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獄雖是府獄,管理得卻十分混亂鬆懈,不但看守遠遠不及大理寺獄那般森嚴,甚至比起井井有條的萬年縣獄也是大有不如。空空兒下午被關進來,直到半夜,也沒有獄卒來派送飯食。同牢房的幾人早餓得有氣無力,還好意告訴他道:“這裏就是這樣,明日有頓飯吃就不錯了。”
常人如空空兒這般際遇,早就怨天尤人、憤憤不平了,不過他本就生性恬淡,隨遇而安,加上他所習武功是道家一派,講究隨屈就申,尤其如今侯彝已經轉危為安,且離開了京師這個是非之地,著實令他欣慰。若真有什麼不平遺憾之處,就是這獄中沒有酒喝了。
到了半夜,空空兒已靠著牆壁睡著,忽然有獄卒開了牢門,闖進來幾名黑衣人,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用木丸堵住他的嘴,再往他頭上套了一個厚厚的黑布套,扯出來塞入囚車,用枷束住脖頸。
空空兒口不能言,眼不能視,身不能動,那囚車尺寸小於他身材,他隻能屈身站在裏麵,難受之極。他曾聽說木丸是京師處死罪犯的必備之物,昔日武則天大興詔獄,鏟除異己,有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臨刑前當眾揭露她在宮中的淫亂行為,為天後所忌,此後凡是法司施刑,必先以木丸塞罪人之口,令罪人無法說話,遂成慣例。空空兒心道:“這些人是來殺我的麼?這未免不合情理,之所以要用木丸塞口,無非是害怕罪人臨死當眾揭發執政者醜事,這大半夜的早已經夜禁,街上空無一人,又要押我去哪裏行刑?”
他看不分明周圍情形,隻依稀覺得車前有兩名衛士提著燈籠引路,車左車右有不少人押送,卻是屏聲靜氣,不聞絲毫咳嗽聲。出了光德坊後,車馬轉向了北麵,一路不斷遇到巡街的金吾衛騎卒,卻未聽到任何喝問聲,想來車旁押送他的人中也有金吾衛士。
走了大約四個坊區,車子終於停下,有人將空空兒拖出車來等在一旁。隻聽見前麵有人稟道:“大將軍,人帶來了。”有個蒼老的聲音“嗯”了一聲,頗為耳熟,似是曾與空空兒有過一麵之緣的右金吾大將軍袁滋。一陣人語低聲交談後,終於有一扇極重的門軋軋打開,眾人挾了空空兒進去。他手足間鐐銬叮當作響,在這寂靜的黑夜煞是刺耳。
曲曲折折走了不少路,似乎進了一所大宅子,又跨過好幾道高高的門檻,進來一個房間,有人將空空兒按到一張交椅中坐下,用繩索將他連人帶鐐緊緊縛住,再伸手掏出他口中木丸,卻並不取下頭套。房裏早有一人,揮手命眾人退出,問道:“你是魏博巡官空空兒?”
空空兒看不到房中任何情形,隻是聽聲音辨出這男子跟他自己差不多年紀,他不知道對方身份,料想自己深夜被大費周章地弄來這麼個神秘的地方,應該與白日那李公子莫名中毒有關,當即答道:“是。”
那男子厲聲道:“你為何要謀害太子?是不是受了魏博指使?”
空空兒“啊”了一聲,他這才知道白日那李公子就是太子李誦,他早猜到對方官職必然不小,可李公子太子的身份還是幾乎令他驚掉了下巴,忙問道:“李公子好些了麼?”那男子冷笑一聲,叫道:“來人,點燈,取下他的頭套。”
隻覺得四周有點點燈光一一點亮,旋即有人扯下了頭套,頓時一陣強光刺得空空兒睜不開眼來,他不得不重新閉起了眼睛,適應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睜開,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空房間的中央,四麵都是巨燭。身前燭台背後的陰影處,影影綽綽站著一人。
那男子又問道:“快說,你為何要謀害太子?”空空兒歎了口氣,道:“我根本不知道李公子就是太子殿下,為何要謀害他?”那男子道:“你是如何下的毒?”空空兒道:“郎君可以去問問太子的隨從,自我跟太子在城外長樂驛遇見,既沒有一起喝過水,也沒有一道吃過飯,哪裏有機會下毒?”
那男子冷笑道:“你還敢狡辯?你給太子喝的那個死……那個什麼天河水,難道不是借機下毒麼?”空空兒聽了不禁苦笑,暗道:“這位公子糊塗得緊,我明明是救人,反倒成了害人。李公子……太子倒下在先,命懸一線,我才冒著被守城衛士射殺的危險去取人頭裏的天河水,他一問那些隨從就能知道,非要在這裏跟我夾雜不清。”他親眼見到太子仁愛,不免很是關心其安危,忙問道,“太子當真是中了毒麼?他現下情形如何?”
