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郭家灣的子孫(2 / 3)

“放心,我的乖嫂子!”“洋殼”涎著臉,“昨晚上他們灌多了酒,這陣像死豬一樣,沒人知道!”說著,伸手來摸槐玉的臉。

槐玉順手操起一根青岡木柴塊,舉過頭頂道:“你敢!”

“洋殼”呆了。

過一陣,槐玉放下木柴,忽然問:“你真的不要牛肉了?”

“隻要你答應我!”“洋殼”急忙啄頭。

“我是個農村人,你圖我什麼?”槐玉問。

“我愛你!我真心愛你!你是我心中的太陽!心中的月亮……”“洋殼”唱歌般說。

“你們都是些光嘴巴甜的東西!”槐玉覺得好笑,說,“我不想做你的太陽、月亮!我隻問你,你拿什麼給我?”

“我回城後,給你買毛料和手表。”

“口說無憑,你立個字據!”槐玉道。

“當真?!”“洋殼”隻圖事情做成,也不往深裏探究,就踱過去找紙筆了。可槐玉也沒料到,她和“洋殼”的對話讓牆外的“尾巴”一字不落聽了去。老婦人又氣又喜,差點沒在牆下中風,沒等到“洋殼”寫來“約據”,便迫不及待幽靈一般竄走了。

“洋殼”隻覺靈魂出竅,飄飄然腳下像踩著棉花,隨槐玉來到辦公室拐角的僻靜處。槐玉站住,轉身說:“就在這!”猛地掄起右手厚實的巴掌,“老娘先給你退退神!”槐玉咬牙道,同時,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洋殼”臉上。

“好個人麵獸心的流氓!”槐玉不容“洋殼”喘過氣,發泄般罵道:“你以為老娘好欺負!你稱二兩棉花紡(訪)一紡(訪),老娘比你妹子行得端,走得正!你不給我們把電線架好,老娘和你沒完!老娘撕破臉皮,到你們單位告你個強奸婦女,讓你貓抓糍粑,脫不了爪爪!老娘有把憑,不怕你抵賴!”

罵完,一回身,大步走了。腳步踏著潮濕的土路,也分外響亮。

半天,“洋殼”張著的嘴才合攏。挨打的臉火辣辣地發燒,知道上了這個女人的當。大江裏沒出紕漏,小河裏翻了船,可後悔已晚。

3

郭誌柱的頭腦“嗡嗡”地放過一陣鴿哨後,冷靜下來,雙眼便灼灼放出兩道逼人的青光。心下憤憤地罵:“好個賤貨!你既然答應了我,又和‘洋殼’私通,讓我當烏龜,叫我在郭家灣怎麼為人……”越想越委屈,氣火攻心,瞪著眼半天講不出話來。

這時,董明英披衣走了過去。董明英是郭誌柱弟弟郭誌德的婆娘。爹平反後,郭誌德被照顧到鄉企業公司工作,娶上了親。這婆娘很刁。大伯子打光棍,她心裏暗暗高興。眼下一對夫婦隻準生一個,她偏偏又生的是個丫頭,便早就算計著把女兒名分上過繼給郭誌柱,自己既可以生一個“人種”,又能獨得大伯子一份家財。不料半路上殺出個肖槐玉,一下子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盤。並且槐玉又占著長嫂的位子,今後不拜下風也要拜下風,由是無緣無故和肖槐玉結下了仇。這時過來說道:“這硬是丟人現醜!鳳兒她大爹,我們可不能饒她!不把她製伏下來,日後還不把漢子偷到家裏來?!”

郭誌柱更覺委屈,又想起夢中之事,竟讓肖槐玉送與了“洋殼”,心裏更酸得不行,便氣衝衝站起來道:“走,老子要找她說清楚!”

“就是!”董明英不動聲色,“烏龜這張皮不好背喲!”又對張廷秀:“二嬸的命也苦!兒子死了才幾天,這婆娘就黑了良心!”

張廷秀哆嗦著罵:“我要撕了她的皮!”

槐玉回到家裏,驚魂未定。她雖然潑辣,可這是拿名聲和“洋殼”鬥,太冒險了!不這樣又不行。不說為了全村人,就出自本能的自衛,在那種條件下,也隻能這樣做。回到家裏,骨頭就酥了,心裏還像有頭小鹿在撞。

門“咚”的一聲被踢開。

槐玉猛的一驚,毛發直立,急忙回頭,看見門口模模糊糊三個怒目叉腰的影子——如冥界來的判官和母夜叉。

“幹什麼?”槐玉驚愕中還以為是“洋殼”尋釁報複來了,不由得身上泛起雞皮疙瘩。

“你這娼婦!”張廷秀如在郭誌柱那裏一樣,率先幹號起來,“你莫良心喲——”

槐玉聽出是婆母,問:“什麼事,我惹著你了……”

“什麼事?”董明英扯旗放炮,“你偷到‘洋殼’了,不要臉!”

