,一大家子人流落無依,忍不住涕淚縱橫。

韓愈任國子監四門博士期間曾大力提攜後進,離開長安之際,在京的門生如李紳等均聞風趕來餞別,甚至連之前鄙視他奉承李實的白居易和元稹也冒著得罪當權者的危險,站在送行之列,這實際上已經是一種姿態。傳說李實暗中派了人將所有參與送別的官員、士子名字都記了下來,大約是要留待日後報複。

看到韓愈、張署、李方叔三人迅速被貶出京師的結局,人們這才知道當今皇帝未必是真老糊塗了,他很可能早就知道民間大旱實情,不過是想要聚斂更多的財物、佯作不知而已。一種恐懼的麻木、一種死一般的寂然彌漫開去。然而,許多人沒有將平靜當真,沉默中傳達著不祥的隱喻,有遠見的人能感到風暴將至。長安城上彤雲密布,眼看將要電閃雷鳴,舉動稍一不慎,便可能會激起憤怒的騷動。

當夜有黑衣人潛到西市獨柳樹,預備解下懸掛在旗杆上的成輔端的人頭,不料正好被巡夜的坊卒撞見。那坊卒見那黑衣人手中利刃白光閃爍,也不驚慌叫喊,隻“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道:“賢士,人頭萬萬解不得!小的也知道成都知死得冤枉,可京兆尹新下了連坐之命,一旦人頭丟失,不但小的要受杖責,還有這獨柳樹附近數十家店鋪都要連坐罰一百緡。一百緡哪,宮市已經攪得……”忽覺得有所異樣,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卻早已不見了黑衣人的蹤影,竟不知他是何時離開。又慌忙爬起來去看旗杆,那成輔端的人頭還在,月光下一雙眼睛瞪得老圓,怒氣如生,乍看之下,嚇得人渾身汗毛倒豎。

次日一早,空空兒徑直出了進奏院,不料崇仁坊南門卻還是緊緊關閉。空空兒上前問坊卒道:“不是早已經過了夜禁麼,為何還不開坊門?”坊卒道:“郎君不知道麼?京兆地區幹旱數月,滴雨未下,聖上命舒王今日在朱雀街上求雨,所有城邑坊裏南門都必須關閉一天。”

原來在古代習俗中,南門是關涉陰晴雨雪之門,五行中以南方為火,關閉南門表示拒絕火氣,還要在南門外擺放一大桶誰,表示祈水之意。關上南門的同時要大開北門,北方屬水,敞開向北的大門可以壯水氣之勢。同時還要在北門外放置一頭豬,因為豬是亥的生肖,而十二地支中亥屬水,方位北。

空空兒聽說究竟,歎道:“晴雨是天地自然之理,雖皇室之尊,人心之靈,安能挽回造化。”那坊卒笑道:“郎君說的是,求雨不過盡人事以待天而已,聽說是舒王主動向聖上請求的,總比那些什麼事都不做的皇親國戚要好。”空空兒見他一個小小坊卒,竟也有幾分見識,不由慨歎到底還是京師之地,人傑地靈。

無奈之下,隻好繞道東門,路過一家樂器鋪時,正好看到裏麵一名老樂師正在把弄一麵紫檀琵琶,似乎正是當日在翠樓為成輔端所取走的那麵,當即進去問道:“這是翠樓瑩娘的琵琶麼?”老樂師道:“是呀,郎君原來也認識她。唉,琵琶是好,就是音色有點悶,怎麼也調不好。要是成都知還在……”重重歎了口氣。空空兒一想到成輔端慘死街頭,頭顱猶掛在西市旗杆上示眾,也是鬱鬱滿懷。

忽聽得東門一陣喧嘩嘈雜聲,有人高喊道:“求雨了!快去看求雨!”老樂師不滿地道:“求雨求雨,我也想求雨,一求就有雨麼?我還想求那些壞人都死掉,好人都活過來,能應驗麼?”

