揆諸事實,這是大家一手造成的。每一個政客、議員。人不分黨派,地不分南北,無不是扛著鋤頭、鐵鍬而來,親手參與拆毀代議政製大廈的工程,他們是領了牌照的拆迂隊。國會墮落的速度,以研究係失勢為轉折,梁啟超退出政治,湯化龍遇刺身亡後,便如汽車空擋下坡,愈行愈快,不可遏止了。
當議員們以國會的名義違法,搞什麼非常國會、什麼安福國會、什麼民六民八之爭,自我釋法,自我授權時,當他們以議員的名義分裂國會,動輒互毆,動輒流會,動輒離京,你不承認我,我不承認你時,禍根已經埋下。所以褚輔成、湯漪等議員義正詞嚴地譴責賄選時,應該先扇自己幾個耳光,國會爛到今天這田地,你們逃得了幹係嗎?
10月1日,開始向議員發放支票。這些支票成了“賄選”的鐵證。浙江籍眾議員邵瑞彭在領取支票後,印成照片,於10月3日向京師地方檢察廳告發,把高淩蔚、吳景濂等人同列為被告,請其實行偵察起訴,並通電全國,揭發此事經過。鍾伯毅說:“邵君工詩文,勤讀書,稍有書生之迂腐,然守正不阿,後在河南大學執教。”其通電確實是一篇駢四儷六的好文章,刊載報紙,傳誦一時。文曰:
十載以還,蒿目世變,以為憲典未立,撥亂無方。曩歲恢複國會之役,蒙犯艱難,奔驟夙夜。方冀大法早懸,私願已足。未敢貪婪競進,為我邦家羞。暨乎六月十三,政變又作。瑞彭雖切覆巢之憂,猶殷補牢之望。不圖構難之人,誌在竊位,僉壬鼓煽,思欲重賄議員,使選舉曹錕為總統。初疑報紙讕言,未足憑信,乃本月一日宵分,竟有授瑞彭以五千元支票之事。竊謂政變之應如何處置,曹錕之宜為總統與否,皆當別論,若夫選舉行賄,國有常刑,不為舉發,何所逃罪?特向京師地方檢察廳依法告發。又恐京師受製強暴,法律已無效驗,用是附告發狀原文,布告天下,以求公判。
不過,國會一半議員跑去上海,都不能阻止選舉,區區一紙訴狀,除了作坊間談資外,自然沒有任何作用。檢察廳回應,該支票並不能證明與選舉有關,簽發人不是吳景濂,也不是高淩蔚,怎能無端列其為被告?於是不予立案偵查。
10月4日,眾議員延長任期案由內閣公布了。為了表示國會言而有信,當天憲法會議二讀通過中華民國的第一部憲法。國會通告翌日(10月5日)進行大選。當晚甘石橋選舉總部,燈火通明,車水馬龍,據記者統計,至午夜時分,總部門外停了六百多輛汽車,總部內五個大廳,人頭攢動,幾無立錐之地。
10月5日,太陽剛升起,警察便挨家挨戶督促商鋪懸掛國旗慶祝。宣武門內外,軍警林立,象坊橋國會會場一帶,更是戒備森嚴,布滿荷槍實彈的士兵,來往巡邏,斷絕交通,還有數不清的便衣密探,在街頭巷尾監視。在議會旁聽席上,亦坐滿密探,有男有女。眾議院門前架起幾個帳篷,作為軍警的休息室。從上午11時開始,顧維鈞等一班內閣閣員和王承斌、王懷慶等軍警長官便聚集在眾議院西側的大中公寓,等侯消息,每隔幾分鍾和眾議院通一次電話。
吳景濂擔任選舉主席。至11時30分,簽到僅四百餘人,未及法定人數,便派議員外出尋找。記者描述:“大選派中堅議員出入頻繁,但見其驅車而出,未幾即挾一議員而歸,亦可謂賣盡氣力矣。”據傳,當時在北京而又堅決不出席投票的議員,隻有3人:王家襄、劉以芬、黃元操。但也有人說,王正廷、張我華、符鼎升等議員,也沒有出席,還有一些沒有出席,卻被人冒簽了名的。下午1時20分,兩院議員總算達到593人,已足法定人數,當即投票。總票數590張,曹錕得票480張,依《大總統選舉法》,當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議場掌聲如雷。大中公寓裏的袞袞諸公,也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曹錕賄選,廉恥道盡,舉國嘩然。議員受到輿論的猛烈抨擊,被人譏為“豬仔議員”。羅文幹在獄中著書說:“民國十二年國會之成績,搗亂賣票敲竹杠而已。憲法未議成也,富國利民之議案未聞也,吾民無如之何也,彼尚無恥,目號於眾日:吾代表民意也。吾無以名之,名之日強奸民意。”
有人統計,當時在上海拒絕到京投票的議員,有150餘人,滯留天津的有30餘人,在奉天的有40餘人,返回鄉下的有30餘人,留在京而未出席的有若幹人(有說僅3人,亦有說30餘人),淪為“豬仔”的有590人。10月15日,移滬國會秘書廳公布了賄選投票名單,宣布移滬議員將“追隨全國人民之後,明正賄選之罪,一致聲討”。
