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泌顯然也考慮到了,果斷地道:“官家為人寬厚,決計不會因為某種流言就派人暗殺陳致雍,果真要殺,也當明目張膽地派人賜死,以儆效尤。”耿先生道:“嗯,還是張公洞見深刻,倒顯得貧道有些小人之心了。”張泌道:“煉師當年身陷宮廷陰謀,對政治之險惡有切身體驗,考慮得自比我等要周全得多,又何必自謙。”頓了頓,又道:“陳致雍的被殺,肯定與韓府命案有關,他多半參與了其事,所以才在問案前離開韓府,逃離的可能性很小……”張士師道:“若是逃走就不會走到泉水邊的竹林了,那是條死路。”張泌點頭道:“他應該是到竹林中跟什麼人碰麵,或許正是下毒凶手,不料卻被殺人滅口。”張士師道:“阿爹不是說血水西瓜案和金杯落毒案的凶手都在夜宴當中麼?陳致雍被殺時,所有人都在韓府中呀,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張泌道:“果真是所有人都在府中麼?你再好好想想,有誰中間離開過。”張士師仔細回顧,突然反應過來,道:“啊,我知道了,原來是他。”張泌道:“你先不必急著直接找他,可以試著從老圃身上下手。”張士師道:“孩兒明白了。”
他們當即吃完麵結了賬回家。崇真觀恰在張士師住所旁邊,耿先生先到,分別時特意道:“典獄若有不便之處,可帶著張公來貧道觀中將就幾宿,客房都是現成的。”張士師不明白回家睡覺能有何不便之處,隻曼聲應了,見父親一言不發,知他在思忖案情,也不打擾,當下一前一後朝家中走去。
剛到巷口,一片漆黑中,忽聽得有人道:“回來了!”登時火燭齊明,隻見許多人頭一窩蜂地圍了上來,有左右街坊鄰居,也有城中好事少年,爭相要張士師講出韓府凶案究竟。張士師這才明白耿先生的先見之明,忙道:“我得趕緊回衙門。”不由分說,拉著父親衝出人群,徑直來到崇真觀,拍開大門,如躲瘟神般避了進去。
開門的小道士笑道:“觀主剛剛交代,說二位再過一盞茶工夫就會到來,哪知道來得這般快。”張士師回想剛才情形,也忍不住發笑。耿先生早安排好了房間,又命小道士送來茶水和觀裏自己蒸的饃饃。張士師拿起來吃了半個,實在困得厲害,倒下去便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刻,忽然有人一邊推他一邊叫道:“士師!士師!快醒醒!”他睜開眼睛一看,外麵早已經天光大亮,又見父親站在床邊,麵上盡是焦急之色,忙一骨碌坐起來,問道:“我可是遲了?”張泌道:“你趕緊去縣衙,老圃昨夜在獄中上吊自殺了!”張士師驚叫道:“哎喲,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慌忙穿好鞋子,朝外奔去。張泌在後麵叫道:“我和煉師還是照計劃去韓府。”張士師道:“知道了,孩兒會派封三哥來跟你們會合。”
他匆忙步出觀門,江寧縣獄卒郭見正等在門口,哭喪著臉,不斷地搓著雙手。他與張士師關係不錯,平日私下裏常常稱兄道弟,一見麵就道:“張哥兒,可不關我的事!我第二遍過監房時,老圃他人還好好的。”
他昨夜當班監房,負責看管的犯人死了,這是“疏於防守”之罪,按律要交刑部察議,最後的結果肯定是“革役”,丟了公職不說,還要挨一頓大板子。
張士師皺眉道:“這是二更[3]時候的事?”按照他的巡夜法,自夜更開始,每一更過一遍,郭見既然說第二遍過囚室時老圃還沒事,當是發生在二更時分了。郭見道:“是。我三更巡視時發現他上吊死了,立即進去解救,可還是來不及。”張士師道:“三更既已發現,為何現在才知會我?”郭見道:“還說呢,我一發現出事就趕緊出來找你,哪知道你不在家,你房公老何還說你去了衙門,我以為跟你錯過了,又跑回縣衙找你,見你不在,又以為你去了江寧府衙,來來回回好幾遍,哪知道你老兄竟躲在道觀裏。”
張士師見他神色極是倦怠,料來確是奔波了大半夜,歉然道:“昨夜也是怕街坊鄰居追問案情,臨時躲來了觀裏,郭哥兒真是辛苦了。”郭見道,“現下出了這麼大的事,辛苦又有什麼用?張哥兒,你可一定要幫兄弟向明府和尹君求情。”張士師道:“那是當然,監獄是小弟管轄之所,犯人在獄中上吊自殺,小弟也難辭其咎。”郭見聽他這般,才略微放了心,抱怨道:“這老圃肯定是畏罪自殺,自己死了不算,還把我們哥倆都給連累了。”張士師隻隨口應著,心中卻想:“我自覺管理監獄甚是周密,老圃如何能上吊自殺?”
二人趕到江寧縣衙,大獄位於縣衙西側,進大門往左便是。這是個獨立的院落,圍牆又高又厚,黑漆的大門緊閉,兩扇門葉上,各有一隻狴犴[4]模樣的銅環。張士師一見那門上並無自己親筆封條,不禁一拍腦門,叫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