空空兒一時默然,出來樂鋪,來宣陽坊萬年縣廨找到侯彝,道:“我有件要緊的事要去辦,萬一回不來,還請少府明日代我去樂遊原將這塊玉佩歸還原主。”侯彝接過玉佩,凝視他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想去辦什麼事,你一定要這麼做?”空空兒道:“是。少府這就要拿下我麼?”侯彝道:“我怎會拿你?隻恨我穿著這身官服,不能跟你一道前去。”又問道,“空兄是魏博的人,萬一敗露,牽扯出朝廷與藩鎮之間的矛盾,豈不麻煩?”空空兒道:“不會,我早有準備。”

侯彝見空空兒隨身不帶那柄浪劍,而是提了一柄普通長劍,猜想他是要學昔日聶政行刺俠累,萬一事敗便要刺麵挖眼,自毀容貌,頗感悲壯,當即告道:“他今日下朝後在遞院處理公務,晚上才會回升平坊住處,正巧也在樂遊原上。”空空兒道:“我知道了,多謝。”

侯彝又問道:“有一件小事,我一直想問空兄,你我初次見麵時,你如何會知道竊賊的慣用手段?”空空兒道:“不瞞少府,我少時在峨眉山習藝,有個師弟名叫精精兒,手上功夫不錯,經常瞞著師傅下山做些梁上君子的勾當。我們師兄弟感情很好,他有事從不瞞我,所以我對雞鳴狗盜那一套門路多少知道一些。我自己其實也做過一些偷竊美酒的事。”

侯彝道:“原來如此。既然精精兒是空兄師弟,想來也是位奇男子,有機會一定要認識下。”空空兒搖了搖頭,道:“少府還是不要見他的好,他最怕官府的人。”侯彝哈哈大笑,道:“怕是精精兒技癢難耐,還在做些梁上君子的勾當。”空空兒歎了口氣,道:“日後少府若遇到他,還望手下留情。”

侯彝道:“這是當然。聽起來,空空兒並不是空兄的真名了。”空空兒道:“是,我本姓姚,空空兒是師傅給取的名字,原是說我性子疏淡懶散。”侯彝道:“空兄並不是天生疏淡懶散,若不是身在藩鎮,當可大有作為。”空空兒歎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辭別侯彝,空空兒徑直來到升平坊,向一名路人打聽京兆尹李實住處。那中年男子一聽到“京兆尹”三個字,就氣打不出一處來,不耐煩地道:“怎麼這麼多人打聽他?還用問麼,登上樂遊原一看,最大最好的那處宅子就是他家啦。”

空空兒聽說,便往樂遊原上而來。此時正值十月,雖不見紅花綠草,卻也風情張日,霜氣橫秋。

樂遊原的最高點是青龍寺,空空兒到達北門門址時,正遇到萬年縣典獄萬年吏,不免一愣。萬年吏立即認出空空兒來,極是尷尬,不過他既已知道對方身份,有心巴結,上前搭訕道:“空巡官好興致,是到樂遊原秋遊來了麼?還是也跟小吏一樣信佛,來寺裏布施來了?”

空空兒淡淡“嗯”了一聲,也不想理睬這專從獄中犯人身上榨取財物的貪婪小吏,四下一望,果見東南麵有一處大宅,紅牆青瓦,庭院錯落有致。萬年吏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見狀忙道:“那是京兆尹的宅邸。”

空空兒心道:“我有意刺殺京兆尹,無論今晚能否得手,京師明日必將天翻地覆。這萬年吏是公門中人,萬一將來有個像侯少府那般精明的官吏來調查此案,聽他提到在樂遊原見過我,少不得要懷疑到我身上,還是盡量不要招惹他為妙。”便假意問道:“這樂遊原哪處風光最好?”萬年吏道:“南麵,也就是京兆尹宅邸那邊,那麵正對曲江,景色怡人。”空空兒道:“嗯,好,我四下走走。”

他先進青龍寺布施了兩吊錢,隨意逛了逛。這是座古寺,始建於隋文帝開皇初年,至今已有三百餘年的曆史,古木參天,柏影森森,人行寺中,頗有古意。尤其整座寺佇立於樂遊原的最高處,大有舍我其誰的傲岸雄姿。