留京參與投票的議員中,亦不乏革命元老、文人雅士,江蘇籍眾議員高旭,在反清革命年代是同盟會江蘇分會會長,南社的三位發起人之一,在讀書人中頗有雅望,這次也失了足,令南社朋儕痛心疾首,柳亞子馳電責問:“駭聞被賣,請從此割絕,二十載舊交,哭君無淚,可奈何!”南社在曹錕入京就職後,即宣布成立新南社,驅逐參與賄選的社員。高旭愧悔無比,終日狂飲爛醉,鬱鬱而終,年僅49歲。
出身寒微、性子憨直的曹錕,本為民國初年直係軍閥的首領,1923年靠賄選而被選舉為第三任中華民國大總統,國會議員因此被人罵作“豬仔議員”,國會名存實亡。
山東籍眾議員劉冠三,當年袁世凱逮捕國民黨人時,他以自己的兒子換回被捕的黨人商震,被譽為鐵骨錚錚的當代俠士。如今竟然也參與賄選,許多革命黨人對他落水都感覺不可思議。有人猜測,劉冠三留京期間,資助了不少優秀學士出國留學,他自己因病纏身,無力奔波各地,打算長住北京,培養新生才俊,與孫文南北呼應,所以沒有隨南下議員赴滬。後人惋歎:“惜國父早逝,此一突兀事件,已成曆史之謎。”10似乎暗示劉參與賄選與孫文有關。賄選兩年後,劉冠三也在北京去世。
坊間流傳一個笑話。有一位議員,家門口懸一“文獻世家”的大匾,他參與賄選後,大匾被鄉人用紙糊住了前後兩字,成了“獻世”,見者無不掩嘴而笑。議員把紙扯去,但第二天又被人糊了“家”字和“文”字上的一點,成了“又獻世”。他再把紙扯去,第三天又被人糊了“文”字和“家”字上的一點,成了“獻世塚”。可見賄選惡名,已醜聲遠播,深入民心,成為不可清洗的汙跡了。
其實曆屆選舉,或多或少,都有買票。曹錕這次雖然出了大錢,但也不是全部錢都是行賄的,有些是屬於資助國會的正常開支,經過輿論大轟大嗡的扒糞,統統被歸到行賄之列了。議員和官員沒有料到,這次的反響會如此強烈,事後都紛紛撇清與賄選的關係。顧維鈞在回憶錄中說:“我和內閣某些成員都不知道其中進行了什麼交易,而且我們也沒有參與其事。我以為曹錕真的是根據民意當選,誰也不知道在多大程度上他的選票是買來的。””當時大小報紙連篇累牘地揭露,連在天橋底撂地兒的都知道,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位風度翩翩、十分西化的“紳士”型外交家,說起假話來,也一樣不眨眼。
曹錕就職前夕,10月8日,憲法全文通過三讀,討論了十年的憲法,久孕不產,這次在七天之內,竟開足馬力,連闖三次憲法會議,順利誕下,時人驚歎“進行之速,儼若有神,豈彼議員等前後之不相若有如是耶”。
10月10日上午,眾議院門前,搭起了巨型花牌,用電燈裝飾“慶祝憲法成立”幾個大字。象坊橋一帶,火樹銀花,大放光華,用黃絹抄寫的憲法全文,高揭於眾議院門牆之上,四周飾以電燈花球。議員每人獲贈紅皮憲法印本一冊、憲法成立紀念章一枚。這個紀念章也不便宜,每枚值洋120元,其實早已製好,收藏在財政部,曾經被政府抵押給銀行貸款,直到憲法公布前一晚,才匆匆贖回,送交國會。
後來出版的《中國憲政史話》一書,作者文情並茂,對議員心態的分析,刻畫生動,公允持平:
這次憲法完成的“順利”和“特別快車”,並不見得是利誘和威迫的效果,最主要的原因有幾種分析:第一是有頗多議員鑒於十二年來,因為憲法的遲遲難產,竟使野心家們,居間操縱玩弄,忽爾稱帝,忽爾複辟,又忽爾總統,忽爾內閣,致時時發生政變,國本國基非常脆弱危險,不如早早使憲法產生,使國製有其大法,國是有所依歸。第二種心情是有一般議員倦鳥思寢,認為一直辯論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弄出一本憲法來算了,至於是利國或是害國,隨他去罷!另一種議員們,接受了賄賂,投出了大總統的選票,挨罵倒是小事,自愧真難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願意在議憲方麵,表現一手,通過一部憲法,供獻供獻,聊以解嘲,希以立功?盼能文過?
