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楊乃武與小白菜案(1 / 3)

《刺馬案》reference_book_ids\":[720280759121740086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一件沒有殺人犯的葛品連病死案,卻導致自巡撫、學政至司道府縣被革職者十六人,鐫級撤任被議者十餘人,號稱百年以來的巨案。有人為此歎道:“此案所以成為軒然大波者,良非無故。蓋其中有科名門地之爭,官民之爭,省籍成見之爭,內外官之爭,尤大者為疆吏枉法欺罔朝廷之問題。……各方鉤心鬥角之態可掬。”可謂一針見血的精辟點評了。

楊乃武與小白菜案是晚清轟動朝野的一大公案。畢生姑,綽號“小白菜”,容貌出眾,同治十一年(1872)嫁給浙江餘杭城某豆腐店夥計葛品連。後葛品連患病而死,卻被縣令劉錫彤誣為小白菜與楊乃武通奸謀殺,並且施用酷刑逼供,屈打成招。小白菜被判淩遲處死,楊乃武被判斬首示眾。楊乃武家人為洗冤屈,先後兩次千裏迢迢進京告狀。此案經當時的報紙《申報》報道後,一時間影響非常大,甚至驚動了慈禧太後。最後查明葛品連實係病死,並非中毒身亡,楊乃武、小白菜才得無罪獲釋。

此案並不複雜,卻因為案情反複變幻,審理過程曲折,牽涉人物眾多,才子、佳人、官員紛紛登場,跌宕起伏,並涉及紛繁複雜的朝廷黨爭,由此驚動朝野,路人皆知。就其知名度而言,堪稱晚清四大冤案之首。這起案件曆時三年半,是中國曆史上最為曲折的案件之一,所引起的關注和社會效應也堪稱曆史之最。而最後楊乃武、小白菜案得以昭雪,則與慈禧太後的直接幹預和朝廷政治鬥爭的機遇有極大關係。

餘杭倉前鎮位於浙江省北部。這裏山水如畫,鍾靈毓秀,風景極為秀麗。尤其是塘河穿鎮而過,水上交通便利,是漕米的重要集中地,昔日南宋臨安糧倉就建在這裏。由於是交通要道,這裏商鋪林立,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初四,皇曆上是個黃道吉日,倉前發生了一件轟動全鎮的大事——鎮上賣豆腐的葛品連倒插門進了同鎮喻敬天的家門,娶了喻家的女兒畢生姑(一些文藝作品稱其為畢秀姑)。一時間,不少人都扼腕歎息。有人說:“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也有人說:“武大郎娶了潘金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葛品連,倉前鎮豆腐店店主葛奉來與妻喻氏之子。葛奉來在家排行第一,人稱“葛大”,葛品連的小名則叫“葛小大”。本來葛品連是家中獨子,自小也倍受寵愛,但後來葛奉來不幸病死,豆腐店也無力維持下去。就在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時候,太平軍又擄走了葛品連,迫其加入了童子軍。喻氏無依無靠,不得不改嫁給當地一個名叫沈體仁的木匠。然而時隔不久,葛品連又從太平軍中逃回。繼父沈體仁不怎麼喜歡他,他小小年紀不得不自謀生路,到一家豆腐店去當了夥計。

畢生姑,乳名阿生。因其總是穿一件綠色的衣服,腰間係一條白色圍裙,街坊鄰居又叫她“小白菜”,意為清秀可人。傳說小白菜祖籍本在南京附近,其生父是太平軍,後來與清軍作戰時戰死。不過小白菜自稱是倉前畢家塘人氏,父親早已經亡故。無論真實情況如何,小白菜確實是在八歲的時候才搬來倉前鎮,當時她母親王氏帶著她改嫁給了鎮上小販喻敬天(與葛品連母喻氏是遠房親戚)。

隨著歲月的流逝,小白菜逐漸長大了,出落得越來越水靈,皮膚白淨,容貌清秀,成為倉前鎮有名的美女。隻是繼父喻敬天卻並不喜歡這個拖油瓶的女兒,而母親王氏也不能為她做主。是以,無依無靠的小白菜總是遭到一些市井無賴的調戲欺負。不過,也有人在暗中默默地喜歡著她,這人就是她鄰居沈體仁的繼子,也就是豆腐店的夥計葛品連。

