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是這樣的古樸,使人想起某些永恒的東西。從蜂房般嘈雜的、遠遠的大城市來的三青年,猛置身在這異常寧靜的氛圍中,新奇得有了種悠悠不定的感覺,好像在來時的路上丟失了什麼貴重東西,一時叫人產生莫名的憂愁。
“進去!”公安員同誌威嚴地命令,使三青年神經一緊,臉上的惶惶、憂愁之色更加凝重。
青年中膽子最大的小夥子,頗不服氣地反問道:“為什麼把我們帶到這兒來?”
公安員同誌的工作經驗自是十分豐富,一瞪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火焰,對英俊的青年嗬斥道:“你們自己明白!”
三青年於是誠惶誠恐地進了裏麵屋子。公安員同誌手把門扣,仍是十分嚴厲地命令道:“問題沒弄清楚,不準亂動!”說罷,“砰”地拉嚴門,上了鎖,急匆匆便去向鄉黨委書記彙報。
鄉黨委書記是個魁梧的大漢,因出身農民家庭,又常和農民打交道,就有了農民的憨厚質樸和可親可愛。常年穿的是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勞動布褲,下鄉時還穿麻耳草鞋,於是便有“樸素的書記”之美譽。樸素的書記“體改”後,才從彼鄉調到此鄉。新官上任,很想幹番事業一鳴驚人。無奈上任以來,隻處理了幾個滑頭女人違反計劃生育的區區小事,竟無大事可抓。於是,書記在寂寞中,便期待轄地內能發生某種偶然事件。
公安員同誌來向樸素的書記彙報的時候,樸素的書記正在一個鄉屬單位負責人會上發表演說。小場雖小,肝膽俱全,單位卻有十幾個。樸素的書記見公安員同誌神色嚴峻地走了進來。知道有要事彙報,馬上停止了講演。公安員同誌便用了格外神秘,隻讓書記一人知道的口吻彙報。但因心情格外激動,語氣自然高了幾分。十幾個單位負責人本無竊聽機密之心,然而公安員同誌繪聲繪色的報告卻要非常堅決地進入耳膜,無奈何隻好任耳朵接收罷了。
樸素的書記聽完彙報,先是沉吟片刻,繼之嘴角不經意的一笑,臉色隨之一沉,劍眉緊鎖,便發出了一句低沉有力的命令:“走,看看去!”說完帶頭前行。公安員同誌接著以標準的軍人動作轉過身,雖說樸素的書記那簡短的命令省略了主語,但善於領會上級意圖的十幾個單位的負責人卻也一齊起身,精神抖擻地跟著樸素的書記走了出去。
那時,三青年正沮喪地坐在公安員同誌的辦公室裏,先是默默無語,繼而都用了猜疑的目光互相掃視。英俊的青年自尊心最強,思忖一會兒,打破沉默說:“我保證,我沒什麼問題!”
“我也一樣!”矮個的姑娘接著說。
苗條的姑娘也馬上宣誓般表白:“我也保證!”
原來,這是三個在中學時代友誼極深厚的同班同學,又是職務不同的學生幹部。英俊的青年——班長,苗條的姑娘——學習委員,矮個的姑娘——文體委員。高中畢業後,苗條的姑娘上了A省工學院,矮個的姑娘參工在B城一家商店工會做辦事員,英俊的青年回家待業,不久前被C公司聘為采購員。苗條的姑娘今天來小場探親,矮個的姑娘因公出差,英俊的青年本是乘自北而南的班車到更遙遠的地方,忽然見到兩位同窗學友,便跟著下了車。一別三載,天各一方,猛然不期而遇,自然是格外的親熱和激動。並且,矮個的姑娘對英俊的青年昔日還有點“那個”。雖然時過境遷,可少女時的戀情難忘。但是,還沒有來得及敘別情,便莫名其妙地被領進了這裏。
“能找人打聽一下,就好了。”英俊的青年呢喃著說。
“對,問問明白。可是……我沒有熟人,我是為落實單位一個人的政策來的。”矮個的姑娘附和著英俊的青年,十分的惆悵。
“我……有。”苗條的姑娘遲疑了一下,突然說。
“真的?”矮個的姑娘和英俊的青年眼裏霎時放出了異彩。
可是,苗條的姑娘卻閉了嘴,又垂下長長的睫毛。
“哎呀,你,你說呀,先人板板!”矮個的姑娘幹脆別過了臉,麵龐上先有一層潮紅,接著漸漸發白。
正在這時,大門“哐啷”一聲,訇然打開。一支臉色陰沉嚴峻、目光中流露出對“邪惡”視而不見、並且決計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堅持下去的昂首挺胸的隊伍,雄赳赳地走了進來。每張臉上的神情都像如臨大敵,極其的威風嚴肅。
三青年便馬上停了說話,微微低下頭,卻又禁不住要用膽怯而忐忑的目光打量他們。隻見苗條的姑娘迎著樸素的書記,眉毛一揚,撇了撇嘴,整齊的門牙又互相進攻地磕動了兩下,忽地冒出脆生生一句稱呼:“舅舅!”
屋內霎時如驚雷滾過,所有的人全成了隻有一種刻板表情的木雕。少頃,公安員同誌和單位負責人從驚愕中回過神,齊刷刷把目光投向樸素的書記。他們希望出現一個奇跡:那姑娘是一個騙子。
然而,樸素的書記嘴角眉梢先前僵硬的皺紋,卻像被姑娘親昵的呼喊軟化了一般,已成放射狀向外延伸開去。
這確是樸素的書記的外侄女。樸素的書記養了三個公子,獨缺一朵金花,從小就極愛這聰明秀氣的姑娘。因極得舅舅溺愛,苗條的姑娘就有一半時光在舅舅身邊度過,兩人情如父女。苗條的姑娘上了A省工學院後,樸素的書記更覺臉上有光。正是他三個月前親筆寫了信,要苗條的姑娘暑假來山鄉玩耍。此時,樸素的書記頓生出許多慈父般的溫情,柔聲問道:“玲玲,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