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郭家灣的子孫(3 / 3)

“雅靜!”郭四成到底是郭四成,知道剛才說漏了嘴,“這事也不能先下結論,完全肯定是‘洋殼’壞,應該先調查調查。我看,先叫‘洋殼’來問問,一看他氣色,二聽他說話。正兵,你去喊‘洋殼’來!”

郭正兵剛才喊“洋殼”壞最起勁,一聽叫他去喊“洋殼”,愣了。半晌,說:“我不去!我和‘洋殼’無冤無仇!”

四成說:“叫你跑個路!”

郭正兵說:“跑路也不去!”

“會把你吞了!”四成生氣道。又轉向大夥,“誰去!”

沒人吭聲。半天,有人低聲說:“村長,就是你去吧!你是領導……”

四成聽見這話,跳起來罵道:“什麼都要領導,領導有三頭六臂?你們去,出了事領導承擔責任。領導出了事,誰來負責!”

說穿了,他也不想去。

5

在這裏人們吵吵嚷嚷的時候,“洋殼”正疑神疑鬼地躲在屋後山牆上偷聽。挨了槐玉的巴掌和一頓劈頭蓋臉的大罵後,“洋殼”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鄉巴佬並不好欺!牛肉沒吃到,反惹一身騷。他真害怕槐玉咬他一口,使他身敗名裂,隻得自認吃虧,不敢再存非分之想,規規矩矩架好線,平安地回到城裏了事。可是聽著聽著,“洋殼”又漸漸坦然了,高興了!原來這些人並不如那個女人厲害!因此,不等郭家灣來人“恭請”,便回去吆喝了幾個同夥:“媽的!鄉巴佬欺負我們異鄉人,說我們估逼他們殺牛,還誣蔑老子搞了那個煮飯的婆娘!我們去找他們說個明白!不然,今天就拉倒,回城!”

四個同夥都有共同的利益,於是氣昂昂地跟著去了。

郭家灣人果真傻眼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郭四成遲遲疑疑地問。

“怎麼回事,難道你還不明白?”“洋殼”淩厲地反問。

“我們……沒說什麼呢?”郭四成見“洋殼”來勢不小,馬上改變戰術轉攻為守。

“好漢做事好漢當!”郭四成軟一尺,“洋殼”囂張一丈,叫道,“誰說我搞了你們郭家灣的婆娘,站出來!”

眾人見郭四成怯陣了,便都屏聲靜息,空氣宛如凍住了一般。

“誰造的謠,站出來嘛!”“洋殼”的同夥跟著幫腔。

眾人一個個避開他們的目光。

這時,槐玉的門訇然打開。槐玉走出來,手提一根木棍,嘴唇緊閉,圓睜雙眼,逼近“洋殼”才道:“你敢不承認!”

“洋殼”呆了片刻,後退兩步。槐玉還要逼去,卻被郭四成擋住了。郭四成奪了她的木棍,喝道:“你已經闖下禍了,還要惹亂子!還是無政府主義那一套!”

槐玉在郭四成手裏掙紮著說:“我惹什麼亂子!就是這個畜生,我沒答應,他還寫了字據在這裏!”說著,摸出“洋殼”的字條交給郭四成。

“洋殼”見槐玉被解除了武裝,又強硬起來:“寫了,都是你勾引的,你想騙我的錢,現在反誣我強奸了你!你是什麼東西?”

槐玉還要掙紮著朝“洋殼”撲去,郭正兵郭大華又一齊上前拉住她。大華說:“這孩子,忍口氣,就算你把事情做錯了嘛!”郭正兵也勸:“嫂子,忍得一時之氣,免受百日之災!”

“洋殼”的同夥卻順勢幫上“洋殼”了:“不行!這是誣陷!我們要上告!”

“大人莫記小人過!”郭四成見狀,忙說,“我們莊稼人沒見識,得罪得罪!”

“洋殼”順坡滾驢,乘機要挾:“就說我有錯,不該動心,可並沒有動手嘛,怎麼可以這樣誣陷!我們兄弟們跋山涉水,來為你們服務,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嘛,可得到你們什麼好處?我們不幹了!”

“不幹了,走——”四個同夥齊叫。

一見他們果真要走,郭家灣人忽地圍住他們,七嘴八舌地道:“不能走!不能走!”“大人大量!”“話明氣散嘛!”

“洋殼”們隻一個勁兒做出要走的樣子。槐玉道:“就讓他們走!寧肯不點這背時電燈,也不這樣下賤!”

可話音剛落,立即有人對她吼道:“點不上電,你負責!”“都是讓你攪的!”

郭四成衝她說:“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少說兩句不行?”

