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導引圖》(3 / 3)

鄧穎超所說的那張健身治病的畫,正是後來在社會各界廣為流傳的《導引圖》。此時,這張圖正在由湖南省博物館借調到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的周世榮等人的努力下,做最後的拚接和校對。

這張圖在最初出土時,由於那位北京裱畫老師傅的固執己見,采用鐵鉤鉤吊等極為不當的起取方法,使本來有可能完整如初的一張罕世珍品,變得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目不忍睹了。又是由於那位老師傅的夜郎自大,不采取王振江、白榮金等人用盒子盛裝的建議,而是膽大妄為地將此圖連同出土的其他幾幅帛畫,用一塊包袱皮包起來,並搭在肩上像出門修行的和尚一樣,徑自背至北京的狂傲之舉,給後來的拚接、校對工作造成了極大的困難和障礙。當周世榮來到北京,初次見到由那位號稱“即使一堆碎片,也能按原樣裝裱起來”的裱畫師傅時,這位夜郎自大的老朽竟黔驢技窮,原形畢露。由他拚接起來的《導引圖》,不但人物的位置上下錯亂、前後顛倒,而人物自身的生理位置,也被拚接得錯謬百出、枝杈橫生,大有老虎拉碾——亂了套之勢。本來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好端端的一群人物,經他拚接後,有的人腿安到了另一個人的肩上,而另一個人的腳又跑到了先前那個人的嘴上,男人的頭被安在了女人的腰上,女人的腰又拚對在了男人的頭上……整幅畫麵不再是一群世間眾生在做強身健體的動作,似是一群妖魔鬼怪揮舞器械,在地獄中正在進行著一場殊死決鬥。

出土的《導引圖》帛畫

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部分人員合影。自左至右:李學勤、馬繼興、周世榮

更讓人捶胸頓足、氣斷肝腸的是,不僅《導引圖》慘遭厄運,其他幾幅從馬王堆三號墓墓壁上提取的帛畫,也慘遭荼毒和蹂躪。由於幾幅帛畫的碎片被老裱畫工的包袱包裹後,幾乎成了一鍋黏粥,很難加以區分和辨別,結果在拚接時,甲圖的碎片跑到了乙圖之上,而乙圖的空缺又由丙圖或丁圖上麵的碎片來補填,最後幾幅帛畫竟成了一幅又一幅誰也看不清、辨不明的在想象中都很難出現的天國和神怪之圖。

馬王堆三號漢墓棺室東壁帛畫《車騎與奔馬圖》殘片

已成碎片的城市建築設計圖

鑒於如此悲慘的場景,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不得不指派周世榮等專家,重新對出土的帛畫進行極其艱難的、一點點的反複拚接、校對,至1975年9月,出土的《導引圖》《車馬遊樂圖》《劃船遊樂圖》《喪服圖》《卦象圖》等六幅圖基本整理成形。但在早期的發掘簡報上作為首要內容列出的出土於三號墓東壁的帛畫殘片“房屋建築”,卻怎麼也無法拚對起來。而尚有畫著一個清晰的毛人的殘片,更無法知曉最初是從哪部帛書或帛畫上分離出來的。至於在墓室東壁出土的數十塊帛畫殘片,同樣是無法拚對了。幾年之後,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宣告解散,那位夜郎自大的裱畫工,自感問心有愧於祖先,也有愧於後人,便將帛畫殘片收集起來,傾盡全力進行拚接、校對,無奈破鏡難圓,當初的損壞太多太重。盡管他傾20年之功,可謂為此耗盡畢生精力和心血,但直到他於90年代初撒手歸天,那些碎片一直堆放於他辦公桌的抽屜中,未能拚接成功。