時值深秋,遊客、香客寥寥,空空兒見左右無人,忙往寺南而來,站在高坡上,細細堪察京兆尹李實的住宅及周圍地形。這片塬地要藏身極是容易,到晚上混進宅子下手也不難,隻是退出來時有些麻煩:整片塬地位於升平坊內,坊區四麵封閉,雖然躲過坊卒和衛士的眼睛越牆出去並不難,但隻要一出坊區,路兩邊均是高牆,盡是封閉的大道,沒有任何可以隱藏的地方,極容易被街上往來巡邏的金吾衛騎卒發現,這正是長安封閉坊區管理的優勢所在。騎卒們不但馬快,而且都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要從他們手裏逃脫,實在難如登天。也不知道當日王景延在翠樓殺人割走首級後是如何連夜從蝦蟆陵逃回崇仁坊的,想來此婦處心積慮報仇已久,早將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貼貼。眼下倉促之下,最穩當的計策莫過於等次日清晨夜禁解除後,大搖大擺地自坊門出去才最妥當。可那時說不定早有人發現京兆尹遇刺,趕去示警報官,坊區中定會像篩子般來回搜索,脫身更加困難。他本來並不愛惜性命,可因為他魏博屬官的身份,為避免事態擴大化,當然是要盡可能地置身事外。想來想去,最好的法子是事先找好一個可靠的藏身之處,譬如客棧,譬如這青龍寺。

寺南的高崗上建有一座方形木塔,可以俯瞰整個樂遊原。走近塔前,正見一名二十五、六的年青僧人手持條帚清掃滿地黃葉,不過他心思似乎不在掃地上,一邊胡亂劃來劃去,一邊搖頭晃腦地吟道:“落葉滿長安……落葉滿長安……”反反複複隻有那一句。

空空兒聽他口音似是河朔幽州一帶人,正是他母親家鄉,頗有親切之感,上前招呼道:“禪師有禮。”那僧人恍若未聞,隻道:“落葉滿長安……”忽然大叫道:“有了,秋風吹渭水!對,秋風吹渭水!”喜不自勝之下,揮舞著條帚就朝空空兒打來。空空兒不明所以,夾手奪過條帚,順勢一扯,那僧人即仆倒在地。他這才知道對方不會武功,慌忙扶起那僧人,賠禮道:“得罪了。”

那僧人甚是呆氣,不但不惱怒,看也不多看空空兒一眼,一拍雙手,手舞足蹈地道:“哈哈哈,落葉滿長安,秋風吹渭水。對上了!對上了!”空空兒這才明白僧人是在吟詩作對,不過似他這般入迷,倒也罕見。

忽有一名年紀小些的僧人奔過來叫道:“無本,快去大殿,有個江南來的才子正往牆壁上題詩。”

空空兒這才知道吟詩作對的僧人法號無本,想來是取無根無蒂、空虛寂滅之意,又想起師傅給自己取名空空兒的深意,心中頗多感慨。

無本不以為然地答道:“題詩有什麼好瞧的。”年紀小些的僧人道:“他還大力稱讚你那首《劍客》呢。”無本道:“是麼?”終究還是有一些虛榮之心,問道:“無可,那人叫什麼名字?”無可道:“張祜。”無本大感驚喜,道:“原來是他,那可得要去瞧瞧了。”旁若無人地去了,竟始終沒有看空空兒一眼。

無可走過去拾起條帚,賠禮道:“我這堂兄可是冒犯了郎君?小僧代他賠罪了。”空空兒道:“無妨,是我魯莽。小禪師是河北幽州人氏麼?”無可道:“是啊,小僧幽州範陽人氏,聽郎君口音,莫非是同鄉?”空空兒道:“先父是魏州人,先母是易州人。”無可甚是欣喜,道:“那也算得上是同鄉了。”

