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武兵法大發現”被各路媒體吹捧得煞有介事、神乎其神,並弄得善良、單純而幼稚的人們為這一世界級“國寶”的橫空出世歡欣鼓舞,五迷三道、神魂顛倒,醉鬼一樣辨不清東西南北之時,尚有一少部分軍地專家學者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並在沉默中密切注視著事態的發展。當輿論挾帶泥沙碎石狂風一樣地卷起,並以勢不可當的勇猛之氣席卷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眼看一場曠世騙局即將得逞,一些專家學者終於忍無可忍,在沉默中爆發了。

中國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所長、著名先秦史專家李學勤首先站出來以正視聽,他於1996年10月14日主動約見《北京青年報》記者,並在該報發表聲明,宣布他所看到的收藏人送給他鑒定的兩張手抄本完全是偽作。第二天,該報發表了記者的采訪稿:

本報1996年10月7日5版轉載南京報紙《周末》刊於9月28日王兆麟所寫《孫武兵法今揭秘 祖孫四代護國寶》一文後,文中所提到的中國社科院曆史研究所所長李學勤教授即日打來電話,說該文所涉及他的表態與事實不符。為此,本刊記者專程到社科院曆史所拜訪了李學勤教授。

為人儒雅、治學嚴謹的李學勤教授希望借助報端消除負麵影響。李教授向本刊編輯闡明了事情的經過:大約在今年4月下旬,國防大學房立中教授打電話給我講到陝西有人發現了八十二篇的孫武的材料,說他們已經找到了材料並進行了複製,想請我看看複製的材料,並準備開一個小會,請幾位老先生鑒定一下。我說可以,什麼時候開會告訴我一聲。但這個會沒有開。到5月份,陝西人民出版社的一位女編輯來找我,還帶著那位收藏家,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就是報紙圖片上的那個人,姓呂。他們拿出部分原件來讓我看,那天我很忙,他們是晚上到我家來的,我就看了原件,先拿了一張看了,後來又看了一張,我當時判定這兩張完全是假的。當時因為收藏人在場,所以我不可能當他的麵說出結果。他們走時,我告訴那位女編輯讓她明天早晨給我打電話。第二天早晨當這位女編輯給我打電話時,我告訴她我的判定結果。李教授說,我的態度很鮮明。我認為這事情就結束了。但前些天,我聽說有的報紙報道這消息,我很驚訝。

以研究古代文獻而著稱的李教授對這種假借專家之言抬高自身價值的人表示憤慨……

繼李學勤之後,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也很快做出反應,並於1996年10月22日,組織軍事科學院、國家文物局、北京大學等的部分在京專家依據有關報道和業已披露的“兵法”的基本內容,就其真偽問題舉行了認真的座談討論。大家很快形成了共識,那就是所謂“《孫武兵法》八十篇”的真偽,應包括兩個問題:一是載體,即是否抄自漢簡,是否近現代“書理”的。二是它的內容,是否孫武親著,是否《漢書·藝文誌》裏所著錄的“《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經過認真嚴肅地辨偽,專家們一致認為,所謂“兵法”絕非孫子親著,也不可能出自漢簡,而是近人偽造的假冒偽劣產品,它的麵世則是一場欺世盜名的大騙局。之後,入會專家分頭深入搜集資料,多方論證,接受有關媒體的采訪,揭露“兵法”的本來麵目。為了進一步引起輿論和世人的關注,孫子兵法研究會最早參加辨偽的七名專家又聯名在1996年11月19日出版的《北京青年周刊》上,發表了題為《偽造文物等於篡改曆史——專家呼籲:徹底澄清〈孫武兵法〉八十二篇作偽真相》的嚴正聲明。聲明稱:

近來,《人民日報》《收藏》雜誌最先登出了西安發現所謂孫武親著“抄本《孫武兵法》82篇”(以下簡稱“抄本”)報道,此後某些新聞媒體對此進行了連續報道,更有甚者,有人將“抄本”部分篇章編入所謂《孫武子全書》(國防大學講師房立中編),居然宣稱張聯甲、呂效祖、張敬軒等人書理、收藏的“抄本”,“解開了史學界、軍事學界一個千古之謎”,“對世界性的孫子兵法研究和應用,也將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這是“為弘揚民族文化做出的又一重大貢獻”,等等。

