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遷上海
1923年6月23日,浙江軍務督辦盧永祥通電歡迎國會到上海製憲。但就在軍人政客們一再表示歡迎國會南下的同時,上海總商會也召開會員臨時大會,通過四項議決案:一,否認現在北京非法攝政內閣,不承認曹錕有候選總統資格,二,通電全國軍民長官,維持地方秩序,加意保護外人,大局問題,聽候人民解決-三,現在國會不能代表民意,不能認為有效;四,關於以上種種問題,組織一民治委員會,繼續討論進行方法。
6月30日,上海民治委員會成立,為這個混濁黑暗世界,帶來最後一點微弱的韶光淑氣。盡管他們不能阻擋國會到上海開會,不能從法律上推翻這個國會,但他們已經發出自己的聲音了。正因為有民間社會的存在,才令人不致窒息而死。
離京議員推舉參議員章士釗、呂誌伊及眾議員褚輔成、田桐,先行到上海籌備一切。租下上海縣(上海縣成立於1292年,1927年國民政府撤上海縣建上海特別市)西城外斜橋湖北會館做兩院的議場。議員們陸續從天津彙集到上海。洎7月中旬,據褚輔成報告,在上海報到的議員實數317人,已領會費288人,在天津已決定赴上海的37人,東北三省已來的議員63人,隻要從北京再多來100多議員,人數即可過半,可以合法開會了。
不過,到了上海的議員,有些人領到錢以後,又返回了北京,也有些各散東西,回老家的回老家,遊山玩水的遊山玩水,國會能否在上海正式開會,依然是未知之數。
7月14日,國會在上海湖北會館舉行。“移滬集會式”,200多名議員出席,章太炎也作為嘉賓出席了,由年紀最長的淩鴻壽老先生任主席。會議發表對內和對外宣言,宣布一俟議員人數足夠法定,即開正式國會。“留京議員,陷於強暴,即有議案,不生法律效力。北京武人,如有假借政府名義,與各國訂何項條約,磋商何種借款,吾國會概不承認”1。
會議期間,突然有幾十名民八議員,在淩鉞率領下,闖到會場,高呼決不承認黎元洪為合法大總統,令會場一度混亂。劉楚湘急忙勸他們,這次同人南下。原為拆曹錕大選之台而來,而拆曹錕大選之台,當然以北京國會民六議員為主體。如果改為繼續廣州國會,則留京議員就有借口不來了。既然民六、民八議員在反對曹錕大選這件事上宗旨相同,何妨為國犧牲,勿爭此席,致誤國事。董昆瀛議員繼而發言,稱同人南下,恒為“討賊戡亂”,無論民六、民八議員,都是“心在國家,當然合作”。
“心在國家”這種話,在這個場合聽起來格外滑稽。民八議員焦易堂也說,南下是為“救國會、救議員人格”。“吾人開標在討賊,民六能討賊,吾人應從民六,民八能討賊,則吾人應從民八。孰故生枝節障礙討賊者,即為公敵。”但誰能討賊?民六說自己能,民八也說自己能,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民八議員本來不承認黎元洪是合法的大總統,黎元洪被逐,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麼法律問題。但民八議員又是反對直係的,現在直係驅逐黎元洪,他們應該站在哪一邊?讓人左右為難。不過,由於北京與上海的議員人數勢均力敵,要湊足法定開會人數,這批本來妾身未明的“遊魂野鬼”反而成了奇貨可居。他們也就憑著這種有利地形,在國會不斷興風作浪,挑起法統之爭。而最後的解決辦法,尤為奇特,竟然是民八議員每月公費照給,但不用列席會議,果應了“凡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一語矣。
劉楚湘在《癸亥政變紀略》一文中記述:
因此法統之爭,迭與淩鉞及民八分子協商,遷延未決,內部漸有破裂。而北京吳景濂等,亦以上海開民八國會為辭,煽阻欲南下之議員。而拜金議員亦唯利是圖,僅到天津騙取旅費,複到滬賺取月費,蹤跡飄忽,來往無定。