槐玉見眾人隻一個勁兒指責她,氣得臉色鐵青,一咬牙叫道:“你們不是人,隻曉得拿自己婆娘當奸臣辦!”一轉身,跑進屋裏去了。

“洋殼”們隻管左衝右突,叫著要走。四成又代表村委會出麵央求:“我代表村委會向各位同誌賠禮道歉!我們地方窮,沒什麼好招待,人又沒見識,不對的地方多包涵!各位同誌要買牛肉,我們那頭黃牯牛正好有病,早想淘汰,今天就殺!”

“洋殼”目的已經達到,趁勢收兵道:“看在郭家灣黨支部、村委會和廣大群眾麵上,我們不走了嘛!反正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

“是!我們工農一家人,都是幹四化!”郭四成笑得比哭還難看。末了,又叫郭明春和郭正兵送他們回去休息。

一著急,郭四成叫“洋殼”們自己動手宰牛的話,也不敢提了。

6

郭四成既不敢叫“洋殼”自己殺牛,回頭還得求郭誌柱。郭誌柱心裏正難受,說:“不去!”

郭四成急了,說:“大侄子,老叔這把椅子不好坐呀!上上下下都求人,你就幫老叔一下嘛!”

郭誌柱回答:“不幹就是不幹!”

郭四成見他強勁上來了,發火道:“還有沒有王法!今天這事責任全在你!誣陷好人,非法行凶,破壞四化建設,你以為責任小嗎?讓你殺牛,是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再說,全村人點不上電燈,一人罵你一句,也要短陽壽!”郭四成對自己人可不客氣。

郭誌柱本來膽小,加上今天總覺得丟了什麼要找回來。聽了郭四成的話,便沉默了。

郭四成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停一會兒便又親熱地說:“大侄子,我知道你。有老叔在,就保證給你把肖槐玉說回來!”

郭誌柱心裏一陣熱乎,抬起頭道:“四爺,宰牛不比殺豬……”

郭四成見他心眼兒動了,心裏高興,忙不迭聲地道:“當然,人都安排好了!”拉了郭誌柱便走。

那條三歲黃牯牛已被拴在曬場邊上,吃得很飽,顯然是主人賞了一背好草。郭明春在麵北的方向,刨一個土坑。郭大華、郭正兵等郭家灣的漢子,或握了繩子,或擔了杠子,立在場邊。郭誌柱看見牛,一腔怨恨全衝著它上來了!心想:“娘的!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事!都是你這四腳畜生壞事!”猛的一腳踢在牛腿上。

坑創成了,四成下令:“動手!”

郭明春將牛牽到坑邊,黃牯牛全不知死之將至,用鼻去聞泥土的香味,尾巴頻頻甩動。郭正兵在黃牯牛四腳上鬆鬆地套上一根活扣的繩子,幾個漢子握了繩的一端,退到遠處,四成猛然叫:“扯……”

幾個漢子一用力,黃牯牛轟然倒地。還沒來得及掙紮,十幾個握杠子的大漢一擁而上,將杠子壓在牛頭、牛尾、四蹄,然後撲在杠子上。郭誌柱這時也就箭步跳過去,麻利地操起坑旁準備好的尖刀,“嗖”的一聲刺進牛脖子。

人一有了氣,精神容易集中,受傷的手指也感覺不到痛了。郭誌柱這一刀,幹得非常漂亮,周圍的人一齊叫道:“好!”

黃牯牛慢慢閉了眼,壓牛的漢子還不敢鬆動。半天,鬆開了,卻全都癱瘓在地。隻有郭誌柱還沒蔫兒勁,抽出刀,在牛皮上揩淨血跡,巍然挺立。

接下來剝牛皮。郭四成吩咐立即割塊腿上的肉,讓肖槐玉煮給“洋殼”們過午。

可槐玉不見了。

肖槐玉不見了,郭家灣人並不在意。人們讚揚著郭誌柱殺牛、剝皮的麻利。郭誌柱受傷的手指開始痛起來,可為了得到郭四成許諾的頭、腳、骨頭和五斤牛肉,他不肯功虧一簣,忍著傷痛剝皮。也有人盤算著除了給“洋殼”們的外,能不能分到一點牛肉。

郭四成隻好另派了董明英代替肖槐玉。

第二天清早,鄉政府突然帶下個字條,水電局通知“洋殼”立即回城。下午,又來了兩個夾皮包的中年人,進村便了解“洋殼”的情況。郭家灣人明白“洋殼”栽了,便又紛紛想起被“洋殼”吃掉的雞、鴨,不覺燃起股股怒火,便全都聲淚俱下地控訴“洋殼”的罪行,郭家灣人認為像“洋殼”這樣的人早就該打翻在地,永世不讓翻身。

隻是沒聽到肖槐玉的聲音。郭四成又派人去叫,可槐玉還是不見。

到這時,郭家灣人才把“洋殼”的“栽”和槐玉的“失蹤”聯係起來,突然心裏沉甸甸的。為什麼,郭家灣人還來不及仔細反思。郭四成立即叫人去槐玉娘家,叮嚀他“說什麼也要把槐玉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