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銑進來後視線一直不離秦囗蘭左右,這時候卻突然插口問道:“典獄說是受人之托,受誰所托?”神色頗見緊張。張士師道:“還能是誰,當然是受老圃之托了。”朱銑道:“噢。”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張士師見他言行古怪,恍然有些明白過來,對方該不會是將他當作了那個所謂的官家派來的細作吧?但他此刻無暇念及更多,急於擺脫自己的嫌疑,又道:“下吏絕非下毒之人。各位切莫忘了,適才可是下吏向秦家娘子求借銀簪,試出這西瓜有毒的啊。”眾人聽了均覺有理,惟有陳致雍冷笑道:“賊喊捉賊,這恰是典獄的厲害之處了。”張士師愕然不解,問道:“陳博士此話怎講?”陳致雍冷笑道:“典獄適才還說與某等素不相識,現下卻突然認識我陳某了。想來這裏韓相公、朱相公諸位,典獄也該認識的。”張士師自知適才失言,隻好道:“各位官人[4]我自是識得。下吏本來的意思是,我與各位既無冤,又無仇,即沒有殺人的動機,當然也沒有下毒的對象……”
陳致雍道:“典獄若不是別有所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替沒有任何交情的老圃送西瓜?”張士師遲疑道:“這個……僅僅是因為老圃缺人手,而他又答應了秦家娘子,要送瓜到韓府。”
他當然不能說他答應送瓜最重要的理由是想再見秦囗蘭一麵,心下想著,卻情不自禁地抬目看了她一眼。此刻,他是全場矚目的焦點,他這一眼立即引來了更大的猜疑,就連秦囗蘭也不願意再裝出麵上的客氣,開始以一種忿意的目光睥睨著他。
陳致雍喝道:“你來聚寶山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在西瓜中下毒?”不僅聲色俱厲,且完全已將張士師當作了下毒的凶犯。
張士師心頭頓時火起,他雖不知陳致雍為何喧賓奪主、一再對自己發難,但此刻要轉危為安,惟有將他心中想到的可疑的人一一列舉出來,雖有以下犯上之嫌,但權衡得失,也隻能如此了,當即反唇道:“下吏不過是個運輸工具,負責送瓜到聚寶山而已,至於瓜到了韓府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下吏一無所知。以下吏之愚見,陳博士的嫌疑其實比我更大呢。”陳致雍一愣,愕然道:“你說什麼?”張士師道:“陳博士在舞蹈半途離開,出去了老半天,大夥兒都不知道你幹什麼去了。而西瓜一直放在廚下,你完全有充裕的時間下毒。”
果如張士師所料,眾人的視線瞬間移到了陳致雍身上。大家這才知道原來陳致雍不等舞蹈結束就已經離開花廳,試想王屋山今晚的綠腰舞是何等飛紅流翠,令人如癡如醉,他竟然舍得中途離開,莫非真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緣由?
陳致雍怔得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道:“什麼?你不過是個小小縣吏,竟敢懷疑我下毒?可知道誣告構陷朝廷命官是反坐大罪?”張士師道:“這個下吏自然知道。不過下吏隻是說陳博士有嫌疑,並沒有說你就是下毒的凶犯,何來誣告一說?陳博士隻要講清適才離開花廳後的行蹤,理可當眾證明清白。”
陳致雍勃然大怒道:“我憑什麼要向你交待行蹤!”他既露理屈詞窮之態,自覺發窘,便衝韓熙載一抱拳,賭氣道:“熙載兄,弟先告辭了。”韓熙載忙叫道:“致雍老弟……”一邊向舒雅使了個眼色。舒雅會意,當即上前勸道:“陳博士何必著急!現今天還未亮,山道極不好走。何況即便回城,也還是夜禁時分,城門未開……”陳致雍卻是不肯聽從,執意要走,又冷笑道:“等天一亮,我就去江寧縣,問問趙縣令手下何以有如此縣吏。”
張士師見事已至此,索性道:“陳博士,下吏不妨直言,你要是就此離開,嫌疑可就更大了。如果你自認問心無愧,就該留在這裏把事情說清楚。”陳致雍正待喝斥,卻不料新科狀元郎粲竟突然出聲附和說:“典獄君雖然有所冒犯,說的卻也確有幾分道理。”
陳致雍氣得臉都綠了,他年輕時也是個快意恩仇的任俠人物,此刻真恨不得立即上前用刀殺掉張士師,方解心頭之恨。然一幹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有審視探究的,有驚訝好奇的,有意味深長的,有漫不經心的,有飄忽不定的,當真如烈焰焚身。他進也不是,退也不得,忍得一忍,才勉強道:“適才我半途離開,是去了茅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