原來這無可本名賈名,適才那無本是他堂兄,本名賈島,一生不喜與人往來,惟喜作詩苦吟,行坐寢食,都不忘作詩,常走火入魔,惹出麻煩,人稱“詩囚”。

空空兒道:“既然如此,令兄為何不投考科場,求取功名,反而要出家為僧?”無可道:“這可就一言難盡了。郎君也是河北人,該知道那些藩鎮節度使們全是赳赳武夫,隻知道招兵買馬、搶奪地盤,哪裏有心思招賢納士?我兄弟二人出身微賤,又手無縛雞之力,在家鄉無法立足,來到長安,也曾想過要在科場上顯露頭角,但朝中無親無故,沒有外援靠山,要想出人頭地,談何容易?最後還不是流落街頭,不得不來這裏出家為僧,才算有了口飯吃。”

空空兒見他談吐不俗,顯是個有見識的人,卻是經曆坎坷,也感心酸,可世道如此,個人又能怎樣呢?就像他師傅所言,即使手中有劍,也不能解決問題。

無可似乎不願意多提這些心酸往事,隻道,“走吧,小僧帶郎君到前麵大殿去瞧個熱鬧。”空空兒道:“好。”又向無可打聽樂遊原上有什麼客棧、酒肆,無可笑道:“客棧四麵坊門都有。不過郎君既是幽州同鄉,不嫌簡陋的話,可來本寺借宿,住多久都沒有問題,小僧跟住持說一聲就可以了。”

空空兒心道:“客棧要登記入住,又人多眼雜,一旦出事,官府最先查的就是那裏。尤其我明明在魏博進奏院有住處,非要住去客棧,說遊覽錯過時辰更是可疑,住寺廟確實安穩得多。”當即笑道,“如此可就要多謝了,我隻住一夜,原是約了人明日在樂遊原見麵,實在懶得跑來跑去。”這原是實話,他確實與那穿著吉莫靴飛簷走壁的女子約好,次日要在樂遊原見麵歸還玉佩。

無可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至於酒肆嘛,南麵、北麵都有,南麵的那家更大些,就在京兆尹宅邸附近。若不是官府規定僧人午後不得出寺,小僧倒是願意親自領郎君前去,我跟那裏的店主很熟。”見空空兒疑惑,又慌忙解釋道,“本寺來了位掛單的遊僧圓淨上人,很得住持敬重,他每日都要飲酒,小僧經常替他去酒肆沽酒。”空空兒道:“原來如此。”

青龍寺住持法號鑒虛,四十餘歲,在京兆一帶很是有名,所交盡是權貴人物,經常出入皇宮為皇帝、皇太子說經講法。空空兒自是不知道這些,他一眼留意到的也不是鑒虛,而是正在與鑒虛交談一名老邁僧人。那僧人約摸七十餘歲年紀,須發全白,卻是精神矍鑠,紅光滿麵,眉目間更有一股難以掩飾的桀驁霸氣。

空空兒問道:“那白須老禪師是誰?”無可道:“他就是圓淨上人,原是嵩山中嶽寺高僧,新近來了本寺。”

空空兒待要問那圓淨的來曆,忽見他驀然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精光暴射,直落到自己身上。空空兒不欲惹人矚目,見狀便低下了頭,但卻暗暗凝神戒備。他也算見過不少奇人、怪人以及所謂的大人物,卻沒有一個人像這名老僧人一樣,有一股凜冽的懾人氣勢。

無可先向鑒虛、圓淨合十行禮,大致說了遇到同鄉空空兒,想留他在寺中住幾日。那鑒虛意氣傲睨,沒有絲毫方外之人的謙和,隻略微點點頭,揮手道:“去吧。”無可忙領著空空兒出來,笑道:“成了,郎君請自便吧,隻須天黑前回來寺中即可。”

空空兒道過謝,出了青龍寺往南而來。行出幾裏,住宅漸多,拐上一條大街時,果有一處樂遊酒肆在街角。正午已過,他早就餓了,進去坐下要了酒菜,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京兆尹李實的宅邸就在前麵,不過自酒肆隻能遙遙望見高牆的牆角,連大門邊也無法看見。