中國開天辟地第一部憲法,基本以天壇憲草為藍本,經過多年深耕易耨,逐步完善,就文本內容而言,可以說是最好的一部了。可惜馮唐易老,甫出世已成明日黃花,被輿論冠以“賄選憲法”的惡名。緣因憲法的通過是在賄選之後,議員受賄選舉,已觸犯法律,喪失議員資格,應接受法律製裁。由這些犯法的議員通過的憲法,當然無效。有人很形象地打了個比喻:“娼婦不能產合法之嬰兒。”
假如憲法在1913年製成,宋教仁不死,沒有“二次革命”的發生,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呢?但曆史並無“如果”一說,一步錯,便步步錯,等到再回頭時,已是百年身。
爾曹身與名俱滅
憲法公布當日,是大總統就職日。反對的電文,從全國各地,如千萬條雨線射來。10月10日,孫文在廣州發表宣言反對曹錕賄選,發出“討曹令”,10月12日,盧永祥通電不承認曹錕為總統,停止與北洋政府的公文往來;張作霖亦通電否認賄選,11月1日,雲南省長唐繼堯宣稱否認賄選。
11月8日,對前途已完全絕望的黎元洪,赴日本休養,從此不問國內政治。臨行前在上海邀請幾十位社會名流,章太炎、章士釗皆為座上客。黎元洪與大家一一話別,萬感並生,都在離人愁耳。章士釗感歎:“比來不含機心之集會如斯宴者,蓋甚罕也。””
就在黎元洪離開上海前後,全國從雙十節國慶日開始,已呈風起雲湧之狀。各省聯席會議、全國學生總會、各省區同鄉會、三十五路商聯會、勞工同盟會、民生協濟會等團體,紛紛通電聲討,否認選舉結果。10月10日,上海各團體在滬杭線上海南站前舉行國民討曹大會,人潮洶湧,怒濤澎湃,滿目都是旗幟、橫幅,有寫“籲請軍使出師討逆”,有寫“國民一致堅決請各省軍民長官出師討曹”。會後,各團體遊行向上海護軍使署請願,沿街向市民散發傳單。傳單日:
下半旗,討曹錕。
誅豬仔,懲政客。
打倒萬惡軍閥。
否認延期國會。
守法之士,國家正氣。
正氣不滅,民國不死。
上海工商學各界也紛紛舉行大會,議決把“豬仔議員”的財產一律抄沒,並開除省籍。有市民發起“鑄造像除奸會”,要把“豬仔議員”一一鑄成鐵像,受萬古唾罵。抗議潮蔓延至浙江、安徽各省市。各地都有集會和遊行,示威者扛著紙紮的豬像,揮舞著寫有“討曹錕,爭回同胞人格”、“誓殺曹錕”、“五千元代價之豬仔”等字樣的小旗,口號聲響徹南北。
杭州,10月10日,大風乘黃塵,日色如青玉。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迎著漫天沙塵前進。示威學生衝擊浙籍賄選議員張複元的住宅,最初隻是包圍呐喊,後來有學生翻牆入院,打開大門。示威學生一擁而入,把窗門、玻璃、籬笆、板壁悉數拆毀。
皖籍議員呂祖翼、彭昌福也曾參與賄選,他們也成了民眾的抗議目標。雙十節那日,蕪湖有數千學生舉行遊行示威。隊伍最前麵是兩條白布大橫幅,上書“凡承認中華民國者就不承認曹錕為總統”、“不承認曹錕做大總統”等字樣,樂隊奏著哀樂,從鐵路埂出發,進入東門後即分成兩路,一路學生前往官溝沿,抄眾議員彭昌福住宅;另一路學生直奔魚市街,抄眾議員呂祖翼住宅。
學生們闖進彭、呂住宅後,揮舞木棍,一輪橫掃,把所有家私、器具、門窗砸得粉碎,又在彭宅門牆上塗上標語:“豬仔議員的巢窟。”他們還從彭宅搜出一隻裝滿鈔票的箱子,搬到院子裏當眾燒毀。蕪湖學生又乘船前往安慶,準備搗毀張伯衍、何雯兩位賄選議員的住宅。