那男子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太子沒死,現下還活得好好的。”空空兒長舒一口氣,道:“那就好。”
那男子道:“到底是誰指使你加害太子?你不說實話,別想活著離開這裏。”空空兒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郎君在這裏向我逼問全是白費唇舌,真凶倒在外麵逍遙快活。”
此時有人進來,遞了一件東西給那男子,空空兒一聽那男子拔弄的聲音,就知道他手上拿的是自己的浪劍。卻聽見那男子道:“南詔浪劍!田承嗣!哼哼。”冷笑數聲,轉身出了房間。有人迅即進來,重新將黑布套在空空兒頭上,吹滅了四周燈燭。空空兒以為這些人要接著拷問自己,不料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才知道所有人都已經退了出去。
他被孤零零地綁在房中一夜,後來忍不住內急,大聲叫喚,才有人進來,解開繩索,將他拉出房外,又走了許多路,進來一處陰氣森森的房子。隻聽見押送的人交代道:“這是要犯,千萬得看好了,也不能讓他跟別人說話。”有人答道:“是。”
空空兒看不見周圍情形,叫道:“喂,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憑什麼關押我?我犯了哪一條律法?”卻是無人理睬。上來兩人,大約是獄卒,使勁拽著他往裏來到一間囚室,用鐵鉗鎖了他脖子,這才取下布套。
空空兒見獄卒要走,忙道:“你們不能走,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他料到對方不會主動吐實,預備上前用強,剛想用雙手圈住那正在關門的獄卒,不料追上幾步後頸間倏忽一緊,被什麼東西扯住,原來那鐵鉗通過鐵鏈固定在牆壁上,限製他的移動範圍。那獄卒冷笑一聲,鎖上牢門,徑直去了。
空空兒無奈,隻得先在房角的便桶方便完,再仔細打量四周。原來他被關在一間幾丈見寬的石室中,四麵無窗,隻有一扇鐵門,屋頂足足有七、八丈高,頂上開了一個三尺左右的方孔,幾點陽光正透過鐵欄杆揮灑下來,倒真有點坐井觀天的味道。他來京城不到一月,已經先後蹲過萬年縣獄、大理寺獄、京兆府獄,但沒有一處像這裏這般嚴密,頂上間或有腳步聲走動,似是有人在屋頂來回巡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黑獄。
既無脫身之計,空空兒也隻能既來之則安之。不過他始終想不通太子是如何中的毒,除非是太子說要私下與侯彝交談、他離開驛廳後飲用了什麼有毒的酒水,一念及此,暗道:“不好,如果太子是那時中的毒,義兄也難逃此厄。”不由得焦急萬分,忙奔到門口,那連在他頸間鐵鉗的鐵鏈限製了他的活動範圍,他剛好隻能用手觸到鐵門,便幹脆用手間鐐銬去砸鐵門,叫道:“來人!快來人!”
他自昨日中午便未曾進食,早已經餓得氣力全無,鬧騰了一陣子,始終無人來應,倒是自己氣餒先躺下了。
到黃昏時,突然有人來到門前,“璫”地一聲,拉開鐵門下一個一方孔,慢慢遞進一個木盤,盤中有飯有菜有肉,頗為豐盛,有一隻手伸進來,將木盤往前推了推,又送進來兩個瓦罐。
空空兒一聞便知道瓦罐裏麵裝的是酒,大喜過望,見那人正要拉上方孔上的擋板,忙叫道:“等一等,你是誰?”那人木然不應,拉好擋板,腳步聲漸行漸遠。
空空兒先將木盤取過來,又用雙手之間的鐵鏈將瓦罐套住,一個一個拉到自己腳下,隨即放開肚皮大吃大喝,吃飽喝足後天色已黑,他掛念侯彝安危,又大吵大鬧了一陣子,卻還是沒有人理睬。
到半夜時,突然隱隱聽到有女子的哭喊聲、叫罵聲,鬧了好一陣子才逐漸安靜下去。空空兒心道:“看來受冤屈被關在這黑獄裏麵的不止我一人。”
次日一早,獄卒來開了牢門,將碗筷、瓦罐、便桶收走,換了一隻空便桶進來。他剛欲轉身出去,空空兒忽然起身,將雙手一揚,用鐐鏈套住獄卒脖子,旋即勒緊,喝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獄卒高聲叫道:“來人!快來人!”空空兒道:“快說,這裏是什麼地方?不然殺了你。”獄卒掙脫不得,隻覺得呼吸越來越緊,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忙道:“這裏……這裏是掖廷宮。”空空兒將手上勁道鬆了鬆,問道:“掖廷宮是什麼地方?是皇宮麼?”獄卒道:“是……”
忽見幾名衛士持刀護著一名四十歲出頭的黃衣宦官進來囚室。那宦官施然道:“你就算殺了他也走不出這囚室。”空空兒並無意為難獄卒,料想此種情形之下也問不出什麼,便鬆開鐵鏈。那獄卒得脫大難,慌忙奔出囚室,撫摸自己頸間勒痕,驚魂未定。
衛士挺刀頂住空空兒胸膛,將他逼到牆邊,將鐵鏈往他脖子上繞了幾圈,令他無法再隨意移動。黃衣宦官冷笑道:“被關在這樣的地方還如此強悍,難怪膽大包天了。空空兒,到底是誰指使你謀害太子?是不是舒王?快說!”
