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個石破天驚的聲音驟然響起:“娘的個×!給我統統站起來!”
我被這聲音驚得一激靈,循聲望去,這才看清了在大學生書記的身邊,頂天立地般聳立起一個魁梧大漢。許是先前他坐在那扇玻璃糊了報紙的窗戶後麵,我壓根兒沒看到。這時站在大學生書記旁邊,兩個人形成了強烈對照。
“站起來!”大漢見木椅上的人磨蹭著不起立,又極威嚴地一聲厲喝。同時,一拳砸在桌上,把電話機的話筒給震落了下來。
對峙著的漢子們立即噤若寒蟬,終於帶著幾分惶恐站了起來。
“娘的×!我看你們哪個龜兒子敢不服從解決!”大漢兩眼噴射著火苗,一一掃過眾人的臉。然後目光落在纏白布帕的一方,厲聲問:“張加生,你是真死了老子,還是假死了?”
“肖同誌開啥玩笑,誰家死人還有假?”尖厲嗓音的男子抬起頭,對大漢翻翻白眼,表示心中升騰起的而又不敢發泄的不滿。
大漢也回敬他兩道犀利的目光,緊跟著說:“現在提倡殯葬改革,上級也給我們鄉分配了任務,現在我命令你立即把你老子的屍體抬去火化!”
“這……”包白布帕的一幹人不啻聽到一個晴天霹靂,全都哆嗦了一下,立即可憐萬狀地哀求起來,“肖、肖同誌,那怎麼行?求你別那樣,我們回去抬走。”
“現在睡醒了,是不是?”大漢放低了聲音,但口氣仍很堅定,“好吧,黨的政策允許人犯錯誤,也允許人改正錯誤。但土葬要占用土地,你繳二十元土地費。”
“這……”
“不繳就火化!”大漢又勃然變色。
“繳,繳。”尖厲嗓音的男子忙不迭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張十元的鈔票遞過去。
大漢收了錢說:“今晚十點鍾以前不抬走棺材,我就派人抬到火葬場!”
“是,是。”一溜白生生的腦袋感恩地齊齊點著。
“杜光丙!”大漢又猛地大喝,“你撒了多少米?”
粗喉大嗓的漢子猝然一驚,立即挺了挺腰板回答:“一碗。”
“現在中央正提倡增收節支,開源節流,毛主席也說過貪汙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你把白花花的大米拋撒了,是什麼性質?”
“我,主要是……”
“什麼主要次要!”大漢打斷他的話,正言厲色地一拍桌,“對你這種行為,不處罰還了得!繳二十元罰款,吸取教訓!”
“肖同誌,”粗喉大嗓的漢子立即哭喪著臉,囁嚅著說,“我可是自己的米。”
“毛主席並沒有說浪費自己的東西就不是犯罪,你再狡辯,罰你四十元!”
“我繳,我繳。”粗喉大嗓的漢子央求著,也忙從兜裏掏出二十元鈔票遞過去。
漢子握了四十元人民幣,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又依次將眾人掃視一遍,然後問:“你們服不服?”
兩邊的人沉默了一瞬間,一齊低低地回答:“服。”
“媽的,再回去惹是生非,看老子不狠狠收拾你們。回去!”大漢一聲赦令。
於是一隊人都像被閹了的公雞,蔫兒頭耷腦地走了出去。
圍觀的人長長地噓了一口氣,似是留戀,又似不滿足,慢慢散開。我趁人們亂哄哄的時候,悄悄打聽那大漢是誰。一個人回答我說:“肖同誌呢,珍寶島打過仗的,凶得很呢!”
人散盡了,我正想過去和大學生書記打招呼,卻聽見大學生書記在批評老肖:“怎麼能這樣粗暴地對待群眾?群眾愚昧落後,我們應該多做啟發、宣傳工作……”
“哈哈!”老肖不以為然地打斷他的話,“你給他們講了半天大道理,他們為什麼不聽你的?對待這些東西,不蠻橫不行,大道理哄小孩去!”
晚上,我宿在大學生書記特地為我安排的臥室裏,眼前總浮現著白天那一幕。不知為什麼,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煩惱。四周萬籟俱寂,我卻絲毫沒有那位縣委書記朋友所說的文思和靈感。第二天,我離開了朋友為我好心物色的寫作環境回到縣上,我的“七品官”朋友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