船已經快沉了,船上的人還在為誰該坐頭等艙誰該坐二等艙,爭得你死我活。尺土殘卒,猶內訌不已,洵為可悲、可恨、可歎。表麵上看,大家都很慷慨激昂,義正詞嚴,和當年討論善後大借款、討論袁世凱違法時,沒甚兩樣。但稍具曆史眼光的人都已意識到,中國第一波的民主實驗,千回百轉,到了今時今日,已臨近尾聲。
湯漪指出,國會南遷後,麵臨三大問題:一是國會本身問題,二是製定憲法問題,三是總統問題。國會本身問題的提案包括“補選第三期常會延長任期案”、“延長眾議院任期一年案”、“改選參議院議長案”;製憲問題的提案包括“中華民國憲法案及其實行附則”、“改正大總統選舉法案”、“其他重要法案”;總統問題者,須解決總統任期,“應依民國二年國會議決先選總統後議憲法一案值手續行之”,則現任大總統應於1921年任滿。這個問題若是得到解決,則“正本清源、名正言順,而事無不成矣”。
其實,北京的國會也同樣麵臨這三個問題,正因為無從解決,才發生分裂。國會南遷本身已是政爭的結果,指望“南遷以後,完全有行使之自由,且與政爭絕對無關,而其實現之可能性,但須訴諸同人自覺心而已足,既不必假金錢為媒介,亦無俟手武力之擁護”,實在是難乎其難。
這時的國會爭論,已不再讓人感到有新鮮的空氣,不再看到有陽光的灑落,亦不複有熏風之和、夏雷之烈。每一個人的發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是那麼彌漫陰暗,中氣不足,就像在一所沒有窗口的鐵皮屋裏,一夥疲憊不堪的人,在爭論最後的晚餐吃什麼一樣。
章士釗在上海與盧永祥見麵,討論黎元洪南下的可行性。黎元洪之所以一直遲遲吾行,主要是擔心盧永祥的態度,一定要等到盧永祥發表歡迎通電,才敢起程。但盧永祥向章士釗表明,不反對黎元洪南來,但不可以總統身份來,否則無法向盟友孫文解釋,也無法向西南各省交代。
章太炎專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他聽到章士釗轉達盧永祥的意見後,建議黎元洪可以不必具元首威儀,但要有元首名號,可以到上海,但不要去杭州。“黎公此時為負責之人,速行南下,則議員隨者必多,所謂蟻慕羊肉也”。至於西南各省不接受亦無妨,總統命令但及於中央,不必及於各省,所以西南各省不必擔心。而孫文方麵。則約法中但有大總統統率海陸軍,而無大總統是海陸軍大元帥之說,大元帥本來就不是法定名稱,與大將軍、聯軍司令這些名稱無異,故與大總統並無衝突。
這些話聽起來頭頭是道,但根本不可能解決實際問題,難道章太炎不清楚?其實大家都清楚,無非想重演一年前的那一幕,為了解決燃眉之急,不惜連哄帶騙,先把黎元洪弄上船再說,至於上船以後怎麼辦,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黎元洪派了兩名代表到上海,與章太炎、褚輔成、汪精衛等人見麵,了解各方的態度。汪精衛代表孫文的立場,顯然是不歡迎黎元洪南下的。章太炎苦口婆心,試圖說服黎元洪:“盧(永祥)本老實軍官,意中甚望公來,而心又畏中山派之反對,是以不能切實表示,此但當視其情,不當據其口也。中山派人在滬者,不過精衛與一二宵小,心雖不欲公來,而不能形之於事實。”
章太炎為黎元洪赴滬任總統積極奔走,圖為1922年,被曹錕趕下台之前的大總統孳元洪授予章太炎的授勳令。
不過,孫文在南方有相當力量,在國會也有很大的影響力,加上孫文正與張作霖、段祺瑞結盟,也會影響奉、皖兩係的取向。黎元洪能不視為畏途?7月26日,上海《申報》登載了一條消息:“黎黃陂中止南下。”章太炎勃然大怒,在寫給政學係李根源的信中,口出狂言:
若黃陂能南下,政府能組織,則鄙人於中山亦當敷衍。若此計無望,吾今亦不論大局,祈顧南方根本,非設法打倒中山,不算好漢。彼對湖南舉動(指孫文利用譚延闓驅逐趙恒惕之役),與曹錕亦豈有異,不除此人,則西南不安。