葛品連人品老實可靠,就是相貌不佳,長得五短三粗、身材肥胖,素有“武大郎”之稱。他喜歡上小白菜後,將自己的心事告訴了母親喻氏。喻氏想兒子一生孤苦,自己身為母親,總要努力為他完成一樁心願,於是托葛品連義母馮許氏做媒,前去向喻敬天提親。本來鎮上垂涎小白菜美色的登徒浪子頗多,雖然喻敬天是自己的遠房族弟,喻氏也沒有抱太大希望。不料喻敬天早就想將小白菜打發出門,竟然一口就答應了。

對於不得繼父歡心的小白菜來說,許為人妻的滋味是複雜的,尤其是被許配給葛品連做妻子。她雖然出身貧賤,但上天卻賜予了她出眾的容貌,不少人讚她貌美如潘金蓮,因而她又得了個“畢金蓮”的雅號。她總以為自己這樣的佳人,注定要與鄰裏那些長相普通的女子命運不同。誰知道,竟然比她們更差。她未來的夫君,就是鎮上有名的“武大郎”。一想到這些,她心裏難免有所怨恨。隻是怨恨歸怨恨,她一個弱女子,依附於繼父過活,還能怎麼樣呢?

同治十年(1871),小白菜十六歲,正是豆蔻年華。葛品連迫不及待地想迎娶已經及笄的小白菜過門,但喻敬天卻想在小白菜身上撈一筆,大肆索要彩禮。葛品連無法滿足,一時間陷入困境。幸好他義母馮許氏解囊相助,送了一筆彩禮給喻家。喻敬天這才答應將繼女出嫁。

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初四,葛品連迎娶小白菜的儀式正式舉行。但他自己沒有房子,繼父沈體仁家本就狹小,也不怎麼歡迎他帶著媳婦回來住。萬般無奈下,葛品連隻得同意倒插門,到喻敬天家上門入贅成親。從此,小白菜成為葛品連的妻子,因葛品連做豆腐為生,又被人稱為“豆腐西施”。

婚後小日子過得並不美滿。喻家房屋也不寬敞,多有不便之處。葛品連又是早出晚歸,小白菜還得看繼父臉色,比較起來,反倒是丈夫對她要體貼得多。新婚沒過幾天,小白菜就悄悄與葛品連商量,想要搬出喻家。葛品連對妻子曆來是言聽計從,於是打算租一處小房子,夫妻二人搬出去居住。

剛好這個時候,距離倉前鎮十餘裏地的餘杭縣城中有戶姓楊的人家要在澄清巷口西首新修一棟三間兩層的樓房,正好是由木匠沈體仁監工。沈體仁看到楊家新房除了自家居住外,還有一間空屋子,想到繼子葛品連正想要租房,便告訴了妻子喻氏。於是喻氏出麵為兒子葛品連租下了楊家底層的空屋子,月租金為八百文。這家姓楊的主人就是本文的男主角楊乃武。

楊乃武,字書勳,又字子釗,因家中排行老二,又被人們稱為“楊二先生”。他家世代居住在餘杭,以養蠶種桑為業,家境小康。楊乃武自幼勤奮好學,二十多歲時考中秀才。又因為愛打抱不平,經常為鄰裏鄉親寫訴狀,被人稱為“訟師”,也算是餘杭縣的名人了。

當時楊家除了楊乃武和妻子詹氏(同城鄉紳之女,楊乃武第二任妻子,被稱為大詹氏)外,還有楊乃武的姐姐楊菊貞(淑英),因夫君葉夢堂早早病亡,一直住在娘家。楊菊貞因大楊乃武許多,楊乃武小時,全靠姐姐照料,因此姐弟二人感情極為深厚,情若母子。