吃完飯付賬,空空兒預備到李實宅邸周圍轉一圈,雖然有些冒險,但還是不得不做。忽見侯彝帶著幾名差役進來酒肆,四下一掃,看到空空兒佯作不識,叫過店主,厲聲問道:“有人舉報刺殺舒王殿下的刺客王翼來了升平坊,你可曾見過?”店主驚道:“什麼?刺客?沒有沒有。如今生意不好做,這一天……”一指蹲在店門口啃餅的一貧苦腳夫道:“就看見了他。”又回頭指著空空兒道,“還有這位郎君。哪裏有什麼刺客喲。”

空空兒一旁聽見不免暗笑,什麼有人舉報,王翼行蹤飄忽詭秘,從來沒有人見過其真麵目,他自己兩次與其正麵相對,近在咫尺,都隻見到兩張不同的假臉,就算真有人見到王翼,也不會知道他就是刺殺舒王的刺客,這不過是侯彝的借口,肯定是特意來找他。

果見侯彝朝他走來,問道:“你見過刺客麼?”空空兒道:“沒有。”侯彝壓低聲音道:“我今晚會借口公務留在升平坊接應空兄,事成後空兄趕快來這裏與我會合,我準備了一套差役的衣服,空兄換上後可隨我大方離去。”空空兒道:“此事非同小可,少府何必為我冒險?”侯彝道:“不單是為你,也是為天下人。”他果斷剛決,不容空空兒分辯,道:“就這麼定了。”回頭命道:“這裏沒有刺客,再去別處看看。”差役應道:“是。”

空空兒不及說明已在青龍寺有所安排一事,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侯彝領人離去。他又買了兩瓶酒提在手裏,這裏的酒雖然及不上郎官清酒,不過也比魏博的酒不知道強上多少倍,當然確實如艾小煥所言,這類酒太軟,比不上劍南燒酒。回想起當日艾雪瑩美酒款待的盛情,不免又有些憂心起她的處境來,決意如果今晚能順利脫身的話,明日一定要去蝦蟆陵瞧瞧他們姐弟兩個。

自樂遊酒肆出來,空空兒裝出閑逛的樣子,在李實宅邸周圍轉了一圈,便迅速離開,回到了青龍寺,入寺前喝幹一瓶酒,將另一瓶酒淋到自己身上。無可見他酒醉歸來,便引他到客房歇息。

青龍寺僧人不多,等到太陽落山,整個寺院便陷入一片深沉的靜穆中,很難相信在繁華的長安城中竟然還有這樣空靈的地方。空空兒一直躺在炕床上一動不動,天黑時無可進來叫他吃晚飯也佯作醉酒不醒,無可便取了一碗粥放在他房中案上,留給他半夜酒醒後吃,又端來一銅盆水放在臉盆架上,這才掩好房門出去。空空兒暗中瞧得真切,他與無可萍水相逢,卻得他細心照顧,很是感懷。一直躺到二更時才起身,脫下外衣扔在床上,隻穿早已經換好的緊身黑衣,悄悄提劍出門。漆黑的天幕上掛著一彎峨眉月,寺中靜悄悄的,也無燈火,僧人們因為次日要作早課,均已歇息。

借著一點月光摸出院門,忽聽得有人問道:“是‘僧敲月下門’好呢,還是‘僧推月下門’好?”空空兒嚇了一跳。卻見桂花樹下站起來一個人影,雙手來回伸縮不止,道:“推……敲……推……敲……嗯,到底是推好,還是敲好?”

空空兒這才知道是那“詩囚”無本在月下作詩,他還沒有見過如此執著於苦吟的人,忍不住要苦笑了。無本一眼看到他,忙問道:“你說是‘僧敲月下門’好,還是‘僧推月下門’好?”空空兒一怔,隨口答道:“當然是‘僧敲月下門’好。”無本道:“為什麼?”空空兒道:“你不敲門就直接推門進去,誰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麼?”無本道:“嗯,有理。僧敲月下門……敲確實比推好……”舒了口長氣,自往房中去了。