省城保安隊和警察如臨大敵,對張、何二人住宅嚴密保護。學生們包圍了省議會,把前來勸說的前省長李兆珍轟跑了,省長呂調元的辦公桌也被學生掀翻。10月22日上午,安慶學生舉行大遊行,七千多市民、學生衝破警方防線,包圍張伯衍住宅,在牆上貼滿了白紙標語,上麵龍飛鳳舞,大書“大家注意,此是豬窩”、“好一個豬窩在此”等字樣。經反複擂門撞牆,飛磚擲瓦,卒把張宅院牆擊穿一個大洞,大批學生衝入住宅,搗毀一空。
記者描述當時的情形:“未幾而玻璃瓷器破碎聲、門窗倒塌聲、木器碎裂聲、拋物落水聲(廳後有池塘一個)、婦女哭泣聲,雜然而起。保安隊警察來者益眾,把守洞口門首,亦有數名入內者。又未幾而桌凳之腳、門窗之板、破箱之底蓋、撕破之被絮衣服,及書畫鏡框等,自後門洞口拋擲飛舞而出,最後則張氏母之靈牌,亦被毀壞。”“第二天,當地《民治報》批評學生過於暴力,學生們又包圍《民治報》,把報館砸爛。
曹錕乃下令蘇浙皖巡閱使齊燮元和安徽省政府,將安徽省教育廳長江彤侯撤職,並下令通緝帶頭衝擊議員住宅的學生領袖。一批安徽學生避居上海,組織“安徽流亡學生反對賄選團”,發行《黎明周刊》,繼續鼓吹反抗。
五四運動火燒趙家樓的榜樣力量,開始顯現後勁了。而這種暴烈行動,表麵矛頭指向“豬仔議員”,實際指向了整個國會,指向了代議政製。“豬仔議員”這個惡諡,對國會的傷害至深,以致人們一說國會,就聯想起“豬仔議員”,名其為賊,賊乃可克,嗚呼噫嘻!洗澡盆裏的嬰兒,就這樣,連同髒水一起被潑出去了。這個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小孩,摔落在地時那一聲悶響,至今還在曆史的深穀中回蕩,令人驚心動魄。
政壇早有耳語相傳,吳景濂積極推動大選,是為了自己當內閣總理。選舉剛結束,報紙上就發表了旅滬十六省區統一促進會為推舉吳景濂組閣致曹錕的電文,令傳聞變得十分可信。10月30日,曹錕為籌組內閣,物色閣揆,卻不選吳景濂,而屬意於高淩蔚,10月12日派高代理內閣總理。一些議員直斥這是過河拆橋,吳景濂揚言,國會一定通不過任命。
但國會內也有一部分議員,早已看不慣吳景濂把持大局,於是以議長任期為題發難。當初眾議院議員的任期延長,沒有具體涉及議長任期。於是有人說,議員任期延長,絕不包含議長任期,議員任期與議長任期,是兩個概念,吳景濂的任期應於10月10日屆滿。另一派的意見認為,議長任期,應與議員任期一致。兩派又吵了起來。
11月5日,吳景濂到國會開會,剛上台就被反對派議員一擁而上扯下台來,拳腳交加,雙方互相扭打,議會內再次墨盒橫飛。反吳派議員蒲伯英、胡源彙、耿兆棟、錢崇愷等,聯名提出《請本院同人定期開會推舉臨時主席意見書》,語重心長地稱吳景濂為。前議長”:
本會臨時會開會數日矣,而議事不能進行,其重要原因,殆不出議長問題之外。其此事非吳前議長應否解職之問題,乃吾同人全體承認憲法與否之問題。如其不承認憲法也,則吳前議長可以解職,亦可以不解職,但視其疏通活動之能力為之可耳。如其不能,則憲法上毫無疑義之條文,固不容吳前議長牽強附會以自便。而吾同人尤勿能愛憎揚抑於其間,但將此神聖莊嚴之憲法條文誦繹一遍,自足以斷此糾紛。”
讀著這些滿紙“神聖莊嚴之憲法條文”的文章,很難想象,這些人在會場上,擲墨盒、施拳腳,都是近身肉搏的高手。
眾議院內的內訌,鬧到司法機關。兩派議員各自向地檢廳起訴對方,吳景濂方麵,由劉冠三領頭,反吳派方麵,由王樞領頭。地檢廳奉內政部之命“秉公辦理”,發出28張拘票,其中議員21張,眾議院職員3張,警官2張,其他官員2張。根據憲法規定,拘押議員,須經議會同意蓋章,但議院秘書廳一口回絕。