空空兒道:“閣下是誰?”那宦官道:“告訴你也無妨,我是掖廷局博士吐突承璀,你現今被關在掖廷宮中最秘密的監牢裏,不老實招供,休想活著離開這裏。”空空兒心道:“你們一廂情願地逼我承認謀害太子,昨日還問我魏博是不是主謀,今日便成了舒王,我若真承認了,還有命離開這裏麼?”他一心關心侯彝下落,不得不為自己辯解幾句,道:“我哪有謀害太子?中使想知道真相,為何不親自去問問太子本人?不過倒是有一件事很是可疑……”
吐突承璀忙命衛士收起佩刀,問道:“什麼事?”空空兒道:“當時我跟侯少府在長樂驛中一處單獨的驛廳中,廳中隻有我二人,後來太子和劉禦史、王相公三人到來,我退了出去,在外麵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如果太子是在這半個時辰中中的毒,那麼侯少府肯定也同時中了毒。”吐突承璀道:“是真的麼?”緊緊盯住空空兒不放,見他臉有焦慮之色,這才一揮手道:“走!”
獄卒一直候在門外,等宦官和衛士出了囚室,惴惴鎖好鐵門,逃一般地跑開。
空空兒本期待這吐突承璀迅疾去查驗,侯彝昨日才離開京師,乘車走不了多快,派快馬追趕,今夜就能趕上,再回來京師,最遲明日晚上就能知道消息。哪知道到了第三日晚上,還不見吐突承璀再來。不但吐突承璀不來,除了每日三餐有獄卒來送飯外,再也不見有人來審問他。
這一關就是遙遙無期,空空兒除了行動不得自由外,倒也沒有受到虐待,既沒有受到酷刑拷問,每日都有好酒好菜供應,天氣轉冷的時候還送進來兩床厚厚的被褥,這不免讓他懷疑將他弄到這裏關起來的人不僅僅因為太子中毒一案,還有其它的目的,可他怎麼也想不出會是什麼。
眼看時光一日日過去,不僅他對京兆尹、對曾穆尋找真凶的承諾均無法實現,甚至他答應侯彝要繼續保護劉叉也根本是有心無力。無論他大喊、大叫、大吵、大鬧,總是無人理睬。他也動過心思要越獄出逃,隻是這裏對他看管極嚴,手、腳、頸間的鐐銬從不解開,除了有機會挾持那每天送飯的獄卒外,他沒有任何其它機會,可製住一個小小獄卒又有什麼用呢?
他常常能聽見女子哭聲、嗚咽聲,有時還會有人嘶聲慘叫,卻不知道那是些什麼人。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叫喊吵嚷無人理睬,因為這個地方奇怪邪門的聲音實在太多。
有一日,他實在百無聊賴,撥弄腳下的草席,突然地上有字,掀開草席,拂淨塵土,原來是四句詩: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
詩中大有幽怨纏綿之意,令人怦然心動,字跡極淺,當是女子所書。也不知道這囚室裏麵關押過多少人,而自己將來又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那詩句旁還有一行小字:“太子用美人醉毒殺鄭王於大曆八年歲次癸醜五月乙亥朔十七日”,“大曆”是代宗皇帝的年號,當時的太子就是當今德宗皇帝,鄭王李邈則是德宗同父異母的弟弟、升平公主的親哥哥、舒王李誼的生父。空空兒一看之下,心道:“原來世上當真有美人醉這種毒藥。”猜想又是牽涉複雜宮廷爭鬥的事,他從無追逐名利之心,也懶得多去關心。
天氣愈發寒冷起來,終有一天,高高的天窗上飄下了片片雪花,一夜鵝毛大雪,就連囚室中間的位置也堆起了一層積雪。忽然聽到外麵爆竹陣陣,這才意識到已經是新年了。
那一刹那,空空兒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哎喲”一聲,心道:“我也太糊塗,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前任禦史中丞李汶遇刺之前,先是有一聲巨響,當時聽到的人均以為是雷聲,現下想起來那聲音跟狂風起後的焦雷聲完全不同,小而沉悶,更像是爆竹炸響。該不會是凶手掐準時機,有意放了一聲爆竹,引開大家注意力,包括李汶在內,然後趁他發愣之時從背後偷襲棒殺了他,可現場並沒有碎紙屑,小樓裏也沒有硝火氣,這又如何解釋?