當年四月二十四日,葛品連帶著妻子小白菜搬進了楊家。因為兩家人住在同一樓房內,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很快就熟識了起來。葛品連每天半夜要起床做豆腐,為了避免奔波辛苦,常常在豆腐店裏歇宿,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次。楊乃武夫婦和楊菊貞見小白菜一個人孤苦寂寞,很是同情,便常常邀請她同桌吃飯。小白菜除了對這家人感激外,還對博學多才、性格豪爽的楊乃武產生了一種不同尋常的仰慕之情。她後來便時常借口誦經,請楊乃武教她識字。楊乃武本是秀才,平常就以授徒為業,見小白菜聰明好學,性情溫順,也很是熱心地教她。

雖然小白菜嫁了人,但倉前鎮上那些惡少無賴卻並未就此罷休,很快又跟到了餘杭縣城來騷擾調戲她。楊乃武見狀大怒,出麵怒斥了這幫無賴。他是當地有名的秀才,惡少們不敢輕易招惹他,加上楊家離縣衙極近,惡少們也不敢太過放肆,最終都被罵得狼狽而逃,但卻由此對楊乃武懷恨在心,有意四下散布謠言,說楊乃武與小白菜之間曖昧不清,羊(楊)要吃白菜。

“羊吃白菜”的流言也傳到了葛品連耳中。他雖然憨厚老實,但畢竟也是男人,對妻子背著自己與別的男人有私情非常生氣。不過他生性謹小慎微,決定要自己打探清楚。一連幾天晚上,葛品連都悄悄溜回家,暗中觀察妻子小白菜有沒有偷漢子的行為。他發現小白菜確實去找過楊乃武,但除了聽見楊乃武教小白菜讀經卷外,別無其他調情輕薄的言語。

盡管沒有發現小白菜偷情,但妻子與另一個男人西窗秉燭共讀經書的溫馨場麵並沒有令葛品連完全釋疑。別人當麵戲稱他為武大郎,他從來不生氣,因為他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確實長得像武大郎。但別人叫他妻子畢金蓮,他便是一肚子火。他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可也知道那潘金蓮是有名的淫婦,這樣叫不就是暗示他妻子是蕩婦淫娃嗎?而今那個楊乃武不僅相貌堂堂,而且飽讀詩書,小白菜喜歡他也是常情,難怪妻子近來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了。

葛品連越想越鬱悶,便將這些事講給了自己的母親喻氏聽。喻氏再到楊家去看望兒子兒媳時,果然看到小白菜與楊乃武夫妻同桌吃飯,也開始懷疑兒媳婦不貞。她沒什麼見識,回到家後竟然將旁人的閑話和自己的懷疑告訴了鄰居。於是,倉前鎮關於小白菜與楊乃武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多。而楊乃武妻子詹氏當時已經懷孕,楊家上下都在忙著為未出世的孩子張羅,竟然對坊間的流言一無所知。不過也正是由於詹氏懷孕,小白菜不避嫌疑地往楊家樓上跑以至於被人非議。

同治十一年(1872)九月初八,詹氏臨盆,竟然難產而死,母子俱亡。楊乃武對此自然十分傷心難過,小白菜為了安慰他,來往得更加頻繁。開始有謠言風傳說小白菜與楊乃武已經勾搭成奸,傳聞不脛而走,一時間傳遍了全城。

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終於傳到了楊乃武耳中。他畢竟是讀書人,足智多謀,決意用實際行動來粉碎“羊吃白菜”的謠言。十一月初三,詹氏死去還不到兩個月,楊乃武便續娶亡妻大詹氏的親妹妹詹彩鳳(又被稱為小詹氏)為妻,並且為了避嫌,刻意與小白菜疏遠。對此,小白菜很是難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隻能黯然神傷,從此遠遠注視著那個令她心儀的男子。

同治十二年(1873)三月,是小白菜嫁給葛品連一周年的日子,她租住楊家也已經滿一年。有一天,楊乃武有意避開小白菜,向剛剛回到家的葛品連討取已經欠了幾個月的房租,並表示如果他要繼續租屋的話,房租必須提高到每月一千文。葛品連向母親喻氏借錢還清了房租,但卻實在無力承受漲價後的房租。小白菜也明白楊乃武如此雪上加霜的做法,實際上就是想迫使他們夫妻搬離楊家,也就是說,他已經不想再見到她。這一點,無疑比那些可怕的流言更令她傷心,她本來是何等敬仰尊重這個男人,以為他會是她人生中的奇跡。然而現在,她的心都要碎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最終,小白菜夫婦另外租了太平巷王心培(喻敬天表弟)家的房子。自小白菜搬走,楊乃武從未去找過小白菜,小白菜也再沒有來過楊乃武家。

