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泌隻向德明微微點頭招呼,雖然明知道已經喪失了最好的機會,還是不得不問道:“老圃,你適才說這塊玉墜是北方客的?”老圃鎮靜了許多,點點頭,十分肯定地道:“是個北方客給的瓜錢。”
耿先生確實記得曾經見過韓熙載手中有這樣一塊扇墜,不過事隔多年,許是其中出了變故也說不準,這個倒不難對質,回頭找韓熙載一問就清楚了,一念及此,將墜子還給了老圃,笑道:“這玉墜至少價值萬錢以上,老圃,你這瓜可賣得夠貴的。”老圃驚道:“是麼?原來值這麼多錢?早知道就……”忽轉頭看了德明一眼,見對方正注視著自己,慌忙垂下頭去。
張泌瞧在眼中,知道這個德明必有蹊蹺,可在一個崇佛的國度,他既身份特殊,又是國主的座上賓,不容旁人去懷疑,便幹脆不再問話。
德明見張泌明明有所懷疑,卻始終不來問自己,不由得很是佩服對方的定力,正想要主動上前搭訕,卻見耿先生突然拉著張泌走到門洞另一邊。二人不斷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見如此情狀,他自不好再上前插話了。
這場暴雨持續得並不長久,但對被困在門洞中的人們來說,卻是一段漫長而難熬的時間。待雨一停,避雨的人們紛紛離去。楊大敞見張泌與耿先生尚在密密交談,忙過去問道:“雨已經停了,我們是要回衙門麼?”張泌道:“再去瓜地看看。”回頭卻見老圃和德明都已經不見了,忙問道,“老圃人呢?”楊大敞道:“雨一停就匆忙走了。”張泌道:“去看看。”他們便忙往瓜地趕去。
到瓜地邊上時,隻見那老圃竟然還是站在南邊的李子樹下,手中舉著鋤頭,手忙腳亂地在挖著什麼。楊大敞失聲道:“呀,老圃果然有問題。”他自小就吃老圃的西瓜,本來一直不相信老圃會有什麼問題,認為張泌等人懷疑土壤有毒是異想天開,完全不是做公的正常作為,此刻親眼見到老圃三番兩次失態,不免疑慮頓生。
卻見耿先生匆忙越過張泌,急朝老圃趕去。一場暴雨過後,瓜地遍地泥濘,極其難行,她卻行走如飛,身手敏捷,渾然不似個嬌弱女子。楊大敞又開了一回眼,歎道:“耿煉師果真有仙氣呀。”張泌道:“什麼仙氣?是真氣。”忙緊隨過去。
到了跟前,才發現老圃不是在掘地,而是在將那片土填平夯實,已經成了半個泥人。他一見到耿先生過來,忙放下鋤頭,立在當場,有些慌亂,有些茫然。此刻天氣涼爽異常,他卻依舊滿頭大汗,用手一抹,泥又糊上臉,更是狼狽不堪。
耿先生道:“老圃,你又在做什麼?”老圃道:“沒……沒做什麼……”耿先生道:“你剛才就舉著鋤頭站在這裏猶豫半天,現在你又正好在這裏忙碌,如果貧道沒有記錯的話,這裏就是你摘下那兩個大瓜的地方,而那兩個大瓜偏生是你為韓熙載韓相公夜宴預留的,湊巧裏麵有砒霜劇毒。這一切,應該不是巧合吧?”老圃結結巴巴地道:“什麼?砒霜劇毒?不……不……不關我的事,我可沒有下毒……”耿先生道:“嗯,你家世代種瓜賣瓜,貧道也覺得下毒的不會是你。”老圃忙道:“對對,我怎麼會往自家西瓜下毒?決計沒有的事。”剛鬆了口氣,又聽見耿先生問道:“不過你總站在這裏,是不是想要掩飾什麼?”老圃道:“啊,這個……”
張泌和楊大敞這才趕了過來,各人滿腳是泥。張泌望了一眼老圃腳下,問道:“下麵有什麼?”老圃慌道:“沒有……什麼都沒有。”張泌道:“嗯,那挖開看看無妨。老圃,借鋤頭一用。”老圃極其驚駭,畏畏縮縮地直往後退。張泌上前一把奪過鋤頭,正要往下挖,忽聽得有人叫道:“不勞張公動手,讓我們來。”
卻見朱非與霍小岩趕了過來,雨下時這二人正到達江寧縣衙,於是就近進衙門避雨,雨停了才趕過來,隻晚了一腳工夫。張泌便將鋤頭交給朱非,指定挖老圃腳下那塊地。霍小岩忙將老圃拉到一旁,他臉上盡是沮喪之色,仿若失魂落魄一般,卻是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天剛剛下過雨,瓜地土壤極其鬆軟,用力扯開瓜蔓竟然沒有扯開,隻好用鋤頭鋤斷,拔開瓜蔓枝葉,猛地兩鋤頭下去,便聽見一聲脆響,似是碰到了什麼硬物。楊大敞突然道:“大家夥兒有沒有聞見一股子腐臭味兒?”用力吸了吸鼻子,又道,“嗯,是死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