平白多了這樣一個證人,無疑多了一分危險,不過空空兒顧不上思慮更多,當即自南牆下攀越出寺,取黑布蒙了臉,這才直奔李實宅邸而去。他雖然淡泊名利,但絕非優柔寡斷之輩,也甚有智計,深知此次行刺京兆尹決不能失手,不然隻會牽連害死更多人。自古以來刺客留名青史者不在少數,似荊軻般精心布局籌劃,到最後仍然圖窮匕見,功虧一簣,然聶政不探敵情、不問青紅皂白直奔公堂,卻能在侍衛環伺下將韓相俠累當場刺殺,可見刺客一道,實在有太多不可預計的因素,所以絲毫遲疑不得。

恰在他奔向李實宅邸的途中,一大片濃厚的烏雲遮住了僅有的一點月光,樂遊原上開始起風,盡是潮濕之氣,遠處天邊隱隱有雷聲傳來,似乎有一場大風暴將要到來。空空兒大喜,暗道:“當真是天助我也。”

來到李實宅邸後院高牆外,這院牆比普通民宅要高出三倍,僅憑人力難以翻越。他早有準備,自懷中掏出一根鐵管,一按機關,管端彈出有四個尖銳的爪鉤,形狀如錨,再一拉管尾的鐵環,登時拉出長長的鐵絲來。這是他藝成下山時師弟精精兒送給他的禮物,從來沒有用過,想不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場。估摸到長度合適時,便將鐵管拋上牆頭,爪鉤鉤住石縫,再拉緊鐵絲利落地翻進牆去。

剛一落地,隻覺得鼻中菊香馥鬱,原來落入了菊花叢中。他早聞李實貪圖享受,猜想他必然住在緊挨花園的樓閣中,悄悄摸到小樓外,見樓內燈火通明,樓門口兩名黑衣仆人叉手而立,一時不明內中情形,便伏低身子,藏在一處花叢下。過了好一會兒,前院人語喧嘩,一陣紛遝的腳步聲傳來,兩名仆人提著燈籠護著一名老者從前院過來。樓門前的仆人慌忙迎上前去叫道:“李相公!”

空空兒看不清那老者的臉,隻見到他穿著紫袍,料來正是京兆尹李實本人。

眾人護著李實進樓,過得片刻,仆人盡數退了出來,有人道:“快去尋了夫人來,告訴她李相公剛剛進門,正在小廳飲茶,”一名黑衣仆人應了聲,自往前院去尋找夫人。

空空兒料想樓內應該隻有李實一人,外麵也不過隻有三名仆人,下手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悄無聲息,不令眾人知覺。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等李實睡下再動手不遲。

忽聽見一名仆人道:“今日聽相公說,聖人對尹君杖殺了那個優人頗為不滿。”另一名仆人道:“怎麼會呢?尹君其實還不是秉承聖人的旨意。”一人道:“聽說是舒王不滿,因為過幾天就是舒王生日,那優人本來準備好了戲目要在宴會上表演。”一人道:“舒王,嘿嘿,怎麼侄子反倒比親生兒子還要寶貝!”一人道:“適才不是遇到萬年縣尉在搜捕刺客麼?你說是誰這麼大膽敢在金吾衛大將軍眼皮下行刺舒王?”一人笑道:“要我說,最值得懷疑的當然是……”

正說到興頭上,忽聽得“砰”的一聲爆響,仆人們驚得住了嘴,麵麵相覷,半晌才有人問道:“是打雷了麼?”話音未落,果聽見空中又一聲焦雷炸響,狂風陡起,風沙彌漫,幾名仆人不由自主地拿衣袖去遮住了眼睛。恰在此時,不知道從何處竄出來一名持刀大漢,飛快地衝上台階,手起刀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三名仆人一一砍倒,旋即一腳踢開房門,衝進樓去。

一旁暗處空空兒瞧得分明,驚訝異常,他注意力一直小樓及仆人身上,竟不知道另有人在暗中埋伏。不僅如此,這搶在他前麵下手之人沒有蒙麵,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為侯彝放走後又因為一個道歉而回到京城的劉叉!