愛在紅塵中,恨在紅塵中。才子與佳人,最終不能攜手,而且從此成為即使相見也不相識的冷漠路人。

低下的地位和貧賤的生活,注定小白菜的悲慘命運還將繼續下去。而楊乃武家境富足,生活無憂,續娶了第三任妻子後,很快就從喪妻的悲痛和與小白菜的流言中走了出來,全身心地開始寒窗苦讀,預備參加這一年癸酉科的鄉試。

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想到,他未來人生的轉折就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小白菜。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安排,那個傾心仰慕他的美麗女子身上的不幸,很快便蔓延到了他身上。

現實的生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小白菜這個弱女子的考驗,她越是不想回到從前的生活,命運就仿佛越是堵住她的出路。自從她離開楊家搬到王心培家後,那幫以前經常調戲騷擾她的地痞無賴又尋上門來,時常戲弄欺辱她。她性情軟弱,這些事也不敢對丈夫葛品連說,隻能忍氣吞聲,暗自垂淚。這個時候,她自然格外懷念當初楊乃武挺身出麵保護她的情形。

就在小白菜不斷被地痞流氓欺負的時候,楊乃武赴杭州貢院參加了當年癸酉科的鄉試,最終在當年桂花飄香的季節如願以償,中了浙江省第一百零四名舉人,得以桂榜題名。舉人在當時俗稱孝廉。中舉代表著成為天子門生,已經初步具備了入仕資格,日後即使會試不中也有做學官、當知縣的機會。尤其對餘杭縣來說,楊乃武中舉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因為他是本縣當年唯一中舉的才子。於是,楊乃武成了餘杭轟動一方的人物。

與楊乃武的春風得意相比,小白菜的處境則日益艱難。更大的災禍很快降臨到這個不幸的女子頭上。當時的餘杭知縣叫劉錫彤,已經年近七十。他有個兒子名叫劉子翰,是個典型的浪蕩子,不學無術,遊手好閑。他與倉前糧胥何春芳很是投機,二人經常一起出遊閑逛。有一天,劉子翰偶然在街邊看到了小白菜,不由得驚為天人,當即就下定決心要把小白菜弄到手。經過一番策劃後,劉子翰指使一名傭婦將小白菜誘騙外出,四下無人時,強暴了小白菜。小白菜又氣又恨,但卻畏懼劉子翰的權勢,不敢聲張,苦水隻能往自己肚子裏流。回到家後,丈夫偶然留意到她神色不對,問起究竟,她也不敢說出來。

不過事情還沒有就此完結。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二十四日,傭婦無意中將知縣公子強暴小白菜的事告訴了熟人阮桂金(其弟阮德在縣衙當捕役),阮桂金正好與糧胥何春芳有奸情,轉而又告訴了何春芳。何春芳一聽很是氣憤。當天他與劉子翰同時在街上看到小白菜,都很是心動,還談論過這女子容貌之俏麗為餘杭縣之首,不料這劉子翰竟然搶在了自己前頭下手。他越想越氣,二話不說,便直奔小白菜家而去。剛好房東王心培夫婦都不在家,何春芳一進門就以劉子翰之事要挾小白菜就範。小白菜倉皇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正當何春芳上前要強暴小白菜之機,葛品連意外歸來。看到這樣的情形,葛品連這個老實人也終於忍不住了,破口大罵何春芳,何春芳隻好灰溜溜地走了。