然而,這時江浙的形勢,也日趨緊張,直係的江蘇督軍齊燮元與支持皖、奉的盧永祥之間,水火不容,大戰一觸即發。黎元洪不敢到上海,更不敢到杭州。這時章太炎又出主意了,讓黎元洪不如去東北,投靠張作霖:“目下死中求活,唯有密商奉張,遷政府於吉林長春等處,並將駐滬議員招致。”
章太炎多次提到“錢”的問題。他在8月15日給黎元洪代表的信中說:“兄到津後,務望乞得五千元至萬元之數前來,略一飛灑,所費小而成功大。”在8月16日的信中又說,“得萬金奔走,可以有效”。可見雙方的角力,並非拚法律,乃拚金錢而已。口含天憲,不如口含萬金。
9月11日,涼風乍起,溽暑漸收。黎元洪終於下了決心,在萬眾期待之下,乘日本輪船長府丸,從天津浮海南下,抵達吳淞口外。登岸後,即向記者發表講話:“我在國會未曾有正當解釋任期之前,總統地位,當然存在。我在京因不能自由行使職權而移津,而天津依然為暴力所包圍,故不得不轉而至滬。上海為輿論中心,政治策源地,故我來深欲征取各方意旨,並將心中所懷,報告於眾,使各方公判,而求妥善解決之道。” 中 黎元洪入住法國租界杜美路26號。當晚與章太炎、唐紹儀、李烈鈞、岑春煊、褚輔成、章士釗、焦易堂等人見麵,委托章太炎、章士釗、褚輔成三人,主持一切對外文稿。迄今事情按著章太炎的設計進行,形勢似乎出現了一線轉機。
但事實證明,黎元洪這回千思萬慮,又上錯船了。
當時江浙兩省人民,為了阻止蘇齊與浙盧開戰,發起組織。江浙和平協會”,奔走於寧、杭之間,進行弭兵運動。在他們的努力下,兩省在8月19日達成《江浙和平公約》,相約“對於兩省境內保持和平,凡足以引起軍事行動之政治運動,雙方須避免之”。戰爭危機,在爆發前的最後一刻,稍見緩和。黎元洪在這個時候到上海,誠為“足以引起軍事行動之政治運動”,令當地民眾大為恐慌,擔心剛剛緩和的形勢又會緊張起來,所以視黎元洪如燙手山芋,最好另謀他適,不要添亂。
9月13日,國會議員們在湖北會館舉行談話會。本來黎元洪準備出席會議,報告自己南來的宗旨,但他還沒到場,張繼已先在會場上發難了,大吼大叫,震動屋宇,曆效黎元洪的種種罪狀,聲明今後國會文電中,若再稱黎為大總統者,絕對不能承認。他指著會場中的總統席,厲聲說:“現在中華民國沒有大總統,國會中所設大總統席,應當撤去!”
褚輔成一看這架勢,情知不妙,趕緊派人通知黎元洪,不要到議場了,以免受辱。黎元洪本已出門,嚇得掉頭回家。事情鬧成這樣,許多人為黎元洪這位忠厚長者不值,自始至終,他都是各利益方手中的牽線木偶,“為打鬼借助鍾馗”而已。至於他個人的生死榮辱,根本沒人在乎。一直為此事奔走的章士釗,慨切獨深,他寫了《審同事論》一文,以抒心中所感:
昔惠子有言日:。往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其東走同,其所以東走者則異。故有同事者,不可不審也。”同事,在今之新流行語日“合作”。自北京政變以來,合作之聲,黿鳴而鱉應,蓋已無處不聞。黃陂南下,合作似由空談漸趨事實,不得謂非進步。然以三日間之情勢推之,仿佛各方均有所不滿,而又不能了然其所以不滿者何在,或即了然而不肯明言。前此“合作、合作”雲者,今則別以狀詞之而日“合作難、合作難”。惠子所稱東走同異之喻,不幸談言微中。
賄選與憲法
曆史的聚光燈,終於落在了曹錕這位布販子出身的天津人身上了。
曹錕出身寒微,性格戇直,就像孩子一樣,看見別人有什麼好玩具,他也想擁有。有一年他請京劇名伶梅蘭芳到保定演戲,那時保定還沒有汽車,曹錕坐馬車迎接,詎料梅蘭芳開著私人汽車來,同行的一個伶人也有自己的汽車,令曹錕豔羨不已。梅蘭芳演完戲,與曹錕一揖而別,開著那輛汽車走了。但怎麼也沒想到,在梅蘭芳走後,曹錕一口氣買了四輛汽車,在保定街頭開來開去。保定人從此見識什麼是汽車了。 這就是曹錕的性格,帶有典型的草莽英雄的色彩。如果問他當總統有什麼好,也許他答不出來,但既然袁世凱當了,黎元洪當了,馮國璋和徐世昌都當了,為什麼他不能當一當呢?既然大家都說他可以當,那麼弄一任總統當當,也是一件青史留名、光宗耀祖的事情。在他心目中,總統的誘惑力,也許與孩子眼裏的玩具,沒有太大的區別。