耐心等到晚上,等獄卒來送飯時,空空兒懇求道:“大哥,我有重要事情要見京兆尹,能否幫我傳個話給他?”獄卒搖了搖頭,道:“郎君就別為難我了,上頭有交代,不準跟你說話,更別說傳話了。”空空兒道:“我有關於前任禦史中丞李汶遇刺案的重要線索。”
獄卒道:“李中丞都下葬老久了,誰還管什麼真相線索?再說了,京兆尹已經失寵,就算他真想見你,這地方他也進不來。”空空兒道:“什麼?”獄卒卻不再理會,鎖了門自去了。
到次日早晨,獄卒再來送飯,空空兒再問他,他卻是一個字都不肯說了。空空兒隻有幹著急,這種被慢慢煎熬的滋味,當真比死還難受。
如此過了四個多月,準確地說,是一百四十天,他是十月初十深夜被帶進掖廷宮,十月十一被關進這間囚室,每過一天便用小石子往牆上刻一道痕跡。
二月二十七日正午,空空兒照舊聽見了西市開市的鼓聲,隻是這次人群喧鬧的聲音格外吵、格外長。不久後,有人來到囚室前,本以為是按時送飯的獄卒,進來的卻是幾名神策軍士。有人開了他頸間鐵鉗,照舊給他套上黑布頭套,將他帶了出來。
空空兒心道:“終於想起來我了,隻是這次審問的人不知道是誰。”
來到一間香氣撲鼻的屋子中,神策軍士取下空空兒頭套,拿鑰匙開了手銬腳鐐,警告道:“別四處亂跑,一會兒自然會有人送你出去。”空空兒一呆,問道:“什麼?”
卻見一名青衣女子上前扶住空空兒手臂,柔聲道:“奴婢鄭瓊羅,奉命服侍郎君沐浴更衣。”將他輕輕拉到熱氣騰騰的浴桶旁邊,伸手去解他衣衫。
空空兒本能地拿住她手腕,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見鄭瓊羅臉露痛楚之色,忙送開手,道,“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鄭瓊羅道:“奴婢不知,奴婢隻是奉命服侍郎君沐浴更衣。”
空空兒道:“我得出去問問怎麼回事?”鄭瓊羅忙拉住他,道:“郎君請低頭看看。”
空空兒俯身一望,浴桶水中映出一個人來,頭發淩亂,滿麵油汙,不禁“哎喲”一聲,他一直被囚禁,四個月未曾洗臉洗澡,難怪成了這副乞丐模樣。
鄭瓊羅淺淺笑道:“郎君要出去也該先換件衣服。”輕輕解開空空兒上衣。空空兒臉色一紅,道:“我自己來。”
鄭瓊羅跟空空兒差不多年紀,不但柔情似水,而且極善解人意,也不勉強,隻道:“那好,汗巾搭在浴桶上,這邊屏風上有一套衣履,是奴婢親手縫製,還請郎君不要嫌棄。”空空兒道:“多謝娘子。”
等鄭瓊羅掩好門出去,空空兒才脫掉衣服,散開頭發,躍入浴桶中,水溫有些燙,然則熱氣蒸騰,血脈暢留,立即有種令人暈眩的舒適快感。他摸著手腕和頸間為鐐銬磨出的血痂淤痕,恍然如夢,真難以相信眼前一切。想解開的謎題實在太多,隻略略泡了泡,將身上汙垢搓洗幹淨,便即躍出桶來,用汗巾擦幹身子頭發,走到屏風前取過衣服穿上。這套衣衫有內衣內褲、夾襖、外袍,雖然有些大,然而用料極好,又輕又暖,縫製得也十分精細。
穿好衣服,結好發髻,空空兒拉開門出來,鄭瓊羅正候在門檻邊,道:“請郎君隨我來。”領著空空兒穿過一道月門,經過一個極大的院子,隻見院中有許許多多女子在搗洗衣服,老少胖瘦都有,均是跟鄭瓊羅一樣的打扮。
空空兒見大多人緊鎖眉頭,哀哀戚戚,忽然聯想到半夜時常聽到的女子哭叫聲,問道:“她們是什麼人?”鄭瓊羅道:“郎君不知道麼?這裏是掖廷宮,在這裏的都是犯罪官員的家屬,是這皇城中地位最卑賤的宮奴,除非死,不然永遠不能離開這裏。”空空兒心道:“原來如此。這麼說,這鄭瓊羅也是因家人犯罪受牽連淪為奴婢的麼?她倒是一臉輕鬆。”一時不便再多說什麼,隻得默默跟在她身後。
來到一道高大的宮牆前,鄭瓊羅指著前麵一扇朱漆大門道:“奴婢隻能送郎君到這裏,出了那扇門,自然會有人送郎君出去。”
空空兒見那大門處有全副武裝的衛士把守,料來是宮奴們的禁區,心念一動,問道:“娘子外麵可還有什麼親人?需要的話,空某可以代為傳個話。”鄭瓊羅從容道:“多謝郎君美意。隻是瓊娘命苦,親人們要麼已被處死,要麼像我一樣成為了官婢,即使勉強聯係上,也不過徒增哀傷煩惱。若真是有緣,上蒼自會安排親人們再見的。”
空空兒大為稱奇,歎道:“娘子倒是豁達。”鄭瓊羅道:“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散,或指簾幌,附茵席之上,或關籬牆,落糞溷之中。瓊娘隻能順人應天,隨世沈浮。”空空兒道:“既是如此,空某告辭了,娘子請回吧。”鄭瓊羅道:“是。”