鑒於這一事件在海內外引起很大反響,考辨此書的真偽,我們作為《孫子兵法》研究的專業人員有著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們根據目前所見的“抄本”的《行空》《拾中》《預示》三篇及有關報道中所引“抄本”的零散內容,已對“抄本”及其所謂漢簡提出了質疑(詳見《北京青年》周刊44期由記者曾偉采寫的《所謂〈孫武兵法〉究竟是真是假》一文)。

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仍有一些媒體在進行不負責任的報道。本著對曆史負責,對現實負責,對中國傳統文化負責的精神,我們再次向社會各界鄭重聲明:

一、我們一致認為,“抄本”絕非孫武親著,亦不可能出自漢簡,而是近人偽造的低劣贗品。

二、我們強烈要求國家有關部門出麵,對收藏者張敬軒等人持有的所謂“《孫子兵法》八十二篇”殘簡及手抄本進行科學鑒定並將鑒定結果公之於眾,以正視聽。

三、由於各大新聞媒體對此事的廣泛報道,已經給學術界造成很大被動,並對國家聲譽造成一定影響,我們呼籲中央有關職能部門出麵,敦促有關新聞單位堅持江澤民總書記提出的“以正確的輿論引導人”的方針,迅速使有關“《孫武兵法》八十二篇”手抄本及殘簡的報道走上客觀公正的軌道。

四、我們呼籲某些新聞單位堅持新聞報道的黨性原則,恪守新聞職業道德,尊重科學,尊重事實,有勇氣澄清事實真相,而不是保持緘默,回避問題,一任消極負麵影響繼續擴大蔓延。

最後,我們衷心希望,通過社會各界的努力,以求科學戰勝盲從,真理戰勝謬誤,使此事回歸到客觀、真實、公正的軌道。

吳九龍文章影印件

軍事科學院戰略部副部長、研究員 姚有誌

軍事科學院戰略部三室主任、副研究員 於汝波

軍事科學院戰略部三室副主任、副研究員 黃樸民

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研究員 吳如嵩

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理事、研究員 吳九龍

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理事、教授 李零

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會員、研究員 霍印章

如果說李學勤的聲明隻代表個人的觀點,其產生的影響受到局限的話,那麼孫子兵法研究會組織的七位專家聯合聲明,就具有了一定的衝擊力並發揮了集團衝鋒的效果。作為最早一批播發“發現”消息的媒體之一,新華社根據七人聲明,很快做出反應,刊發了“國內動態清樣”,明確表示對這一“發現”不要再無原則地宣傳下去。此後,國內媒體開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並像當年殷紂王雇用的七十萬大軍一樣,麵對周武王的強大攻勢,紛紛進行倒戈,矛頭直指西安方麵的始作俑者。1996年月12月8日,中國文物界最權威的《中國文物報》,以《〈孫武兵法〉82篇純屬偽造》為題,發表了長篇文章,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八十二篇”純屬偽造這一根本性的事實,並給予了嚴厲痛斥。文章稱:

這篇報道意味著國家文物局的官方定性

“西安發現《孫武兵法》82篇”的消息,在近期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其真偽也成為學術界爭論的焦點……記者日前采訪了李學勤、裘錫圭、吳九龍、李零、吳如嵩、於汝波等古文字、古文獻專家以及對《孫子兵法》研究有關的全國知名學者。專家們一致指出,所謂《孫武兵法》82篇純係近人偽造的低劣贗品,其真相必須徹底澄清……

文章又指出:

偽造“《孫武兵法》八十二篇”的事件已在社會各界廣為流傳,引起了“轟動效應”。據傳,有關當事者正在待價而沽,揚言要一字千金(美元)計售,以圓他億萬富豪之美夢。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曆史上多少高明的以假亂真的古董偽造術,最終都要被眾多的鑒定專家的火眼金睛識出真偽,還其本來麵目。至於破綻百出的“八十二篇”的偽造術,在專家麵前更是一眼便穿,無須論證、推敲。現在,事實俱在,證據確鑿,該是真相大白於天下的時候了。為此,本報今天發表專訪專家的報道,其目的在於辨真偽、正視聽,讓讀者了解當前文物造偽之風的嚴重性。搞假古董,造假文物,同製造偽劣商品一樣,都是見利忘義、禍害人民的違法犯罪行徑,其危害之大,卻遠遠甚於偽劣商品。現已編印出版的《孫武子全書》(包括銀雀山漢墓出土的《孫子兵法》及偽“孫武兵法”等內容)果真魚目成珠,其後果豈止於損人錢財!對於中國古代兵學的研究,對於中國軍事史乃至整個中國曆史的研究將產生多大的幹擾、破壞作用!為了嘩眾取寵,或一己之私利,不惜篡改曆史、欺世盜名,實為天理、人倫、法律所不容,所以必須予以曝光,堅決杜絕謬種流傳,製止偽造文物之風……

就在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七位專家發表聲明,《中國文物報》給予呼應,共同聲討“八十二篇”的作偽醜聞之時,又有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裘錫圭、南開大學曆史係教授王玉哲、王連升,中國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研究員陳美東,天津社科院曆史所所長、研究員羅澍偉,天津政法管理幹部學院教授張景賢等一大批中國古文字、古文獻、古代史研究方麵的著名學者紛紛站出來考辨“八十二篇”的真偽,指斥文物造假的惡劣行徑。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楊向奎、藍永蔚、張永山、羅琨,北京大學教授吳榮曾,河南社科院研究員楊丙安、山東大學教授田昌五、王曉毅,以及陳彭等專家學者,也以不同的方式表達了對這一辨偽打假工作的支持,從而在全國範圍內形成了一股聲討偽書“兵法八十二篇”的革命浪潮。

就在這股洶湧澎湃的浪潮中,《西安晚報》記者金旭華與西安政治學院的宣傳幹事李如榮,憑借地利,獨辟蹊徑,想別人之未想,找別人之未找,幾經查尋,在西安東方企業管理人才培訓學校找到了張瑞璣的第四代孫,此時正擔任該校校長的張七進行了采訪,並很快拋出了別具一格的更具真情實感的署名文章。其大意是:

采訪中,張七介紹說:“張瑞璣是我的曾祖父,他隻有一子一女。男的叫張小衡,就是我爺爺,曾任陝西省第一屆政協委員,西北大學教授;女的叫張韻蘭……”說著,張七先生拿出一本發黃的厚厚的書卷——《張瑞璣詩文集》。

張先生介紹說,這本文集是張韻蘭的次子王作霖(係鐵道部第一設計院高級工程師)和三子王作雯(係包頭醫學院副教授)整編出版的。該《文集》載:“先外祖父名瑞璣,字衡玉,祖名登仕,字綬青,邑廩生。先外祖母劉氏,嵇村人;生有一子一女,子爾公,字小衡。先舅父爾公,有三男三女。長子張祖望,生男一女一,男名張琦(即張七),女名張蓓。”

張七先生接著說:“我以前從沒聽說過張聯甲這個人,去年春節前和今年八月份,呂效祖曾先後兩次來我家認親,當時我父母也很驚訝:怎麼突然間冒出門親戚來?來的時候他還向我父母要我曾祖父的畫像什麼的,並在今年八月份拿走了一本《張瑞璣詩文集》。”

采訪中,張七先生特別強調各家報紙轉載文章錯誤與疑點甚多,他說,看了《陝西日報》1996年9月15日登載的《張瑞璣祖孫四代收藏書理〈孫子兵法〉八十二篇軼事》一文(以下簡稱《軼事》),我又查閱了厚達277頁的《張瑞璣詩文集》,發現《軼事》一文裏錯誤與疑點甚多,僅列舉以下幾點:

之一,《軼事》說:張瑞璣“因目睹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遂辭職寄居西安,縱情詩酒書畫,不複問政。1923年始與二子張聯甲共同抄寫整理當年購藏的《孫武兵法》竹簡。”而據《張瑞璣詩文集》記載:1923年曹錕“公開收買議員,爭取選票,操縱國會”,身為國會議員的先外祖父“拒受賄金,堅決不選曹錕,時人稱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