事實上,人們對曹錕的印象,都不太差,說他忠厚老實、待人誠懇。顧維鈞曾為之困惑,“他(曹錕)一定具有某些不尋常的品質,使他能從一個普通士兵登上中國政權的頂峰”。他形容曹錕恢弘大度,襟懷開朗。6而眾議員鍾伯毅則這麼評論:“曹錕雖非雄才大略,卻知人善任,推誠相與,每能使部將效忠不二。故吳佩孚雖然明知曹錕並非可事之君,但仍生死以之。”
7月3日,國會的十名代表在保定光園拜訪曹錕。光園在明代是大寧都司右衛署和斷事司,清康熙年間直隸巡撫由正定遷到保定,巡道司獄署設於此。雍正年間改為按察使司獄署。現在是曹錕的公館,因仰慕抗倭名將戚繼光而改名為光園。議員們在光園的酒席上,向曹錕表明立場:國會是支持他當總統的。為了酬謝國會的盛情,曹錕也慨然表示,他對國會的主張不但讚成,而且還要做諸公的後盾。
國會代表帶來了四點建議:第一,內亂的原因在於有法不循,今後必須用和平合法的手段維持時局,第二,維護國會作為全國最高立法機關的地位,第三,製定憲法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先決條件;第四,召開南北和平會議。
曹錕表示,頭三項建議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第四項雖然他認為可能性不大,但既然諸公提出來了,他照辦不誤。7月19日,曹錕果然致電孫文,呼籲實現和平統一。7月22日,曹錕再發通電,懇請參眾兩院早日製成憲法。他說:“國會為人民代表,人民為國家主體,所望有立法之責者,必求其可以共守,可以實行,以成為法治之國家。”似乎他對議員提出的幾件事情,都做了公開的表態。
按照國會原定的日程表,10月10日是公布憲法和選舉總統的日子,時間相當緊迫。南下的議員有三十多名已經陸續北返,這是個好兆頭。8月24日,吳景濂在北京召集議員開談話會,當場議定議員每出席一次會議,發銀元百元,以確保有足夠的人數開會。錢從國會的預備費中開支。
由於國會經費不足,本年度隻發了三個月薪水,合計才九百餘元,議員早就叫苦連天。連薪水都拖欠,卻要求議員按時出席開會,未免不近情理。吳景濂羅掘俱窮,不得已從預備費中拿錢補貼,爭取議員開會,情有可原。但觸犯了院法對歲費發放辦法及議員額外收入的規定,因此被離京議員抓住把柄,大肆攻擊,上升到“行賄”的高度。8月27日,彭養光,韓玉辰議員以吳景濂利用談話會改變歲費支給辦法觸犯刑律,且資金來源不明,向北京地方檢察廳告發吳景濂等人。
曹錕的選舉“經理人”是他的胞弟曹銳、內務總長高淩蔚,直隸省長王承斌、山東省長熊炳琦等人。9月2日晚上,熊炳琦邀請兩院議長、副議長和全體議員到甘石橋114號俱樂部聚餐,這裏已成為曹錕大選的總部。熊炳琦對議員們說:“總統的位置已經空了好幾個月了,但凡法治國家的組織,行政與立法機關都負有同等的責任,每當國家發生危機的時候,雙方都應該通力合作。現在國家的命運,已到千鈞一發的緊急關頭,請在座立法行政兩機關的中堅分子握手一堂,開誠布公,共同研究一個維持時局的辦法。”
維持時局,必須使立法機關有維持時局的機會。本屆國會,自1913年成立,至今已十一年,雖然中問兩度解散,又有安福國會等插曲,但即使補回這些時間,第一屆國會亦已任期屆滿。一名議員說:“眾議院議員任期快滿,很快就不能行使職權,以前由各政團代表要求當局延長任期,當局開始還答應,後來卻反悔了,不知是什麼原因。”熊炳琦說,延長眾議員任期,是一種法律案。究竟是應由政府提出,還是由議院自行解決,至今還沒有一個統一的看法。
其實,大家都明白,要大選,必須有一部憲法,要憲法,必須先解決議員的任期問題。曹錕通過攝政內閣外交總長顧維鈞、內務總長高淩霨向吳景濂多次暗示,眾議院可以自行解決任期問題,但附加條件是必須順利通過憲法草案。