事後,葛品連也不敢去找劉子翰和何春芳,而是將滿腔怒火全部出在小白菜身上,對她又打又罵,並且老賬新賬一起算,連她當初與楊乃武不軌的謠言又重新提了起來。小白菜從沒見過老實巴交的丈夫變得如此麵目猙獰,即使是之前“羊吃白菜”傳得滿城風雨時,他也沒說過一句重話,更別提打自己了,當即就嚇得傻了,隻能哭泣不已。從此以後,葛品連對小白菜的態度完全變了,動輒喝罵不止,拳打腳踢。在小白菜心中,葛品連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真心待她捧她的男人了,失去了真誠,他醜陋的相貌、矮胖的身材也越發可憎可惡起來。可是她除了逆來順受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有一次,葛品連出門前讓小白菜醃菜,回到家發現菜還沒有醃,立即將小白菜叫過來狠狠打了一頓。這一次,小白菜失去了忍耐,終於爆發了,衝進屋裏抓起剪刀就要剪掉自己的頭發去當尼姑。幸好二人的母親喻氏和王氏聞訊趕來,勸阻了小白菜。經過雙方家長調和,葛品連也有些後悔,又與小白菜和好了。但二人之間芥蒂已經深種,再也無法根除。終於,如同宿命一般,所有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當年十月初七,葛品連突然感到渾身乏力,忽冷忽熱,並且雙膝紅腫,走路沉重。他本來一直患有流火病(小腿丹毒),小白菜認為是舊病複發,勸丈夫請假在家休息兩天,但葛品連不聽,照舊到豆腐店上工。

十月初九早上,正在豆腐店幫夥的葛品連突然身體不適,便向店主請假回家。路上,短粗矮壯的他不斷哆嗦發抖,多次嘔吐。當時他繼父沈體仁正在路邊大橋店內吃早茶,看見葛品連病怏怏的,走路都十分困難,知道他是流火病複發,因此也沒有叫他。葛品連路過點心店時,還買了一個粉團,邊走邊吃,但走到學宮化字爐前時,就全部嘔吐了出來。他兩手抱肩,竭力支持,終於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家。

王心培妻子正在門口,見葛品連又是發抖又是呻吟,知道他病得厲害,急忙喊小白菜出來扶他上樓。小白菜將丈夫扶回房間,給他脫掉外衣,讓他躺下。又因為葛品連直喊冷,便一連蓋了兩床被子。問起病情,葛品連認為是流火病發作,也不去看大夫,而是拿了一千文錢給小白菜,讓她拿去托嶽父喻敬天代買桂圓和東洋參煎湯,打算補補元氣。買來後,小白菜煎成湯給丈夫服下。但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愈見沉重。小白菜急忙托王心培的妻子去通知母親王氏來幫助照料。王氏趕來時,葛品連仍然臥病在床,抖個不停,時欲嘔吐。她幫助小白菜照料了半天,安慰了幾句,便自己回家去了。

到了下午,葛品連開始喉中痰響,口吐白沫,已經無法回答小白菜的問話。小白菜急忙托王心培夫婦去找母親王氏和公婆喻氏。眾人趕到時,葛品連目光直視,雙手不斷在胸口亂抓,隻是張不開口,說不出話來。這時候,眾人才想起去請大夫。大夫找來診斷後,說是患了痧症,要用土辦法萬年青、蘿卜子煎湯灌救。然而湯灌下去後,葛品連依舊昏迷不醒,撐到傍晚,終於氣絕身亡。

眾人悲痛欲絕,然而哭過之後,就要商議如何操辦後事。商議的結果,是將屍體停放兩天後再出殯。喻氏愛子心切,細心地給兒子擦洗了身子,並換了幹淨衣裳。因為大夫診治在先,屍體也沒有任何異常,在場眾人都以為是痧症致死,並沒有什麼疑問。中國有句老話,叫作“寡婦門口是非多”。這似乎成了小白菜的讖語,她成為寡婦才一天,是非就不請自來地找上了門。

葛品連死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十的晚上,屍體的口、鼻內開始有淡淡血水流出(據《洗冤錄》記載,流火最忌桂圓,服之口鼻流血足以致死)。葛品連義母馮許氏見後疑心大起,提出義子死因可疑。喻氏過來仔細查看,發現兒子屍體發青,口鼻確實有血水流出,聯想到兒子死前雙手不斷在胸口亂抓的慘狀,開始懷疑兒子是中毒而死。喻氏叫來兒媳小白菜盤問,小白菜一口咬定丈夫是痧症致死,並無別事,但她驚慌的神色反倒令人更加起疑。