空空兒見她溫柔斯文,談吐不俗,想來也是名宦之後,卻因親屬犯罪而受牽累至此,很是同情,隻是自己才剛剛脫困,更談不上幫助她。感慨一回,目送鄭瓊羅走遠,這才往大門而來。
掖廷局博士吐突承璀正等在門口,把玩著空空兒的那柄浪劍,見他出來,道:“幾個月不見,空郎君倒是福態了,看來這獄中的小日子過得不錯。”空空兒問道:“還不是托中使的福。敢問中使,下毒謀害太子的凶手抓住了麼?我義兄侯彝情形如何?”吐突承璀冷笑道:“剛放出來就這麼多話,你自己出去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空空兒道:“那好,我再問中使一句,為什麼不經審訊就將我弄到這個地方關起來?”吐突承璀道:“你這麼愛多事,人走到哪裏麻煩就跟到哪裏,不關你關誰?要我說,不放你出來才好呢。”言下之意,竟不似因為太子中毒一案事關重大才將空空兒秘密囚禁,而是嫌他礙事。
空空兒心下大奇,暗道:“莫非跟我四個月前正在調查的案子有關?如果是這樣,關我的人肯定牽涉其中,可能將我弄來皇城掖廷宮這樣的地方關起來,絕非常人,而且一定是皇宮裏的人,會不會是太子?”正揣測間,卻聽見吐突承璀不耐煩地催促道:“快些走吧。”
空空兒疑惑極多,可這吐突承璀幹練機敏,想來問他也不會吐露什麼,隻好默默跟隨在他身後。
自西麵安福門出來,吐突承璀這才將浪劍還給空空兒,指著南麵道:“你一直往前走,過了頒政坊和布政坊後再往西,不多久就到你們魏博進奏院了。”不待他回答,領著兩名小黃門匆匆奔進宮城,大約是要趕去複命。
空空兒急忙南行,路過布政坊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也不知道躲在坊裏襖祠的劉叉怎樣了,有沒有再闖出什麼禍事。正思慮要不要先進去打探一下情形,忽見劉叉本人正背著個大包袱自西坊門出來,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慌忙追上前去,叫道:“劉兄!”
劉叉乍然見到他,也感意外,問道:“你是趕來找我的麼?”上下打量著空空兒一身華服,道,“幾月不見,你可是貴氣多了,跟你以前可是判若兩人。”又問道,“侯少府情形如何了?”空空兒道:“他已經被貶為外官了。”不及詳細解釋,急道:“你怎麼敢大搖大擺地出來?街上到處貼著你的圖形告示。”
劉叉驚奇不已,瞪大眼睛望著他,半晌才道:“你不知道麼?而今新皇帝登基,前幾天宣布大赦天下,我的罪名已經免了。”空空兒大吃一驚,問道:“新皇帝是誰?”劉叉道:“還能有誰?當然是原先的太子啦。”他本是個急性子,全是顧念侯彝安危才勉強在襖祠中藏頭縮尾幾個月,現在可以出來拋頭露麵,早就有一件大事急不可待地要趕去辦,不及與空空兒多說,匆匆道:“空兄,你和侯少府於我有大恩,來日再圖相報,我眼下有件極為緊急的事情要趕著去辦,辦成後我再來找你們。”
空空兒竟是不知道自己被關押四月,外麵早換了新天子,一時思潮翻湧,百感交集,連劉叉早已經走遠都未能覺察到。他發了好一陣子呆,決意先就近到光德坊去求見京兆尹李實,來到京兆府,向門前門吏道:“在下空空兒,有要事想求見京兆尹。”那門吏見他服飾華麗,倒也不敢無禮,隻客氣地道:“京兆尹才剛剛上任,忙得很,怕是不得閑會客。”
空空兒一聽“京兆尹才剛剛上任”,忙問道:“新任京兆尹是誰?”門吏道:“李鄘李相公。”見空空兒並不認識李鄘,立即換了一副冰冷的嘴臉,鄙夷地道:“原來郎君要見的是前任京兆尹,他如今可是掉了毛的鳳凰,再沒有以前那般威風了。郎君要找他,請去山南道吧,他被貶為通州長史,三日前就已經離開了京師。”又冷笑著補充道,“郎君可知道李實離京當日,市井雀躍歡呼,長安民眾人人袖藏瓦礫守在通化門一帶,預備等他經過時碎其首級。可惜,李實事先得知了消息,從別處逃走了。”
空空兒既意外又驚喜,心道:“這李實殘害人吏,悉不聊生,新皇帝一登基就將他貶謫,倒真是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就怕通州百姓又要遭殃了。”心念忽然一動,“剛才劉叉說的有緊急事情要趕著去辦,會不會就是要追出京師去刺殺李實?嗯,李實作惡多端,不得人心,這次失勢,身邊不會有什麼人跟著,他死有餘辜,劉叉極容易就能得手,也不用再去理會。”又問道,“大哥可曾聽說過前任萬年縣尉侯少府的消息?”
