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誇張,反而露出了馬腳,隻好道:“隻見過一些商販往市集運米運酒,都是時常遇到的熟麵孔。這裏人來人往,晝夜不停,又是官府衙門,哪裏能有什麼可疑人出現?”頓了頓,又道,“不過仔細想想,倒還真有一個人挺可疑的……”張士師忙道:“是不是有一個扛著長木梯的人?”李勝訝然道:“扛著長木梯?沒有,我說的是韓相公,我一更巡視完他剛好進來,二更巡視完他正好出去,不久後老圃就自殺了……”張士師驚道:“韓相公?你說的可是韓熙載?”李勝道:“不是他還能是誰?”張士師道:“那你說他進來、出去是說大獄麼?”李勝忙道:“可不是我放他進來的。”張士師道:“現在是追究誰放人進去的時候麼?哎,這個郭見,怎麼不早說!”
他便急忙找相關人等了解究竟。原來昨晚張士師離開衙門後不久,韓熙載就獨自一人來了縣衙,稱是來認屍。本來縣衙已經下班,當值的差役不敢得罪他,便帶他去了驗房,韓熙載先見到陳致雍的屍體,嚇了一跳,沉默許久,後來再見那北方客一具骸骨,更是良久無言。差役問他是否認識那北方客時,他也不答,隻徑直去了大獄叫門,要求見老圃一麵。按照規定,監獄隻準獄卒及管理監獄的官吏進出,即使是同一衙門的差役、書吏及其他官吏一概不得出入。但韓熙載神色冷峻,竟讓人無法拒絕,正好當晚典獄沒有用封條封門,當班獄卒心想不如賣個人情給這位未來的宰相,反正不過是與老圃說幾句話而已。哪知道韓熙載這一進去就呆了足足一個時辰,旁人也不敢催他,隻能任他自來自去。
張士師聽說了事情經過,心道:“李勝說得對,南大街地處繁華,縣衙大門晝夜有人看守,若有人要從臨街窗口對老圃下手,風險實在太大。老圃是自殺還是他殺,仵作來了自可確定,可若真是自殺的話,那韓熙載必定跟老圃說過些什麼。”他走到大門口,正猶豫要往何處去,忽見江寧府差役封三領著數人趕來,還歉然道:“抱歉來得遲了。小人正要出府時,突然被尹君叫住去幫他續木[6]了。”
張士師家鄉句容那邊經常將桑上續木上楊梅,這樣結出來的果子不酸,他隻聽說府尹愛種珍珠,還不知道也有續木的愛好,隨口問道:“是續木果樹麼?現今都六月了,怕是太遲了些。”封三道:“不是果樹,是葫蘆。小人也是第一次見呢,就是將十根葫蘆莖用布捆綁在一起,外麵用泥封住。這樣,幾天後這十根莖就長成了一根,結出來的葫蘆也比原來的要大上十倍。”張士師道:“嗯,尹君雅興真是不淺。”封三嗬嗬笑了幾聲,也不知道到底是嘲諷還是其他意思,又道:“仵作楊大敞的孫子病了,得晚些才能趕來。”張士師道:“噢,無妨。”
正漫說著,忽見適才見過的那漁夫仍然留在街角,正朝這邊張望。張士師驀然靈光一現,想起來那人正是前日在飲虹橋賣魚給秦囗蘭、又跳進秦淮河救起落水的李雲如的漁夫。這一發現,頓時讓他又驚又喜,之前也曾經找到此人問問前日發生在飲虹橋上的事,他很可能是李雲如被人推落水的關鍵證人。一念及此,忙叫道:“喂……”不料那漁夫一見張士師叫他,迅疾將鬥笠壓低,轉身就走。張士師本能地拔腳就追,封三忙問道:“典獄要去哪裏?”張士師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想追上那漁夫問個清楚,便道:“封三哥你跟我來,其餘人先留在這裏。”
那漁夫見有人追趕,竟不顧叫喊,越走越快。張士師本來隻想問他幾句話,見此情狀,卻越來越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謀殺李雲如未遂的飲虹橋,第二次見他則是在老圃自殺的監獄外,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偶然?
雙方一前一後,距離甚遠,那漁夫腳下甚快,很快出了北城。封三道:“呀,我們又來老圃瓜地了。”
張士師一見,果真是又不知不覺地到了老圃瓜地,卻隻是一片綠油油的空曠與寂靜。以往老圃西瓜名譽金陵,總有人來瓜地裏偷瓜,所以瓜季時老圃吃住總在瓜地裏,就是為了防人偷瓜。如今主人已去,滿地的西瓜卻是再無人敢偷半個。血水西瓜的故事一夜之間已經傳遍全城,在人們看來,這瓜地裏不知道埋藏多少邪惡,西瓜的結局已經可以預料,無非是在地中自行幹癟、爛掉。這毒西瓜的罪惡陰影,到底還要在金陵人頭上籠罩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