在9月7日眾議院討論延長任期案的常會上,草草通過了一條修正:“議員職務應俟下次選舉完成,依法開會之前一日解除之。”也就是說,隻要下一屆國會沒選出,本屆國會就可以成為“萬年國會”。這種自展任期的做法,顯然是極不合理的。審查結束後,立即付諸表決,即日開三讀會,谘達參議院。9月26日,是參議院常會的日子,他們臨時變更議程,優先討論眾議院移付延長任期案。也是即日審查,即日開三讀會,不加討論便“原案可決”。立即谘達攝政內閣。
這種開快車立法的情形,在國會已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議員任期算是解決了,但還是達不到法定人數。據議員揭發,9月10日開總統選舉預備會,兩次推遲開會時間,仍然不足法定人數,又再延長30分鍾,直到下午3時,吳景濂含混其詞地稱有436人簽到,已足法定人數,宣告成會。其實,有一些沒出席的議員被冒簽了。眾議院秘書廳一位科員事後向吳景濂辭職,揭出當天預備會實際到會421人。
法定人數問題,讓吳景濂大為頭痛。他一再對議員們說,可以出席但不選曹。這本來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完全沒必要為了不選曹錕而離京。葉夏聲議員也慫恿國民黨議員出席選舉,投孫文一票。他明知孫文不可能當選,無非是為選舉會湊人頭而已。
9月12日,開總統選舉會,簽到議員422人,距離法定人數,還差159人。又宣布延時開會,但左等右等,還是不足人數,許多人都不耐煩了,開始罵罵咧咧。會場內吵成一鍋粥,最後一哄而散。
眾議員鍾伯毅也是直係極力拉攏的人物。據他說:“總統選舉日期已近,推動選舉之津、保各方人士益形焦急,竟出諸賄購選票之下策,每票五千元,至議員中之有影響力者如能多拉幾票,則另有饋贈。”雖然錢不是馬上給現金,而是先存入指定銀行,開出支票,曹錕當選後才能兌現,如不能當選,則成廢紙。但人人都知道曹錕當選已成定局,當時議員月薪為320元,還常常被欠薪,所以5000元的吸引力,相當之大。
鍾伯毅說:“五千元之數就當時情形言為數不小,如再能拉攏數人,則所獲津貼更豐。而其最高明之方法莫如任令國會議員自由出入北京。於是北京、上海兩處領款者有之,赴津滬以後再潛返北京投票者有之,領賄款而未投票者有之,但此等僅為極少數分子,多數議員均入其彀中。”他感慨萬端地說:“蓋顛沛流離,飽嚐困頓之餘而仍能不變節操者誠難矣哉。”甚至號稱進步,號稱堅定的國民黨議員,也紛紛受賄,“即以湘省議員言,40人中峻拒賄選者不及三分之一。由此可見擁曹策略之效果”。金錢魔力之無遠弗屆、無孔不入,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9月15日,褚輔成、湯漪等483位離京議員,聯名通電,痛斥留京議員“似此行賄作弊,白晝公行,情真罪確,此而可忍,不特廉恥道喪,實人心全死,國何以立”。丁世嶧不願同流合汙,憤然辭職,攜家眷回歸故裏,他寫了一副對聯貼於門上:“四十歲已無聞,到此日況將半百,五千元真可惜,從今後不值一文。”賄選告成後,他被直方逮捕入獄,至1924年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曹錕被囚,才重獲自由。
選舉買票,曆屆都有,但一年比一年嚴重。以前因為政治風氣還較清明,人們對自由、民主、公平、公正這些基本的政治倫理,還抱有冀望,即使有越軌違法行為,也都歸咎於製度初創,人們不了解法律,不熟悉程序,以為假以時日,會慢慢好轉,但事實卻把人們的善良願望徹底粉碎了。政治淪落到如此地步,行賄買票居然成為普遍現象,究竟是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