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屍兩命(4)(2 / 3)

張士師聽得周壓報官便費了這許多工夫,不由得驚奇不已。孟光低聲道:“明府[4]親自交代說,這件案子棘手得很,請典獄務須細心監當。”刻意加重了“細心”二字。

衙門出差有許多見不得光的行話,比如“細心”就是敷衍了事、走走過場的意思,“費心”則是認真辦案,“上心”才是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張士師卻從來沒有辦過案子,又新來金陵不久,如何能知道這些,絲毫沒有聽出孟光的話外之音,隻道:“是。”又上前與楊大敞招呼。

楊大敞大約四十歲,是個很有經驗的老仵作,他本就脾氣不好,在睡夢正酣的時候被叫出來驗屍,心中很是有些不痛快。盡管他的級別低於典獄許多,不過自忖是江寧府仵作,無論如何都比江寧縣衙高人一等,因而對張士師也不大客氣,直接問道:“死人在哪裏?”

張士師便指李雲如的屍首給他看,又簡要說明了中毒經過及大致時間。楊大敞兩眼翻白道:“我隻管檢屍,書吏隻管填寫屍格,典獄隻管一旁監當,旁的不相幹的事管它做甚?”

張士師早聽聞楊大敞性情古怪,此刻見他一副老滑頭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打算正經辦案,不由得心頭無名火起,隻是不好當眾與他爭執,當即虎了臉,悶在一旁,心想:“反正此案已破,凶手已經找到,我也不怕他偷懶耍滑。”孟光上前悄聲安慰道:“典獄不必理他,他就是這德行。這次典獄立了大功,日後升官發財,可別忘了老哥我。”張士師嘿嘿一聲,也不答話。

楊大敞卻是立在當場,動也不動,似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是秦囗蘭出身貧賤,飽經世故,善於察言觀色,忙掏出兩吊錢上前塞到楊大敞手中,笑道:“差大哥辛苦了,這吊錢留給差大哥買碗酒吃。”

原來這仵作行也屬於三百六十行,凡仵作檢驗死屍之前,有討要“開手錢”一說,表示開手去晦氣。楊大敞掂得一掂,雖嫌錢少,但美人當前,少不得要給些麵子,臉色稍和,順手將錢塞入竹籃,這才望李雲如走去。

書吏孟光忙向老管家討要筆墨,找了張桌子坐下,自懷中掏出公文展開,預備等楊大敞喝報便開始記錄。筆墨俱是現成,正是張士師適才訊問時秦囗蘭上樓所取。孟光是識貨之人,一見那硯台一方碧綠,盈盈似水,上有點點紅斑,鮮如胭脂,便知道是韓熙載自用的石硯。悄悄摸了一下,滑膩若油脂,果是方好硯。

秦囗蘭又取來兩吊錢送與孟光,他慌忙舍了那硯,起身推謝,隻道:“娘子何必破費!不過是小吏份內之事罷了。”秦囗蘭便不再堅持,剛要走開,孟光又道:“娘子請稍候,小吏名叫孟光,不知娘子可否為小吏引見各位官人?”

他為人機巧善言,明明認得在場所有官員,卻假意不識,隻因他官職卑微,主動上前招呼,人家不認得他,未必會理睬,但若有美人居中介紹,情況便會完全不同。秦囗蘭哪裏能想得到他如此心思玲瓏,心下還對這個不收黑錢的小吏頗有好感,正欲滿口答應,卻聽見楊大敞高聲吆喝道:“開檢!”孟光心中暗罵了一聲,表麵卻若無其事,道:“遲些也不妨。公事要緊。”忙回去坐下,提筆往公文上錄下時間、地點、人物等大略情形。

楊大敞走近屍首,將手中竹籃放在一旁,先探身打量李雲如,情狀仿佛在審視一件精巧的貨品。過了好一會兒,才揚聲叫道:“脫衣!”伸手便往李雲如頭上摸去。一直處於渾噩狀態的韓熙載卻似突然驚醒,喝問道:“你想做什麼?”他的聲音並不大,楊大敞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聽了卻是心頭一凜,呆了一呆,才答道:“脫衣檢屍。”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官府仵作檢屍要脫下死者首飾、外衣、鞋襪等。李家明早已經對這位進屋先收錢後辦事的仵作不滿,聞言頓時大怒道:“我妹子已經死了,你還要當眾侮辱她麼?”

楊大敞認得他是中主在位時極為得寵的優伶,心中很是輕視,冷冷道:“小人不敢。不過如果不脫衣驗屍,如何得知死者身上傷痕位置、尺寸及性質?書吏如何填寫屍格?”李家明道:“我妹子是中毒而死,滿堂人親眼所見,還需要驗什麼傷痕?”楊大敞道:“既是這樣,官人又何必叫小人到來?”李家明見他倨傲無禮,大怒道:“你一個小小公人……”孟光忙插口道:“官人息怒,這不過是例行公事。如果死者親屬同意,屍首也是可以免驗的。”一邊說著,一邊忙向張士師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