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成為真正的考古大家,取得考古界的重要地位,僅研究一個秦俑是不夠的。必須把目光放開、放遠,麵向整個古代人類文明遺跡,去做更廣泛的探索、發掘和研究,同時作為考古學家個人要有淵博的學識和獨特的機敏與聰慧。中國考古學巨匠夏鼐就是極好的例子。他不但參加了中國文化遺跡的發掘,而且在長達5年的英國留學生涯中,參加了許多國家的考古發掘工作,正因為有這段不同尋常的國外經曆,才產生造就了偉大的夏鼐。正如日本考古學家通口隆康先生所言:‘夏鼐之所以能保持了中國考古學界頂峰的地位,是由於他高尚的人品以及專心一致力求學問的精進。他不僅對於國內考古學,而且對於國際上考古學方麵的知識之淵博,涉獵範圍之廣泛,作為一個考古學者來講,是無人與之匹敵的。’”所以我想放棄秦俑這塊骨頭到國外去,並且放棄考古學改為專攻人類學。我認為人類學是一門更具有發展前途的學科,有著極為廣闊的領域,它既和考古學相連,又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假如有一天我的出國夢能夠實現,我想是會做出比秦俑館更大的成績來的。

“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個可能永遠無法實現的輝煌夢想,因此我目前的心理極為複雜,工作熱情也自然不是很高。我所喜愛的不是兵馬俑,也不是銅車馬,而是館外的田野和田野中生長著的早木。每當麥苗返青,杏花開放的季節,我幾乎每天早晨和黃昏都要到野外散步,用手輕輕撥弄麥苗上的晶瑩、蕩動的露珠,用唇親吻杏樹林中迷人的鮮花。我感受到的是青春的氣息和大自然生生不滅的力量。那麥苗的興旺,那鮮花的芳香以及遠處的山野叢林和天空中飛翔的小鳥,無不引起我身心的騷動和情感的奔湧。我越來越感到,美麗的大自然在不斷地昭示我走出秦俑館來,馳騁於更加廣闊和多彩的世界中……所以我要盡一切努力,擺脫目前的困擾,踏入一個前景並不明朗但卻注定更有人生意味的理想之國。”

這位年輕的大學生在向我傾吐了這近似狂妄的心音後,又反複叮嚀:“你不要和別人說我的想法,最好也不要寫入文章,即使寫也絕不能暴露我的姓名,甚至連我是男是女也不要點明,以免引起不良的後果。因為現在我畢竟還在這裏工作,這苦衷你能理解。”我點點頭,真誠地說:“我不但能理解,而且祝願你早日實現那個輝煌的夢想,成為世界著名的人類學家。當然,如果你獲得了諾貝爾獎獎金最好別忘記我。”

我們笑著相互分手作別。

在那間暫住的屋子裏,我在默默地分析著秦俑人的憂思:政治上的磨難、發掘中的阻力、技術保護方麵的無能為力、環境的閉塞、交通的不便、生活的窘境、水源的缺乏、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爭鬥與摩擦,以及文物的安全保衛問題、孩子的教育問題、年長的與年少的在思想觀念與生活方式上的不同認識問題……這一切如同股股小溪彙成的江河,強烈衝擊著時代和現實生活,許多古老、陳腐的觀念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挑戰,人們越來越清醒地擺脫了盲目的樂觀與政治的需要,重新注視社會與家庭、人生與事業的關係以及其中的得失,隨之而來的便是關於人生本身命題的新的感悟與思索,以及在感悟與探索中形成的不同價值觀念與心理走向……這是一種時代必然的產物,這是一種擺脫愚昧走向新生的憂患與反思,這是人類在生命和現實中的更高層次的擁抱。

毋庸置疑的是,秦俑的發掘與秦俑館的建設已經走到了不得不駐足重新選擇方向與行走方式的十字路口。否則,它將越來越感到舉步維艱,力不從心,直至陷於難以自拔的泥沼。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的故弄玄虛。因為事實已經在向矚目它的人類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