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水源、文化、教育、交通……困擾著秦俑人,使他們越來越感到創業的艱難與跋涉的痛苦。但麵對眼前的現實,又似乎沒有什麼招數可以擺脫這種困境。這幫已有妻小、人到中年或近老年的秦俑人,隻好在無情的現實麵前低下頭顱,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他們認了,他們豁出去了,他們有了和兵馬俑博物館共存亡的悲壯精神與剛烈意誌。
但這種精神和意誌並不是所有秦俑人都具有的。在采訪的日子裏,我有意識地接觸了幾位剛踏進秦俑館的工作不久的年輕大學生。讓我感到驚訝和新鮮的是,他們具有的卻是另一種悲壯的精神和剛烈的意誌。他們不再安於現狀,他們要和命運做頑強的抗爭,他們的目標是走出秦俑館,尋找更廣闊的天地。
那是一個既停水又停電的夜晚,我悶在黑洞洞的屋子裏,因為不能整理采訪筆記而感到煩躁不安,便索性來到已燃起蠟燭的另一個房間,和兩位剛分進秦俑館不足半年的大學生進行了交談。
“你看這日子還怎麼讓人活下去!”跳動的燭光映照著一張算不上漂亮但樸實、可愛的少女的臉。她在無意識地向我和她的夥伴發著牢騷。
對她的具體情況我了解得不多,但早就相識。記得我剛住進秦俑館的頭幾天,多虧了她和她那位同伴的幫助,才喝上了幾杯熱水。她的樸實與真誠恐怕要令我終生難忘。
我知道她和她的同伴在大學都不是攻讀考古專業,卻不知道像這種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某個企業或機關更能發揮專業特長的大學生,為何要分到這偏僻的秦俑館來。
我知道她對自己的分配和現狀並不滿意,便即興問道:“當初分配時為什麼不找找關係留在西安?”“我是個女孩子,老爹又沒本事,向哪裏去找關係?”她說完,拿起身邊的毛線織起了毛衣。
“一個名牌大學的學生,一下班就織毛衣,未免有點像家庭主婦了吧?”我為她的這種生活方式感到惋惜,因為在和她們相識的日子裏,我看到她大部分業餘時間都在無休止地織著一件或幾件毛衣。
“不織毛衣,你又讓我幹些什麼?”她抬起頭望著我,稍黑而又紅潤的臉上露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無言以對。
“你是否終身會在這裏工作?”沉默了一陣後,我問。
“那不可能。”她沒有抬頭,和我說話的同時,仍在忙碌著查找那散亂的線頭。
“那你今後怎麼打算?”我問。
“當然是回西安市,我的家人都在那裏。”她的言語透視著堅定不移的心理。
“你能調回去嗎?”我問。
“走著看吧,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成三年,我想上天總有發慈悲的時候。”
她放下毛衣,兩隻烏黑的眸子靜靜地望著我,表情充滿了激奮與自信。
我無語,似理解又不理解地點了點頭,當我要跨出門口起身告辭時,我心裏湧起了一陣莫名的惆悵。
這次閑聊之後的第二天晚上,我特意邀請了一位在大學攻讀考古專業同樣是剛分到秦俑館不久的大學生,我覺得應該更廣泛地了解他們這代人的生活觀念和心理走向。
這位大學生深刻而富有詩意的講述,竟使我大吃一驚。
“人生的路有時竟由不得你個人選擇。我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糊裏糊塗地學了考古專業,畢業後又是不容你個人選擇地分到了秦俑館。作為考古專業的大學生分到這裏,按說是幸運的,如果立誌於這項工作和考古研究,或許在這裏可以取得事業上的成就會比在別處還強。但當我到來時,心中就蒙上了一層憂慮和陰影,難道我的一生就永遠在這塊天地裏生活下去嗎?我認為一個人對前景不應該看得太清、太透,如果看得太清、太透就變得毫無意思甚至比較可怕了。我現在才20多歲,如果不做別的選擇,注定要在這裏熬到兩鬢斑白直至退休。這種生活和前景太令人不可想象了。何況秦俑這塊骨頭已有無數人在啃吃,隻要秦陵不揭開,要再想以啃秦俑這塊骨頭成名成家是極其困難的。即使秦陵揭開也不見得就能成就自己的事業,中國人的窩裏鬥是世界知名的,尤其是同行,大多都成為相互殘殺、相互排擠、相互打擊、相互誹謗的冤家對頭。這種現象其實在秦俑這十幾年的發掘中就已明顯暴露出來了,如果不是相互排擠和殘殺,許多事情不至於搞成兩敗俱傷的結局。對這些現象我是極為討厭的,我將盡量避免和別人發生衝突。其實想透了,這些做法也是極為無聊和沒有意思的,即使爭得了秦俑研究第一把交椅的地位又怎樣?秦俑再偉大再輝煌也畢竟是世界考古史上的一個小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