一時不及思慮更多,空空爾慌忙躍出花叢,奔進樓中。卻見李實側臥在臥榻上,麵俯向裏,紫色官服尚未脫下,背上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劉叉正恨恨站在一旁,俯身查驗他是否死去。

聽見有人進來,劉叉連忙去拔兵刃,卻因適才一刀用力過猛,那刀穿胸而過,正巧卡在骨頭中,一時難以拔出。空空兒忙道:“劉兄別慌,是我,空空兒。”

劉叉更是驚訝,問道:“你怎麼也在這裏?”打量空空兒一身夜行緊身衣的打扮,道,“莫非你……你也是來殺李實的?”空空兒道:“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說。”拉著劉叉出來,正遇到幾名仆人、婢女護著一名靚裝婦人過來,見到台階上突然出現兩名陌生男子,其中一人還蒙著臉,又見三名仆人倒在一旁,愣得一愣,那婦人才最先反應過來,叫道:“刺客!有刺客!”

劉叉罵道:“昏官的婆娘,老子殺了你!”待要上前殺那婦人,空空兒忙扯住他,道:“快走!”照原路奔到菊花叢中,用鐵鉤鐵索翻過院牆。隻聽見宅內哭聲、喊叫聲、呼喝聲不斷,一場大風暴眼見就要到來。

劉叉驚奇地望著空空兒收起鐵管,問道:“你是不是也做過飛天大盜的行當?”空空兒不及多說,隻道:“劉兄,你麵容已露,你馬上去樂遊酒肆找侯少府,他自會接應你出去。”劉叉更是奇怪,道:“侯少府也在這裏麼?”空空兒不及多解釋,隻道:“快去!”劉叉道:“那你如何脫身?”空空兒道:“我早已安排好退路。”見劉叉還要追問,喝道,“快走,遲一刻大家都有危險!”劉叉這才抱拳道:“後會有期。空空兒,這下我當真服你了。”

空空兒生怕他再囉嗦,也不答話,自己朝青龍寺方向而去,奔到半路,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他便高一腳第一腳地在滂沱大雨中狂奔,隻覺得酣暢淋漓,長久以來積鬱在胸中的悶氣一掃而光,自學藝下山後還沒有這麼痛快過。

即近青龍寺時,忽覺腳下踩到什麼軟軟的東西,差點絆他一跤,停下來俯身一摸,似乎是個昏迷的女子慵臥在泥濘中。忙伸手一探,還有微弱鼻息,一時不明所以,可又不能見死不救,便抱了那女子往寺中而來。他猜想此刻升平坊四周必然已經全麵戒嚴,不久後就有大批金吾衛和官差趕到,坊裏遊覽區占了大半,住戶不多,很快就會搜到青龍寺來,他當然不能帶著這女子入寺,不然他假裝醉酒不醒睡在客房的苦心可就全泡湯了。

微一思索,決定將那女子放在寺門口,一會兒官兵到來,自然會發現她。剛往山門而去,那女子卻“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問道:“你……你是誰?”

天無半點微光,伸手不見五指。空空兒雖看不清她麵孔,卻聽得出她的聲音,問道:“你……是清娘麼?”那女子果然是空空兒幾次遇見的神秘女子玉清,聽他發問,“啊”了一聲,道:“你是空空兒。”剛一掙紮,立即又暈死過去。

她既已認出了空空兒,當真成了個燙手的山芋,隻須她輕輕吐露一句話,他就會成為刺殺京兆尹的首要嫌疑犯,被官府抓去備受拷掠,還要牽扯進魏博。到此境地,他實在別無選擇,當即解下腰帶將她背負到背上,仍從南牆下翻入寺廟。

青龍寺仍是一片出奇的寂靜。空空兒悄悄溜回客房,將玉清放到床上,回身閂好門,這才點燈,他未能預計到天降這場大雨,也沒有帶換洗衣裳,隻能脫下濕衣服,單穿那件全是酒氣的外衣。深秋的夜晚淋了這樣一場大雨,全身寒透,冷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又見玉清也是渾身濕透,嘴唇烏青,瑟瑟發抖,忙上前叫道:“清娘,快些醒醒。”玉清卻是始終雙目緊閉,不見醒來。