當下,喻氏與眾親友商議,決定請官府前來驗屍,如果不是中毒就入殮出殯,如果是中毒致死就追究凶手。喻氏為此請來了倉前鎮地保王林。王林查看過屍體後,也認為是中毒跡象,支持喻氏告官。當晚,喻氏火速請人寫好了呈詞。呈詞中隻說葛品連死因不明,請求官府驗屍,並未提及其他人。次日一大早,便在王林的陪伴下向餘杭縣衙遞交了呈詞。

餘杭知縣劉錫彤接到呈詞後,立即叫來門丁沈彩泉和仵作沈祥,準備帶領一班衙役前去王心培家驗屍,看是否是凶殺案。就在眾人正要出發的時候,應約來給劉錫彤看病的陳湖到來。陳湖與劉錫彤是無話不談的密友,劉錫彤便對陳湖講了葛品連之死蹊蹺。陳湖聽了,頓時如獲至寶般興奮起來,大談街頭巷尾聽來的關於葛品連妻子小白菜與新科舉人楊乃武的風流韻事。

這陳湖本是個秀才,因為懂得一點醫道,時常到縣衙給人看病。他平日就已經與楊乃武不合,還曾經被楊寫詩罵過,早就懷恨在心,而楊乃武又新中舉人,更令他妒火中燒,這下可逮著了機會,便不遺餘力地誹謗楊乃武,恨不得要將小白菜與楊乃武那點捕風捉影的傳聞說成是真的。又提到當時葛品連為避嫌疑搬出楊家,從此夫妻失和,一次打架後小白菜還要出家。以及葛品連年紀輕輕,竟然暴死家中,內中肯定另有別情,街坊鄰居都認為是楊乃武與小白菜合謀下毒。

陳湖一番繪聲繪色的話,令劉錫彤興趣大起,不斷追問更多細節。陳湖也滔滔不絕,添枝加葉,隻求能扳倒楊乃武。二人的談話從早上一直持續到中午。

陳湖走後,劉錫彤帶著一幹人趕到王心培家。第一眼見到“美而豔”的小白菜,劉錫彤就留下了輕佻放蕩的印象。待再看到矮胖的葛品連屍體時,心下對陳湖講述的潘金蓮、武大郎、西門慶的故事又相信了幾分。這潘金蓮是小白菜,武大郎是葛品連,西門慶當然就是楊乃武了。

當時天氣正熱,葛品連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發臭,全身變為淡青色,尚未完全僵硬;肚腹開始水腫發脹,有十多個大水泡;口鼻內有淡血水流出,直入眼耳。當時法醫檢驗均以宋代著名法醫學家宋慈的《洗冤錄》為準繩,《洗冤錄》中記載死者中毒後的特征是:“牙根青黑,七竅流血,嘴唇翻裂,遍身小泡。”葛品連屍體症狀明顯與《洗冤錄》中記載不符。

仵作沈祥隨即將銀針探入屍體咽喉,銀針立即變為青黑色。抽出銀針後,用皂角水擦洗,青黑色並不消失。這一點,確實符合《洗冤錄》中“用銀針刺喉,銀針變暗擦之不去”的記載。