門吏狐疑問道:“你打聽侯少府做什麼?你是他什麼人?”空空兒道:“我是侯少府的結義兄弟。”
那門吏“啊”了一聲,臉上立即充溢著蜜桃般的熱情,道:“侯少府四個月前就被過世的老皇帝貶去江南了,不過詔令在侯少府離開後次日才公布,我們大夥兒想去送也沒能趕上。全靠侯少府冒死進諫,老皇帝才免除了秦川去年未能收齊的三十萬貫租賦,百姓們都感激他呢。郎君,你既是侯少府的結拜兄弟,怎麼會不知道這些?”
空空兒道:“侯少府可曾順利到江南任上?半途有沒有出什麼事?”門吏道:“出事?天下人都以能結識侯少府為榮,恨不得敲鑼打鼓地歡迎,怎麼會出事?你……你真是侯少府的結義兄弟麼?”
空空兒道:“當然。”心道:“看來義兄沒事,不然以他今日的聲望,他若真中毒而死,京師早就傳遍消息了。”當即謝過那門吏。
出來光德坊,沿途見到道路旁都有人歡天喜地在放鞭炮,原以為是慶祝新皇帝登基,走出幾個坊區,不斷聽到人們拍手稱快的議論,才知道是新即位的順宗皇帝罷除了宮市、五坊小兒等苛政,一時很是欣喜,暗道:“當日在長樂一見,我就知道他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這下大唐該有救了。”
他也不回魏博進奏院,徑自來到親仁坊李汶宅邸。卻見門前冷冷清清,門上出殯辦喪的兩盞白燈籠尚未取下,門夫正坐在門檻上打瞌睡。空空兒上前拍醒門夫,說有要事求見李中丞夫人,請他代為通傳。
門夫問道:“敢問郎君尊姓大名?”空空兒道:“在下空空兒。”門夫竟然知道他,道:“啊,你是幫助過京兆尹調查李相公遇刺案的那位郎君。請進,請進。”領著空空兒進來正堂坐下,自己趕去稟報夫人。
空空兒等了好一會兒,才見李汶夫人汪圓扶著一名婢女出來。她遭受喪夫之痛,明顯憔悴蒼老了許多,坐下來徑直問道:“空郎有何見教?”空空兒道:“我想到了一條重要線索,希望夫人能允準我再驗一次李中丞的屍首。”汪圓道:“可我夫君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下葬了。”空空兒道:“事關重大,還請夫人允準我開棺驗屍。”
汪圓連連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空空兒道:“我答應了京兆尹要找出殺死李中丞的真凶。”
汪圓驚訝地望著他,道:“你……你不知道京兆尹已經失勢了麼?”空空兒道:“是,可我既然答應了李相公,無論他是不是京兆尹,我都一定要找出真凶來。難道夫人不想知道李中丞到底死在誰手中麼?”
