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語極是有力,孛羅心中轟然一響,暗道:“原來段功是有意將這個懂醫術的印度小女孩放在身邊,看來他猶自記恨當日行宮險些中毒一事,對本王並不放心。哼!”便道:“既是如此,就先看看療效再說。”命人送大夫出去。見外麵天色已黑,段功人還未歸,心頭更是有氣,又不好發作,隻得安慰了女兒兩句,自領人離去。
段功一直到深夜才回來忠愛宮,聽說阿蓋白日暈倒流血,很是擔心。阿蓋道:“已經沒事了。就是一想到我手上的這個藥是那個……做的,就覺得怪不舒服的。”段功道:“伽羅醫術很好,人又熱心,她絕不會害你。”阿蓋道:“我知道。”低下頭,道,“那些蘭花,我很喜歡,還要多謝你。”段功道:“你我已是夫妻,何況我也愛賞蘭花,有什麼可謝的。”阿蓋道:“那也要謝謝你親自上山去挖,又千裏迢迢運來中慶。阿奴,我想好了,要將蕙蘭擺在臥室窗口,墨蘭則種在書房窗下,書房裏原先那些蘭花還是照舊放在那裏。”段功道:“好,都由得你。”又笑道:“中原有位大詩人名叫屈原,對蘭花極為讚美,詩曰‘秋蘭兮清清,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所以中原人將畫蘭稱作‘寫離騷’。”阿蓋笑道:“那咱們夫妻二人愛蘭至此,種了這麼多蘭花,當可稱得上‘種離騷’。”
他夫妻二人為蘭花計議一夜,情深綿綿,自不必多提。忠愛宮中的其他人卻是氣憤得難以入眠,施秀將白日孛羅言語告知施宗、楊智等人後,大理諸人深為震驚。
施秀道:“你們都不在場,那梁王的口氣,簡直是伽羅在下毒害她女兒一般。”施宗道:“公主一向是他掌上明珠,他愛惜女兒,倒也罷了,隻是為何他突然對信苴大加嘲諷,公開表示不滿?”楊智道:“也許這隻是他長久以來積累的不滿的一次發作。雲南自成立行省以來,曆任梁王均有與行省爭權之舉,甚至還動過真刀真槍,到孛羅這一任時,行省勢衰,成為傀儡。然自信苴入主行省以來,以德服眾,極得人心,行省又有複振之勢,這正是梁王對信苴不滿的原因。”
施秀道:“要我說,信苴何必再做這個費力不討好的平章?豈不比在這裏為他人做嫁衣裳強得多?”施宗忙道:“可別胡說,讓信苴聽見,饒不了你。”
楊智道:“梁王今天既已露出真實心意,終究會有撕破臉皮的一天,日後我們要多加小心才是。”施宗道:“楊員外,你還是得找個機會提醒一下信苴才是。”楊智歎道:“怕是信苴根本聽不進去。”眾人知他暗指段功已經完全沉湎於阿蓋美色,無力自拔,心頭各自微微歎息。
來年春天,段功從大理帶來的那些蘭花果然開得茂盛無比,成為一大奇觀。隻是這大半年間,阿蓋又鬧過多次莫名流血之事,甚至段功也出現過幾次流血,與阿蓋極為相似,隻是阿蓋在指縫間,段功病在耳後發際處。梁王請來中慶城中所有名醫,苦無對策。還是伽羅照舊用便桶竹箍灰治好,卻始終找不出病因。
奇怪的是,忠愛宮羽儀、侍女、仆從不少,唯獨段功、阿蓋二人有此怪病,因而又有人謠傳說段功父兄與梁王本是死敵,段功兄長段光又是被梁王害死,段功卻貪戀美色,娶了仇人之女,是以上天降下這個莫名詭異的病來,懲罰他夫妻二人。梁王聽到風聲大怒,下令追查散布謠言之人,隻是這等風言風語本就是捕風捉影,找到源頭極難,他一追查,更引來諸多猜測。翁婿二人也由此生出許多嫌隙來,梁王甚至一度打算將愛女接離忠愛宮,還是阿蓋自己非要與段功一起,才沒有惹出大的不快來。幸好這些事隻是在梁王宮中流傳,外人並不得知。
到了蘭花花開的時候,段功夫婦流血事件才逐漸減少。正好阿蓋兄長阿密要新娶一房小妾,孛羅想借機衝喜,特意下令大操大辦。那新娶的小妾名叫李芳樹,是個漢人小吏的女兒,長得極是美麗,容貌不在阿蓋之下,隻是始終木著臉,似是並不歡喜這場婚事。她本已經出嫁,卻不知道何故又被丈夫休掉,這才被阿密娶為姬妾。
沒過幾日,李芳樹突然得了一種怪病,全身水腫,頭麵腫大如鬥,好好一個美人,轉眼成了怪物,很是令阿密掃興。宮中謠傳是阿密正妻忽的斤嫉妒下毒所致,阿密憤去向妻子興師問罪。忽的斤是蒙古貴族女子,性子潑辣刁鑽,也不好惹,夫妻二人大吵一架,鬧到了梁王麵前。孛羅已知道伽羅能耐,急忙命人將她請去看看究竟。伽羅一搭李芳樹手腕,卻是脈象平和,隻是身體有些虛弱外,並無其它異樣。她思索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找出發病原因。
到得中午,阿密命人送了飯菜進來,香氣撲鼻,伽羅便與李芳樹一道進食,見她麵容浮腫得厲害,兩眼難以開合,食欲卻是不錯,更覺得奇怪,暗道:“哪有中毒生病的人還這麼想吃東西呢?”
吃完飯,有人收拾了碗筷出去,關上窗子,屋裏漆味漸濃。伽羅看到內室床、桌、椅、櫃等都是新製,這才恍然大悟,忙讓人準備另一間屋子,抬了李芳樹進去躺下。又買來一筐生螃蟹,搗碎成糊狀,遍敷李芳樹全身。出來道:“李家娘子對新漆過敏,世子隻須將新家具換掉即可。”阿密道:“原來如此。伽羅娘子當真是神醫……”
伽羅另有急事,回到忠愛宮,直闖入段功書房。這間書房並不大,卻是段功夫婦的私密天地,從來不準外人進去,平日打掃等瑣事也是由阿蓋自己動手。侍女攔不住伽羅,隻好跟進來告罪道:“公主,是伽羅娘子非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