馬王堆三號漢墓帛畫殘片

馬王堆三號漢墓棺室東壁帛畫殘片《婦女劃船圖》

當王冶秋按鄧穎超的囑托,將《導引圖》專門請人照原畫整理出的樣子,用彩色臨摹了一幅送於三〇五醫院時,已是9月中旬。這時周恩來的病情更加嚴重,他本人清醒地意識到死神已逼近窗口,他坦誠地向外界透露:“馬克思的請帖我已收到了……”

盡管如此,王冶秋帶來的《導引圖》,還是給了周恩來一絲驚喜和快慰,他仰躺在病床上,看著圖上一個個伸腰彎背、神態怡然自得中夾雜著幾分滑稽模樣的眾生相說道:“我看這幅圖跟華佗的五禽戲法很有些相似之處,有沒有研究它們之間的關係?”

“由於圖剛拚接起來,還未來得及研究,現在正準備按照此圖中人體的形狀,初步研究一下活動的套路。”王冶秋答。

“這確實是一幅能使人強身健體的絕妙奇圖,我隻能看一看,練是練不了了。等研究出成果之後,公布於眾,如果有條件,在機關、團體,特別是廣大農村推廣一下,讓我們的人民都有機會感受一下祖國醫學施予的恩澤吧……”周恩來頗動感情地說。

“總理,我還帶來了一卷在蘇南新發現的嚴複書劄,您看一看吧。”王冶秋說。

“噢?”周恩來吃驚地問道:“是真跡嗎?”

“我們正準備組織專家鑒定,這次帶來先讓您看一看。”王冶秋答。

周恩來的嘴角微微表示出一絲感謝之意:“那就留在這裏,我翻翻看吧!”

王冶秋走後,那幅臨摹的《導引圖》就留在了鄧穎超手中,每當周恩來身體和精神狀況出現一點暫時的好轉,鄧穎超便將此圖掛在病房的牆壁上,希望她心愛的丈夫按照圖中人物的動作,做些輕微的活動,或者,她幻想這張圖有一個足以令人起死回生的密碼,被智慧超凡的丈夫突然破譯出來,並應用於自身和萬千眾生。但是,這一切都隻能是焦急而無奈的妻子的一廂情願。自然規則無法抗拒,周恩來已血脈耗盡,精氣熬幹,即使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這幅《導引圖》隻是作為周恩來整個人生旅程中最後一站的精神慰藉而已了。

也就在王冶秋回去的第三天,周恩來的秘書打來電話。讓他速到三〇五醫院總理病房。王冶秋趕來後,周恩來依舊仰躺在病床上,憔悴的麵龐蒙上了一層如霜的慘白。他示意讓王冶秋坐到自己的身旁,有氣無力地說:“我馬上要施行第六次手術了,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大手術,手術後是否還能見到你,很難預料。不過就我個人而言,這沒有什麼,這也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自然法則。現在,國務院的工作小平同誌已經全麵負起責任來了。以後你那邊的事情要多向他彙報……馬王堆帛書要抓緊整理、校釋和研究,盡快將內容和成果公布於眾,不要再讓那些人打著研究帛書的幌子,搬弄是非,搞政治陰謀了……你帶來的嚴複書劄我看完了,如果這批書劄是真的,對嚴複在籌安會時期的思想狀況要有個實事求是的評價。還有,楊度在晚年參加了共產黨,我曾通過夏衍和他聯係過,他為革命做了不少好事。這個曆史事實你再找夏衍同誌調查證實一下。同時要告訴上海的《辭海》編輯部,在條目中,替他把後來加入共產黨的事寫清楚……”

楊度其人其事在新中國成立後鮮有人知,幾乎成為曆史的陳跡,想不到周恩來在生命垂危之際,還記著這位在曆史上名聲不佳,但卻為中國革命做出過貢獻的人。王冶秋聽後十分感動,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和夏衍聯係,在得到確切的證實後,立即將此事通知各有關方麵,並做了實事求是的處理。

1976年1月8日9時57分,周恩來終於走完了他78年的人生旅程,撇下他的愛妻與自己政治事業的追隨者與世長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