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寶答應了一聲,腳下卻仿若生了釘子一般,硬是不動,且緊盯張希矯屍首不放。他知道這是殺人現場,最關鍵的證據都在這裏,一旦馬文銘命人搬走屍體,許多細節就再也無法找到。
段僧奴冷笑道:“你們連屍體都不敢讓人看,是不是想蒙混過關?”馬文銘不知道她是何許人,肅色道:“小娘子請慎言。今日看在你是伽羅朋友的份上,我不予追究。若是小娘子再亂說話,我可就不客氣了。”
忽見段功匆忙趕來而道:“小侯爺,這是小女段僧奴。”馬文銘大吃一驚,道:“她就是令千金寶姬?”段功點點頭道:“她年輕不懂事,信口胡言,請小侯爺海涵不要計較。”
段僧奴許久不見父親,一見麵就被斥責,極是委屈,道:“我哪有信口胡言,不過說了句實話,他就仗著小侯爺的威風要抓我。”段功斥道:“還要胡說!來人,快些將寶姬帶走。”
施秀過來低聲勸道:“寶姬,信苴今日心情不好,咱們還是走吧。你第一次來中慶,我帶你玩去。”段僧奴賭氣道:“我才不去呢。”施秀向身後羽儀使個眼色,二人一齊上前,不由分說,將段僧奴拉扯了出去。
段功轉眼凝視著地上的屍體,半晌無言,許久才轉過身來,指著楊寶道:“他父親是鶴慶知事楊昇,將來他跟小侯爺一樣,也要承襲他父親的位子,目下在我身邊當差,隻是要多些曆練。之前脫脫在無為寺中被人謀害,我們本來都懷疑是某人所為,是楊寶最先從刀口深淺發現了破綻,才讓我們沒有冤枉好人。也是他發現了行宮高潛中毒案的真相,才不令我和梁王之間不再猜疑。”
馬文銘猜段功是想要楊寶加入辦案,忙道:“我早知楊羽儀才智過人,上次避暑行宮高潛中毒一案,楊羽儀最先問及兩隻酒杯擺放順序時,我便已經見識過了。若是平章能準許他來理問所協助勘察此案,文銘感激不盡。”段功道:“好。楊寶,今日開始,你不必再當值,盡可去協助小侯爺辦案。高浪、伽羅,你們兩個也跟楊寶一起,看看能不能幫上忙。”三人一齊躬身道:“遵令。”
段功重新看了一眼張希矯,微微歎息一聲,隨即帶人離去。
楊寶圍著慢慢張希矯屍首轉了幾圈,這才慢慢蹲下仔細察看。馬文銘道:“楊羽儀若有發現,請及時報出,典吏在一旁會做筆錄。”楊寶點點頭,道:“張將軍頭部挫創,有嚴重外傷;太陽穴有淤斑;顳骨被重物擊中,嚴重低陷;上顎破碎,掉了幾顆牙齒……不過這些都不是致命傷。”他拔開張希矯的頭發,指著天靈蓋道:“這裏才是致命的一擊。”仵作邱東上前道:“這裏骨頭是有裂紋,可是沒有血跡。”伽羅道:“如果鈍器直接砸中人的頭蓋骨,骨頭會四下裂開,不會有血射出來,就跟一碗水一樣,打破了碗,水四處流走,不會濺起來。”
邱東聞所未聞,又見她不過一個年輕少女,更不以為然,隻連連搖頭。馬文銘卻對伽羅甚是信服,命典吏一一記下,道:“這麼說,凶手是用重物不斷擊打張將軍,將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最後才在他頭頂狠狠敲了一下。”楊寶道:“這完全說不通。你看張將軍身上,傷痕累累,他挨了這麼多下,流了這麼多血,早就該倒在地上,凶手盡可以從容殺他,往心口也好,往咽喉也好,都是最容易下手的位置,他又怎會特意跑去前麵,往張將軍腦袋上來一下?”邱東道:“也許凶手就是刻意如此。”楊寶道:“不對,你看這擊打的位置,鑿痕下部比上部要深要寬,是斜朝上的針尖形,可見打擊是自上而下,並非由左至右,或由右至左。”
馬文銘聽了大為佩服,問道:“那麼,照楊羽儀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語氣已經極是客氣。楊寶起身仔細查看四周的血跡,沉吟片刻,才道:“我猜凶手應該首先是用重物打在張將軍頭頂,將他一下子打死,得手後,並沒有就此罷手,依舊不停地打,而且非常用力,不讓張將軍身子落下。你看他額頭、太陽穴均有傷口,再看他胸前、背上的這些傷口,雖然皮開肉綻,卻沒有紫色傷痕,說明傷口是死後被打擊造成的。從這些傷口深度來看,他臂力極大,所用的凶器,應該是類似鐵錘之類的重物。”馬文銘道:“鐵錘在這裏很容易得到,南門附近就有好幾家鐵匠鋪,我就派人一家一家地去盤查。”楊寶道:“小侯爺且慢!張將軍身手不凡,凶手卻能一擊致命,絕不是普通人。”
忽聽見背後有人嚷道:“線陽金鋪被人搶了!”又有人嚷道:“有人拿鐵錘砸了線陽金鋪!”大有幸災樂禍之意。許多看熱鬧的人登時往南門趕去。
楊寶道:“小侯爺聽見了麼?”馬文銘道:“什麼?是搶金鋪麼?不必理會,自有昆明縣巡檢去處理。”側了一下頭,那昆明縣巡檢還在一旁,慌忙領人去了。楊寶道:“那人喊的是有人拿鐵錘砸了線陽金鋪。”馬文銘頓時醒悟,忙命幾人留下守著屍體,帶人往南趕去。
線陽金鋪位於最繁華的商業地段,正在南門外。眾人趕到之時,卻見施秀、段僧奴也在金鋪中,正與那中原大富翁沈富交談,這才知道線陽金鋪也是沈氏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