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便望見好幾個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李子的小販,李子個個飽滿圓潤,玲瓏剔透。偏偏當地有句俗諺說:“桃飽人,杏傷人,李子樹下抬死人。”極言李子不可多食。張士師隨便喊住一個小販,一文錢買了三十個李子,用衣襟兜著,拿去前院給房主的孫子小豆子當零嘴吃,然後出了巷口,往西而去。
剛拐上禦街,便遇到簇擁新科狀元遊街的一大群人。人潮洶湧,登時將張士師擠在了一旁。
南唐一直奉唐朝為正朔,製度亦沿襲唐製,每年均舉行科舉考試,隻是考試時間改為每年的五月初五。說起這日子,可謂頗有一番來曆,還得從唐玄宗李隆基第十六子李璘說起。“安史之亂”時,李璘為與兄長唐肅宗李亨爭奪皇位,以平亂為號召,擅自在江陵起兵,引軍東下,後來兵敗被殺。南唐的創建者李囗本姓潘,為了抬高自己地位,便自稱是永王李璘的後人,改姓為李,而南唐的科舉考試時間,也定在永王李璘的生日五月初五這一天。而每年的六月初六,則是南唐進士榜的放榜日子。按照慣例,放榜後新及第的進士要騎馬環城一周,稱為“遊街”。
在遊街的進士中,最風光、最引人矚目的當然是領先而行的頭名狀元了。今年的新科狀元是位少年才子,名叫郎粲,才二十歲出頭,是今科進士中最年輕的一位,麵白須淨,年輕帥氣,穿一身專為狀元郎準備的大紅長袍,胯下一匹棗紅的高頭大馬,愈發顯得英姿瀟灑。不過,相比於身後那些比他年紀大不少的進士,他本人倒顯出與年紀不相匹配的老辣沉穩——不像其他人那般興奮,滿麵紅光,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他隻是四下環顧人群,似乎在尋找著什麼人。
江南民風溫軟柔媚,素有享樂的傳統,詩曲歌舞風行,不說曆代才子佳人大多出自江南,就連這裏的販夫走卒都比其他地方要風雅得多,進士遊街更是金陵了不得的一大盛事。除了看熱鬧的人外,更有不少權貴微服藏身於人群中,品頭論足,意欲從進士中為自家愛女覓得佳婿。一時間,街道兩旁擠滿了熙熙攘攘的民眾,比肩接踵。兩名司會府的差役在前麵鳴鑼開道,另有十餘名差役護在進士隊伍周圍,極力趕開聚攏過來的人群。
張士師本不喜熱鬧,加上不好讀書,最怕與文士來往,對圍觀進士遊街毫無興趣,卻不得已陷在了人流中,眼見著無數腦袋爭相雀躍向前,毫無休止之意,隻好努力朝外擠去。他身後恰好站著個挑擔子賣李子的商販,肩頭擔子還沒來得及卸下,卻已經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籮筐中的李子也散落了不少出來。張士師這一轉身,剛巧踩到了一枚李子上,腳下一滑,手肘順勢甩出去,立時便撞到了一人。那人當即痛叫了一聲:“哎喲……”卻是個清脆的女子的聲音。張士師自知適才用力甚猛,忙賠禮道:“得罪了……”
那女子尚不及回答,旁邊又有人不留神一腳踩到了她。她“啊”了一聲,仰天便倒,卻又被後麵往前湧的人一帶,身子又向前仆倒。張士師順手扶住她肩頭,往斜裏大力一帶一衝,總算出了人群,這才放開那女子,問道:“適才多有得罪,有沒有踩壞了小娘子[4]?”
那女子大約十八九歲年紀,穿一件蓮花色紗衫,下係一條百折湖色羅裙,身形纖細嬌弱,也不應張士師的問話,隻埋頭理平衣衫的褶子,又彎腰撣去繡鞋上的塵土,嘟囔道:“我的新鞋子……”張士師見她明明臉有痛色,卻更關心衣衫和鞋子,而不是自己的身子和腳,不禁微感詫異,又問道:“小娘子要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