汪圓道:“我夫君已死,李相公又被貶出長安,我兩家再無任何權勢,就算找到真凶又有何用,一樣報不了仇。”空空兒道:“能不能報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給死者一個交代。”汪圓道:“不,不行。”
她性情軟弱,毫無主見,但在這件事上卻十分堅定。空空兒還待再勸,汪圓已經站起身來,揮手道:“來人,送客。”
空空兒無奈,隻得告辭出來。無法檢驗屍首,便無法驗證他在獄中靈光一現的推斷,可他若私自去挖墳驗屍,便是犯了褻瀆屍體的重罪。苦無計策之下,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鹹宜觀前。他料想這座道觀當是蒼玉清和第五郡的棲身之處,他也知道這兩名女子絕非常人,遠遠瞧見觀門緊閉,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上前去。
忽然有所警覺,感到背後有一雙眼睛,他是習武之人,本能地回過頭去,卻見數十步處一名腳夫模樣的人迅疾轉身。他登時認出那人的身形來,正是他去刺殺李實當日在樂遊酒肆見過的蹲在門外吃餅的腳夫。
空空兒慌忙追上前去,遠遠見到那腳夫進了一家酒肆,快步搶到酒肆門口,卻見腳夫已經在最角落的方桌坐下。他也不理會夥計的招攬,徑自走到腳夫旁邊,問道:“我能坐這裏麼?”腳夫搖了搖頭,道:“不能。”空空兒照舊在他對麵坐下。腳夫道:“你這人好奇怪,那邊那麼多空桌子,你幹嘛非要坐這裏?”空空兒道:“難道你不是在跟著我麼?”腳夫道:“就算是吧。”空空兒道:“你倒是爽快。”
腳夫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空空兒道:“就在剛才回頭看到你的時候。你素來行蹤詭秘,若不是有意引我過來,怎麼還會這身是我上次見過的腳夫打扮?”腳夫笑道:“原來空空兒也不傻,隻是比較懶而已。說吧,你想做什麼?是比打架呢,還是比喝酒?”空空兒道:“你冒險現身,就是為了跟我打架喝酒?”腳夫道:“當然不是,是有人出了錢要我來見你。”空空兒道:“能收買堂堂黑刺王翼的人,想來也不是普通人。”腳夫道:“那是自然。”
原來這腳夫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殺手王翼。空空兒本來也想不到是他,不過因當日在升平坊對那腳夫印象頗深,剛才一轉身就立時從背影認了出來,長安城這麼大,他卻幾次出現在跟李汶有關的場合出現在空空兒眼前,肯定不是巧合,想來他不過裝成腳夫的樣子,好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王翼在道上人稱“千麵郎君”,幾個月前又在京城出現,空空兒也曾因為李汶腦後的棒傷想到過他,此時再見到,自然而然地聯想到是他。
空空兒道:“你當晚在升平坊做什麼?”王翼傲然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空空兒知道此人武功既高,又行事怪癖,怕是用強擒住他也不會吐露實情,不如利用這人貪財的弱點,當即道:“我給你一千金如何?一千金買一句實話。”王翼哈哈大笑道:“你自己窮得要死,魏博早不給你發俸祿,你連酒錢都沒有,哪裏來的一千金?”空空兒頗為難堪,道:“原來你連這個都知道了。”忽想到王翼曾與聶隱娘夫婦一道去刺殺舒王,說不定這些是聶隱娘告訴他的。
王翼道:“不過空空兒一諾千金,我信得過,可以允許先賒賬。說吧,你想聽什麼實話?”空空兒道:“是不是你殺了李汶?”王翼笑道:“你這一千金問得值,是我做的,如何?”
空空兒雖然懷疑王翼當晚在升平坊別有所圖,但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是他殺了李汶,因為殺人後極力掩飾不事張揚決計不是王翼作風,不過是隨口一問,見他毅然承認,也極是吃驚,道:“原來真的是你!你是如何下的手?”王翼道:“想知道?那你得再付一萬一千金。”空空兒吃了一驚,道:“什麼,剛才不是說好一千金一句實話麼?一萬一千金太多了。”王翼怒道:“這還多?你知道我損失有多大麼?”
他一發怒,聲音自然提高了許多,一旁夥計聞聲趕了過來,問道:“什麼事?”王翼指著空空兒道:“這人欠我錢,還想賴帳不還。”夥計見原來是常見的金錢糾紛,隻是空空兒衣飾華貴,那腳夫卻一副窮酸相,不免難以相信前者會欠後者錢,隻搖了搖頭。
王翼等夥計走開,壓低聲音道:“你和那劉叉壞我大事,加收你一萬金還是少的,還連累了侯彝侯少府。”他本是個鐵石心腸的刺客殺手,竟也似極賞識侯彝,很是令人意外。
空空兒道:“你殺人在先,我和劉叉落在後頭,怎麼會壞了你大事?”王翼道:“一萬一千金。”空空兒無可奈何,隻得道:“好,我答應付給你。”