“你……”槐玉明白過來,急紅了臉,一急,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話。董明英不等槐玉說話,又叫:“你怎麼不說話?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嘛!”

槐玉被迫自衛了:“你憑什麼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偷漢,人證、物證,你拿出來!”

張廷秀立即說:“你以為老娘不曉得!你還有臉叫‘洋殼’寫約據……”

槐玉聽說,知道婆母跟蹤了自己,一時怒火填膺,不知如何回答。董明英又乘機嚷:“是不是事實,你說呀?”

槐玉心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光消極防禦已不行了,抖就抖開吧。便道:“寫了,又怎樣?”

董明英決心大鬧一場,鬧不脫大伯子的婆娘,也要槐玉日後在她胯下做人。又仗著人多,就氣勢洶洶逼攏槐玉,叫:“寫了,拿出來看看呀!”叫著,便想到槐玉身上取字條。

槐玉見董明英欺人太甚急紅了眼,一掌推過去。董明英打架可不是槐玉的對手,順勢倒在地下,母豬似的大號:“打死人!肖槐玉偷到‘洋殼’,又歪又惡!大家快來喲——”

槐玉心裏燃著一團火,淚水在眼裏打轉,見董明英號叫,又兩腳踢在她肉滾滾的屁股上。

董明英更來勁了,在地下大叫:“郭誌柱,你見死不救,安心當烏龜喲!”

從張廷秀、董明英與槐玉交手起,郭誌柱心裏七上八下,做不了主。一是氣往上湧,巴不得也狠狠收拾一下槐玉,又想到畢竟還沒過門,是不是有些過分,可一聽到董明英喊“烏龜”二字,一點惻隱之心頓時灰飛煙滅,攥了拳頭就朝槐玉打過去,罵道:“不要臉!”

槐玉踉蹌地後退一步,癡呆半晌,忽地醒悟過來——這一拳擊碎了一個女人的多少夢幻!她叫道:“你憑什麼打我?我男人死了,我沒有男人!我偷漢礙著了你們什麼事!我肖槐玉守一輩子寡,也不嫁給你郭誌柱了!”

郭誌柱原準備還給槐玉幾下,可一聽槐玉的話,不但再無力舉起拳頭,連腿肚子也覺得在萎縮。他也明白過來,自己毀了自己的事。

可這正對董明英的心思,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叫:“不要!不要!我大伯子寧願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你了!”

其時天已大亮,槐玉四周的窗台、門邊,掛滿了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麵孔。

4

郭家灣這天早晨,空氣顯得格外沉悶。人人心裏都像裝了一腔說不清、道不明、憋不住、吐不出的氣。“唉!真沒想到……”有人歎息。“槐玉怎麼會呢?”有人搖頭。“我早就覺得有點……”有人幸災樂禍,暗含殺機。

郭明春和肖槐玉有隙,這時找到了一個落井下石的機會,振振有詞地說:“世界上什麼怪事都會有,知人知麵難知心嘛!”

“人要有良心!”有人馬上接了郭明春的話,“別人前幾年都沒有,亂說什麼?!”

郭明春一看是郭大華,立即橫眉豎眼,說:“幫什麼黃腔?!”

郭大華對肖槐玉既無好感、也沒惡意。在這次給電工繳納食品中,郭明春和郭大華都屬“貧困戶”,無雞無鴨,郭四成便各派了三十個雞蛋。郭明春買回的蛋小,郭大華交出的蛋大,便認為吃了虧,逢人就說郭明春刁。郭明春聽了,心裏好大的氣,此時借機和郭大華幹上了:“整人害人,要斷代絕根!”

“哪個斷代絕根?”郭大華氣勢淩人:“你要給我搞明白!”

郭四成這時匆匆走了過來,喝著:“鬧什麼!這事非同小可,出了事誰負責?”

郭明春和郭大華不吭聲了。郭四成進屋扯開董明英,又把郭誌柱和張廷秀拉到外麵,掩上肖槐玉的門,瞪著他們道:“你們為什麼要打人?我們村才評上文明村,影響了榮譽找你們算賬!”

“我不打好人!”郭誌柱不願丟麵子,腳、手軟嘴殼硬。

“村長,你可要一碗水端平。”郭明春見郭四成偏袒肖槐玉,很不服氣。

郭四成不打算再問下去,別看見麵叔叔、公公,可背後關係千絲萬縷,郭四成心裏比誰都明白。這時岔開話題:“當領導要講實事求是嘛!就說這事有,能怪槐玉一個人?”

“對!”同情槐玉的一方十分讚成這種判斷,“‘洋殼’生就一副流氓相,不是好東西!”“郭家灣的媳婦,從來守規矩!”“‘洋殼’敲我們的棒棒,還要欺負我們的媳婦,壞透了!”想起被“洋殼”吃掉的雞鴨,有人吼叫起來。

這一下,人群沸騰了!先前看槐玉笑話、想落井下石的、嚴守中立麻木不仁的,也頓時表現出同仇敵愾的決心和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