議員們見引用憲法逼不走吳景濂,向地檢廳起訴,又不能把他關進牢裏,便改用當初軍人對待黎元洪的一招:索餉。皇帝不差餓兵。11月底,吳景濂收到一批議員給他的信:
蓮伯議長大鑒啟者,同人等聚處京門,生活甚難,端陽節關,僅發現洋百四十元,迄今又經月餘,杳無消息,同人等現狀,苦難維持,急迫萬分,請問閣下究竟有維持本會之能力否?如自揣才不足以濟時,智不足以應變,請明白宣示,同人各回本籍,別謀生業,以免流離京市,形同餓莩,貽羞國會,騰笑友邦也。否則辭職讓賢,勿屍首席,亦無不可,唯執事圖之。此頌議祺。眾議院同人公啟”。
逼宮已形成內外相迫、兩麵夾擊的態勢,在外,內閣停發國會經費。在內,議員不斷騰拿搗亂。吳景濂左支右絀,疲於應付。逼宮的議員,最拿手的戰術就是文武車輪戰。文戰,和你談法律,談不成就談金錢,再不成就流會;武戰,就是桌椅板凳、墨盒臭鞋、武當少林一起上陣了。
12月18日,國會開會討論金佛郎案。政府方麵,急於通過該案,一部分議員亦鼓噪不休,而吳景濂認為該案令中國損失太大,堅決反對,他說:“國會一日存立,則金佛郎案一日不能承認。”他把推動該案的人怒斥為“政府狗”和“賣國黨”。
雙方在議場再次爆發毆鬥。據吳景濂描述:“高淩蔚等所組織之憲政黨出而阻止,雙方發生衝突,該黨議員黃翼等,各摘(擲)墨盒,由議席向議長席拋擊,紛如雨下,最後擊傷本席額角太陽穴,血流如注,眾始釋手。”
吳景濂下令警衛關上議院大門,不讓行凶議員黃翼逃逸,而他則不顧血染衣襟,忍痛站立台上,堅持誦讀反對金佛郎案的通電文稿。會後,黃翼被押至地檢廳,等候起訴。但地檢廳認為黃是議員身份,不便拘押,予以交保釋出。
黃攻素議員寫信慰問吳景濂,同時提了一個很可笑的建議:“院內屢次飛擲墨盒,意氣用事,人人自危,請將議席所有墨盒盡行撤去,易以鉛筆硬紙。”13堂堂一國議會,為了避免互毆傷人而要收藏墨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即使改用鉛筆,當短兵相接時,戳眼刺喉,一樣可作匕首之用,何安全之有。
反吳派議員認為,每逢議院打架,警衛都有偏幫吳景濂之嫌,遂向內務總長高淩蔚提出,請警察廳派人替換議院警衛。12月20日,大批警察奉命到國會接管保安,而原來的警衛拒絕撤出,雙方又起衝突,原警衛隊被警察繳械,隊長當場被捕。吳景濂向大總統抗議:。查現在國會既未依法解散,何得由內務部越權幹涉,至該部派來武裝警察,擅行占據議院,尤屬不可思議。”但這份電報在北京被扣,發不出去,隻能以快郵代電,改送天津發出。
事已至此,淪為一出鬧劇。12月21日,冬至前兩天,北京嚴寒,三海冰封,狐聽之聲,殺機暗藏。吳景濂在小麻線胡同裏,坐立不安,窗外風聲愈緊,他內心愈是忐忑。他與一班同人在家中開會。大家異口同聲說:“政府既下如此強辣手段,我方非謀最後辦法,則同人已無在京立足之餘地了。”
吳景濂終於下定決心,攜帶眾議院印信,逃去天津。為了掩人耳目,當天發出幾千張請柬,稱翌午在忠信堂大宴朋儕。入夜以後,吳景濂由幾位議員、警衛陪同,在沉沉夜色掩護下,分乘三輛汽車出齊化門,由通州直奔天津。天寒地凍,在車上冷得手腳僵硬。到天津後發表通電,稱“本院職務在北京不能行使,本席行動亦失自由,此後眾議院一切活動皆屬非法,本席概不承認”。
吳景濂不承認眾議院的一切活動,眾議院也不承認他的一切活動。吳景濂的政治生涯,到此結束。章士釗曾經筆削褒貶,對吳景濂作如是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