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價值連城的《孫子兵法》等竹簡與彩繪脫落殆盡的“徐娘們”的共同誕生地——臨沂銀雀山,自從兩座漢墓被發掘,文物被取走之後,那極富刺激、熱鬧,並有些水泊梁山味道的場麵不再,一切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對漢墓的發現、發掘具有不可磨滅之功勳的著名人民設計員孟季華老漢,拖著那根象征著自己身份、地位和權威的幾米長的尺子,在“驢”和幾位哥們兒身邊轉來轉去,並不時地咕嚕著幾句他人壓根兒就弄不清楚的工程設計術語,抑或大著膽子跺著腳,呈慷慨激昂狀,小聲罵幾句以解心中的不平。“驢”仍然采取了在古墓發掘之前那種沉默態度,嘴裏噴著唾沫和粗氣,偶爾也噴點酒氣和怨氣,將滿身的力氣都投放到鏟土填埋一、二號墓坑的工作之中。很快,一幢又一幢古怪醜陋的四方盒子加三八式土樓房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個頗具沂蒙特色的壯麗景觀。那盛極一時、震驚中外的銀雀山漢墓遺址,那個天機泄露、光芒四射的利益桃花源,此時被強權在握的無知和愚昧二人一合計,索性埋壓於高樓大廈之下,從此在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了。
銀雀山漢墓的最早發現者——“驢”,據說後來竟鬼使神差地交上了桃花運,娶了一位號稱“沂蒙山一枝花”和“中國的山口百惠”、令旁觀者眼熱心跳的漂亮女人做了自己的媳婦。再後來,隨著中國經濟大潮的湧動和各種規章製度的出籠,“驢”憑著當年最早發現銀雀山漢代墓坑,並幫助考古人員向外搬石弄土的這段特殊經曆和史實,曾委托當地文化部門向上級有關權力機構,申請過國務院特殊津貼、博士生導師的職稱和待遇等,但最終沒有得到批準。為此“驢”頗不服氣,便到有關部門上訪,聲言要討個說法。後來“驢”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一關就是幾年。再後來“驢”總算擺脫了醫護人員的監視,在一個狂風大作、月黑風高的夜晚,從醫院裏逃出。當他回家看到自己的媳婦正和一個胸前長著黑毛的猛男在熱得發燙的炕上光著身子來回翻滾時,一句話沒說,扭頭衝出門外,於風雪中投井自盡。他死後留下的最珍貴遺產是1972年那個明媚的春天裏,在銀雀山刨土挖坑時,發現古墓的那把早已鏽跡斑斑的钁頭。
曆史在吵吵嚷嚷和刀光劍影甚至血肉橫飛、哀號遍野中向前滾動,而經過“文化大革命”戰鬥洗禮的沂蒙大地,依然浸淫在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恐怖氛圍裏不能自拔。到了1979年,一些被打倒或靠邊站的部分領導幹部,在逐漸擺脫了“文革”的陰影,重新掌握了國家權力並控製局勢之後,開始對中國進行新一輪的規劃與調整。就在這一年的晚些時候,時任國家建委主任的穀牧來到沂蒙山區視察兗石鐵路和臨沂鐵路大橋的建設情況,其間順便觀看了臨沂地區“慶祝新中國成立30周年文物大展”。就在這次觀展中,對文物頗為愛好和關心的穀牧,突然想起了臨沂銀雀山還發掘過漢墓並出土過包括《孫子兵法》在內的大量竹簡兵書的事,禁不住問了一句墓葬遺址及出土器物的保護情況。陪同的地方領導人一聽,回答道:“那個地兒早鏟平蓋樓了。”
穀牧一聽,心想這好端端的漢墓,天下難得的文化遺產,祖國和人民的寶貴財富,竟然如此不被重視,當場大聲痛斥道:“如此重要的墓葬,如此重要的文化遺存,如此重要的寶藏,你們竟漠不關心,甚至當成了累贅和包袱。依我看,你們搞的這些個所作所為,是不懂文化,破壞文化,是非人類的野蠻行為,是對國家和民族的犯罪行為……”
盡管穀牧當時的身份和職務並不是很高,但畢竟是曾跟隨毛澤東主席鑽山溝、鬧革命、搞暴動弄起義的元老之一,如今是中央派出的督察大員,如此一頓發火,當場就把陪同的地方大員們給鎮住了。當對方像霜打的茄子,誠惶誠恐地表示自己以前的做法不對,今後要亡羊補牢、將功贖罪時,穀牧很幹脆地說道:“那還能咋辦,人家陝西臨潼1974年挖出了一堆兵馬俑,現在博物館早蓋起來了,既保護了文物,又讓群眾有了一個參觀學習的機會。你們在銀雀山挖出了這麼一堆了不起的兵書戰策,其價值絕不在陝西兵馬俑之下,為什麼就不能蓋個博物館搞展覽,讓群眾有個參觀學習、了解曆史的機會?”
穀牧的一席話使對方茅塞頓開,但頭剛抬起不足一分鍾,又蔫了吧唧地搖晃著,表情為難地開口說道:“我們沂蒙人民跟著你們東竄西跑地去打仗,弄得死的死,殘的殘,除了走出去當了官,凡回來的沒有幾個能蹦躂的了,吃飯都成了讓我頭痛的大問題,哪還顧得上什麼文化不文化,蓋什麼博物館?再說這博物館要真建起來,連搬遷加蓋房,這一大筆錢你讓我向哪裏去找?”
穀牧望著對方還算真誠、實在的態度,剛才的火氣頓消。接下來笑著說:“大家一塊想想辦法嘛,中央支持一下,省裏支援一點,地方出一點,問題不就有著落了嗎!”
有了穀牧的這句話,對方那汗漬漬的臉上才勉強地露出了一點笑容,當場答道:“好,就照您的指示辦吧”。
繼銀雀山漢墓發掘之後,考古人員又陸續在該山和相鄰的金雀山發掘漢墓幾百座,並有大量珍貴器物出土,此為墓群區標誌
經過近兩年的醞釀,1981年,臨沂地委、行署責成地區文化局開始籌備“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具體工作由地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和建委共同負責。至此,穀牧的提議總算開始付諸實施了。接下來,幾個部門在先後經過了八個年頭的規劃、拆遷、設計、扯皮、爭吵之後,於1989年10月1日,也就是新中國成立四十周年的時候,博物館主體工程建成並正式掛牌對外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