王翼這才低聲說明經過。原來他當晚早就化裝成仆人混進李宅,一直潛伏在李實所居的小樓,李汶先進來後,他也誤將其當作了李實,等仆人退出後,飛快地從背後襲擊打暈李汶,將他抱到臥榻上,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毛巾堵住嘴,剝下褲子,將自己的獨門暗器霹靂山鬼使勁插進他糞門,將火藥線點上火,“轟”地一聲,爆竹在李汶腹中爆發,叫也叫不出來,隻慘哼一聲而死。他又迅疾給李汶提好褲子,取出嘴裏毛巾,再將屍首擺好姿勢,做出麵朝內休息的樣子,自己則又重新躲進內房床下。巧的是當晚正巧有雷雨,外麵人雖然聽見爆竹聲響,隻以為是雷聲。片刻後劉叉進來,不知道李汶已死,一刀刺穿屍首,空空兒緊隨進來,王翼都在暗中瞧得一清二楚。二人出樓時被人發現後,李府亂翻了天,王翼穿著仆人服飾,從容混在人群中出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後來李實雖然發現李汶被刀刺前已經死去,然而古代驗傷秉承“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的儒家理念,隻驗屍表,不做解剖,殺人者如從竅孔下手,萬難察覺。
空空兒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難怪像萬老公這樣的老行尊也驗不出究竟,這樣傷在糞門之內,無論如何驗屍都無法發現傷口,如果不是凶手親自講述詳細經過,誰能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詭秘的殺人方法?我在獄中時聽見新年爆竹聲時,猜到了當晚第一聲不是雷聲,但也從來沒有聯想到王翼身上,更想不到那是奪命之聲。郭曙大將軍臨死前寫的不是‘雨’,是要寫的是一個“霹”字,隻不過剛寫了一半而已,郭大將軍曾接近過李汶屍首,大概聞到了硝氣,認出了那正是王翼刺殺舒王時用過的獨門暗器霹靂山鬼的味道,但不知道什麼緣故他一直隱忍不說,本待次日告訴我此事,哪知道半夜又為人所害,所以才多了這麼多曲折是非。”
空空兒料想王翼並無為民除害之心,問道:“是有人雇請了你殺李實麼?”王翼道:“你倒是我的知己。”
空空兒道:“不過這般殺人,雖無痕跡,到底有些殘忍,不似你的手法。”王翼道:“我也是無奈,雇主要求必須要看起來是遭天譴而死。”空空兒道:“你那位雇主倒是考慮周全,無非是不想牽連到旁人。”王翼道:“而且日子催得急,我都未充分準備,不然何致於認錯人誤殺了李汶?上次殺錯了人,拿不到錢不說,還壞了我王翼名頭。尤其是你和劉叉敗露行蹤,弄得滿城風雨,到處是官府的人。那李實更是有如驚弓之鳥,隨時隨地身邊扈從如雲,導致我一個月內難以再次下手,這次任務就算徹底失敗,所以才說你二人壞我大事。”
空空兒一時沉吟不語。王翼催問道:“你打算怎麼付欠我的一萬二千金?”空空兒道:“等我籌到錢了會還你。”王翼道:“一萬二千金不是個小數目,你又是個驕傲的窮人,若是籌不到這麼多錢呢?”空空兒道:“那我隻能拿我自己抵給你,你命我為奴為仆,我不敢有怨言,但你若叫我助你殺人,卻是萬萬不能。”
王翼道:“你若是女人我還可以考慮收下,一個大男人,我要來做什麼,我不要你的人。”空空兒道:“那好,我先將這柄浪劍抵給你。”王翼道:“你那兵器雖然是把好劍,可我不想要,它來曆太大,太引人注目。你看見哪個殺手刺客帶劍帶刀了?都是要麼帶匕首,要麼帶短棍,既攜帶方便,又能瞬間致人死命。”空空兒心念一動,暗道:“起初我醉倒在翠樓時,蒼玉清和第五郡用來製住我的兵器不都是匕首麼?莫非她們……”
王翼又道:“三日內你能還清一萬二千金麼?”空空兒躊躇道:“這怕是很難,能否寬容些時日?”王翼道:“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便可抵這一萬二千金。”空空兒搖頭道:“我不想為你殺人。”王翼怒道:“笑話,我自己不會殺人麼?還要你殺?我說的這件事可是跟殺人無關。”
空空兒道:“是什麼事?”王翼道:“如果你將來得到一件叫玉龍子的東西,得把它交給我。”
這是空空兒第二次聽到“玉龍子”,第一次是在青龍寺時蒼玉清在昏迷中不斷呼叫這個名字,他還以為那是她最關愛的人,聽王翼這麼說,他這才知道玉龍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忙問道:“玉龍子,那是什麼?”王翼道:“這我不能告訴你。”
空空兒道:“可我既不知道玉龍子是什麼,也不知道它在哪裏,如何能找到它?”王翼道:“世事無常,有些人天生就是走運,說不定有一天玉龍子就自己跑到了你手中,如果你找不到也沒有關係,隻要你答應,我就不再追討這一萬二千金。”
空空兒一向貧寒,又與曾穆鬧僵,情知別說三日,就是三年也籌不到這一萬二千金,況且王翼條件並不苛刻,除了答應他別無它法,隻好道:“好,不過可得先說好,不能要我強奪他人之物。”王翼道:“那是當然。”
空空兒忍不住問道:“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王翼道:“錢多我才能睡得踏實。起碼不會像你,因為錢受製於人,處處窘迫。”空空兒一時無語。
卻見酒菜如流水價端上來,夥計還要再添一副碗筷給空空兒,王翼忙道:“不必了,別看這位郎君穿得光鮮,其實身上沒錢,我可不能讓他吃我的白食。”空空兒無奈,隻好起身道:“告辭。”王翼微笑道:“不送。”
出來酒肆,空空兒又忍不住往鹹宜觀而來,卻隻遠遠站定觀望,不敢走近。忽有人附上來,手間羊角匕首飛快地抵住他後心上。
那人低聲道:“空郎,你失信了。我答應過進奏官,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抓到你,再親手割下你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