[古代的毒藥主要是指劇毒的砒霜,成分為三氧化二砷。從化學原理上來說,銀的金屬性質穩定,與三氧化二砷是不能起反應的。也就是說,真正致人死命的純淨砒霜是不能使銀變黑的。但古代的生產技術落後,致使砒霜裏都含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雜質。而恰恰是這雜質中的硫與銀接觸後可立即起化學反應,在銀的表麵生成一層黑色的硫化銀。而在實際生活中,有些東西並沒有任何毒性,卻含有硫,比如雞蛋黃,因而當銀針插入蛋黃也會變黑。而一些劇毒但是不含硫的物質,如農藥、氰化鉀、氰化鈉等,卻不能使銀針變黑。當然含硫的物質中也有一些是有毒的,如亞硫酸鈉。不過單憑銀針來驗毒實際上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因為兩種症狀互相矛盾,仵作沈祥一時也不能確定死者到底是不是中了砒霜之毒,便想起來自己曾經驗過的一個吞食生煙土而死的死者狀況與此類似,便含含糊糊地說葛品連是中了煙毒。而門丁沈彩泉因為從旁聽了陳湖的長篇大論,先入為主地認為葛品連是中了砒霜劇毒,認定是沈祥搞錯了。二人爭論了一會兒。沈彩泉是知縣身邊的紅人,沈祥見他堅持說死者是中砒霜之毒而死,料到必有深意,便識相地讓步了,改口向劉錫彤報告說死者是“服毒而死”,不過並未明確指明是煙毒還是砒霜。

劉錫彤一聽“服毒”二字,立即想到陳湖說過的小白菜與楊乃武合謀下毒的事,便傳訊原告葛品連母喻氏,問她死者之前吃了些什麼,飲食由誰負責。喻氏說了大致情形,說兒子死前隻有兒媳婦小白菜在跟前服侍。此刻,劉錫彤更加肯定小白菜就是凶手,命人把她叫來,直接要她交代毒死丈夫的實情。小白菜對天發誓,矢口否認。可無奈知縣大人根本就不相信她,隻命人將她帶回縣署審問。

可憐的小白菜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不過,她雖然驚惶,心中並沒有絕望,她認為她沒有下毒殺夫,事情很快就會弄清楚。隻是她沒有想到,她這一次進大牢,一蹲就是三年,而且這期間經受了種種酷刑,情狀之慘烈,難以形容。

當然,她更沒有想到,因為一紙酷刑逼供的供詞,她將她仰慕敬重的男人也卷進了這場奇冤大禍。

劉錫彤將小白菜帶回縣衙後,先吃過午飯,稍事休息後,立即升堂審案。他早有成竹在胸,認為很快就能破這起奸夫淫婦下毒謀害親夫案,因而一上來就威逼小白菜交代毒死丈夫的情形。小白菜大呼冤枉,堅稱自己毫不知情,既不知道丈夫是服毒身死,也不知道毒藥從何而來。

劉錫彤審問了一個下午,案情依然毫無進展。他有些著急起來,終於忍不住直接問起小白菜與楊乃武的關係來。其實,楊乃武才是他最關心的主題。他雖然年近七十,年紀老邁,可並不糊塗,如此迫切地將傳聞混同於事實,急不可待地要將楊乃武扯進來,隻因為他跟楊乃武早有宿仇在先。

劉錫彤,天津鹽山人,道光丁酉科順天鄉試舉人,之後多次會試不中,隻好在地方上當了一名小官。他最早在餘杭城外的關卡任稅吏,是個九品小官,品級不高,但卻頗有實權,掌管著來往客商的船隻課稅。他借著職務之便,經常對商人們橫征暴斂,大行敲詐勒索之事。當時楊乃武還是個秀才,因為富有正義感,任俠好事,平日看到地方上不平之事,總是好管多說,伸張正義。他對劉錫彤的所作所為很是看不慣,一直想找機會教訓一下對方。

正好當時餘杭要修橋鋪路,楊乃武主動向餘杭知縣請纓到杭州府采購基建材料。辦完事後,楊乃武又去拜會與自己有師生之誼的杭州知府,以修橋鋪路是為地方造福為由,請求老師開了一張州府免稅公文。回到餘杭關卡時,楊乃武佯稱自己是商船,劉錫彤的手下便索要高價稅銀。楊乃武稱要回去取銀兩,將貨船抵押在關卡處。但他卻沒有回家去取稅銀,而是將免稅公文撕成兩半後又來找杭州知府。見麵後,隻拿出半張公文,謊稱另半張被欲扣船敲詐的劉錫彤撕去,剩下的半張還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搶奪回來的。杭州知府得知後勃然大怒,認為劉錫彤撕毀公文,是藐視自己的權威,立即發火簽將其免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