空空兒心道:“她會武功,不會如此不濟,淋場雨就倒下了,定然是受了傷。”抱著玉清坐起來仔細察看,果見後腰上有一處刀傷。他身上沒有金創藥,往玉清懷中一搜,除了一柄匕首,還真有一瓶金創藥,瓷瓶上印著個小小“宋”字,大約正是從西市宋清藥鋪買來的藥。忙解開她束在腋下的裙腰,將緊身長裙扯到腰下,再掀起短襦和內衫,卻見那傷口甚深,顯是利刃所傷,倒是不再流血,大約是因為雨水冰冷、及時收縮了傷處血管的緣故,不過卻被雨水浸泡得發白。忙取了銅盆中的水洗淨傷口,再將金創藥倒在上麵,又撕下一片衣襟裹好。忽見燈光下她的肌膚若凝脂般細膩光滑,心中不由得不禁一蕩。呆得一呆,忙吹滅油燈,摸索著將她濕衣衫褪下,再拉過被子蓋好,自己坐在一邊凳上閉目養神。

外麵的雨越來越大,這也是關中今年以來第一場大雨,旱情終於解除了,可人們心中的旱災呢?

忽然又想起他自雨中回來,勢必在門前台階上留下了腳印,忙穿著滿是泥巴的靴子出去,往茅房走了一圈,順便將夜行衣裹了塊石頭扔進糞坑。回來後傾聽黑暗中玉清微弱的呼吸聲,不禁想道:“她人在我這裏,天一亮就會被人發現,我做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我明知道救她就是害了我自己,為什麼還要救她?”

忽聽得玉清喃喃叫道:“玉龍子……玉龍子……”空空兒知道她是昏迷中說夢話,也不理睬。玉清又叫了好一陣子“玉龍子”才沉沉睡去,大概這玉龍子對她是個極為重要的人。

好不容易捱到五更天,三聲鍾響,對麵房中的僧人們紛紛起床,摸黑趕去前麵大殿做早課。一陣雜亂後,後院僧房又陷入沉寂,隻有前院隱隱有誦經木魚聲傳來。空空兒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趁左右無人,匆忙溜進僧房,胡亂偷取了幾件衣裳。他少年時曾與師弟精精兒一道下山偷竊酒肆美酒,此時重拾舊技,不由得又回想起少年時代的有趣時光,也更加懷念那遠在揚州的師弟精精兒。

再回到房中時,雨已經停了,天色露出些微光來,空空兒見玉清仍是昏迷不醒,便走過去將衣服放在枕邊。不料玉清突然睜眼坐起,一手扯住被子遮住身體,一手拿匕首對準空空兒腹部,喝道:“慢慢轉過身去。”空空兒依言轉過去,玉清又道:“坐在床邊上。”空空兒便背對玉清坐下來。玉清用匕首頂住他背心,道:“我要問你一句話,你若說錯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空空兒道:“什麼話?”玉清道:“你那枚仰月哪裏得來的?”空空兒心道:“看來侯少府預料錯了,那榷酒處胥吏唐斯立與這些神秘人並無幹係,不過是個普通的中間人而已。”正沉思間,隻覺得背心一痛,玉清厲聲喝道:“快說!”空空兒道:“那是我從魏博進奏院櫃坊支取的買酒錢,並不知道其有何特別之處。”玉清冷笑道:“你是藩鎮的人,這話如何叫人相信?”空空兒道:“娘子為了那一枚銅錢三番五次要殺我,可否能告知詳細情形?我死也死得瞑目。”玉清道:“那仰月是我親人所有,自他去了魏博就下落不明,你是魏博巡官,仰月落入你手,還敢說與你無關?”

空空兒道:“你那位親人……是叫玉龍子麼?”清娘道:“什麼?”空空兒道:“我聽你不斷在昏迷中叫這個名字,所以胡亂猜的。不過我實話告訴娘子,我生平總共殺過五個人,都是在二十一歲回去魏博做官前殺的,並不認識什麼姓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