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榮幸地上被告席的緣由,是我曾在1997年第1期的《文史知識》上發表過一篇題為《〈孫武兵法〉八十二篇的真偽》的文章。在文章裏,我談了自己對“《孫武兵法》八十二篇”的看法,對包括房先生在內的個別人參與“八十二篇”造假傳假的做法給予了比較“尖刻”的批評。這下可惹下大禍了,讓可敬的房先生逮個正著,押上了民事審判庭。
房先生一再聲稱,我在文章裏提到“某位冒牌的國防大學教授”,這是我誣蔑其人格的鐵證,已經侵犯了他的名譽權,表示:他本人沒有自稱過“教授”,“教授”頭銜是媒體發表文章時誤給他加上的。你黃樸民拿媒體的失誤來攻擊我,就是侵權,認罰五千元吧。
我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訛詐。不是為了五千元,而是為了一個理。於是就從容申辯:首先,房先生混淆了“冒充”和“冒牌”這兩個詞語的基本概念。“冒充”是動詞,即主觀上的作偽行為;“冒牌”是形容詞,與假的、偽的含義相同,這是客觀性的描述。房先生隻是講師,這有國防大學政治部的證明文書,講師不等於教授,故報刊上稱你為教授,就是假的、偽的,不是事實,而假教授就是冒牌教授。至於房先生你主觀是否有意這麼做,我不必替你來回答。所以我不說你自己“冒充”教授,而隻確認報刊上宣傳的國防大學“教授”是假教授,是冒牌貨,這並沒有構成對可敬的房先生的“名譽”侵權。
其次,退一步說,房先生的所作所為也承擔得起“冒牌教授”的這頂衝帽子。因為從時間上說,從1996年9月到11月近3個月時間裏房先生一直是“教授”,時間跨度已夠長久;從空間上說,《解放軍報》《光明日報》《周末》《收藏》《北京青年報》《南方周末》多家報刊也都稱呼房先生為“教授”,空間範圍也夠寬廣。這本來就是明顯的失實,可一直沒有見到房先生出來進行更正,這說明房先生默許了這種提法,其主觀動機和客觀效果是一致的。現在房先生不反省自己的行為,反而因別人用了“冒牌教授”一詞暴跳如雷,這實在是找錯了對象。
第三,指出房先生為冒牌的國防大學教授,也是為了維護國防大學的聲譽。“《孫武兵法》八十二篇”是假貨,乃是學術界一般的共識,用北京大學李零教授的話來說,乃是“偽跡昭著”。在這樣的背景下,如果不及時更正“國防大學教授”的提法,不指出此“教授”乃冒牌之教授,那麼人們就會犯困惑:作為全軍最高學府的國防大學,怎麼會出這樣低劣水平的教授,連中學生的常識都沒有?這到頭來損害的是國防大學的聲譽,敗壞的是整個人民解放軍的形象,所以這個冒牌教授是非曝光不可的了。
在“冒牌教授”問題上,房先生沒有占到便宜,這使他十分沮喪,但他不愧久經沙場,立即抓住另一個話題對我發起新的一輪“攻擊”:黃先生在文章中罵我“手段的卑鄙說明目的的卑鄙”,請問有何根據?如果拿不出證據,就是侵犯我的“名譽權”,乖乖認輸才是。
我沒有被房先生的問題所難住,隻用幾句話就讓他的良好自我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房先生請少安毋躁。說您手段卑鄙、目的卑鄙大有證據在:第一,“《孫武兵法》八十二篇學術鑒定會”純屬“子虛烏有”,這有專家證詞為證。可房先生卻拚湊出一張“鑒定會”照片,並收入《孫武子全書》,無中生有,招搖過市,這不是“手段卑鄙”又是什麼?第二,西安發現的“《孫武兵法》八十二篇”你房先生隻看過十來篇,遠非全部,可你卻迫不及待地在《孫武子全書》中另行偽造了一個“八十二篇”,以欺騙世人,牟取錢財,用“卑鄙”兩字來形容恰如其分,大可不必喊冤叫屈。道理很簡單,即便是西安“發現”的“八十二篇”是真《孫子》,你房先生的“八十二篇”也是假《孫子》,是文化打假的對象。
房先生終於沉不住氣了,拋過來硬邦邦一塊“石頭”:“黃先生,如果有一天證明‘《孫武兵法》八十二篇’是真文物,我看你如何收場!”我也毫不含糊,奉送他軟綿綿一團“棉花”:“房先生,遺憾的是,這一天你是永遠也等不到了!”
曲終人散,法官宣布休庭,原被告雙方各自打道回府,靜候法院的判決結果。
1998年3月9日,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法院下達“民事裁定書”。宣布:“本院認為:原、被告之間就陝西西安市發現的‘《孫武兵法》八十二篇’的真偽性爭論屬學術爭鳴範疇,不屬於人民法院受理的範圍。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08條第四項規定,裁定如下:
駁回原告房立中之起訴。訴訟費810元,原告房立中負擔(已交納)。”
至此,我身上的官司糾纏終於解脫,倒胃口的官司滋味終於嚐完。阿彌陀佛!謝地謝天!
當然,可敬的房先生大約做夢也沒有想到,當他凶巴巴地把人家告上法庭時,他在自己“主編”的《孫武子全書》《兵家智謀全書》等“皇皇巨著”中侵犯他人著作權的把柄也為眾多專家逮個正著,三十多位專家一起對他提出訴訟,海澱法院知識產權庭對此公開進行了審理,確認房先生侵犯專家著作權事實成立,判令他向各位專家賠償十餘萬元,公開登報向專家賠禮道歉,並承擔一切訴訟費用,本人作為其中受侵權的一員,也參與了這次集團訴訟,並獲勝訴。“來而不往非禮也”,房先生告了我一回,我也回敬房先生一局,算是彼此扯平了。
房先生狀告吳九龍、《光明日報》《中國文物報》《中國軍事科學》、軍事科學院、中國軍事科學學會、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中華書局等侵犯其“名譽權”諸案,也均審理判決完畢,結果是預料之中的,即房先生全部敗訴。這位想通過官司把自己炒紅的人,此時定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至此,關於一場聲勢浩大的《孫子兵法》八十二篇發軔、發現的曠世騙局總算曲終人散,該劇編導及各種角色的演員們伴隨著喪鍾的鳴響,一個個灰頭土臉地退出了人們的視線,那個妄想著以此暴得大名並成為億萬富豪的輝煌大夢算是徹底煙消雲散了。當人們從萬花筒一般暈眩的世界中回過神來之後,驀然發現,這一連串故事所依托的最原始的根本——銀雀山漢簡,自出土之後已悄然度過了三十年的時光。而在這整整一代人的時間跨度中,銀雀山漢墓出土文物以及竹簡的命運如何,又成為人們為之掛懷的一件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