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喬燕把孩子奶了交給婆母,便去了賀勤家。

可是等她走到賀勤家院子裏一看,大門上掛著一把大鐵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喬燕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往回走。走到一條分岔的小路旁邊,喬燕忽然想起了吳芙蓉。她生孩子時,吳芙蓉到縣城來看過她幾次,每次來,不是提雞便是提蛋,還給她送來一壇糯米醪糟。她回到了村上,何不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吳芙蓉?這麼想著,她又拐上了去吳芙蓉家的路。

來到吳芙蓉家門口,天已經黃昏了,正要進去,忽然看見院子外邊有個人影,縮頭縮腦地往吳芙蓉家裏探望。喬燕急忙問了一聲:“誰?”那人站住了,答道:“是我!”喬燕一聽是賀勤,急忙走了過去,道:“原來是大叔,我正要找你呢!”賀勤道:“找我幹什麼?”喬燕道:“大叔現在果然不同了,全身上下穿得整整齊齊的,真是越來越精神。你現在在哪兒幹活?”賀勤道:“還不是繼續在賀端陽手下幹!”喬燕道:“賀端陽給你每天多少工資?”賀勤道:“我是磚工,他每天不給我兩百塊錢,我就到別的老板手下幹!”喬燕便笑了起來:“哎呀,大叔可真不簡單,是高收入階層了!大叔,如果脫貧驗收檢查組來問你,你不會打什麼‘埋伏’吧?”賀勤一聽像受了侮辱似的叫了起來:“我打什麼‘埋伏’?我的收入是我兩手掙來的,又不怕別人說我來得不正。姑娘你放心,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喬燕一眼瞥見賀勤手裏提了一件什麼東西,在她盯著他看的時候,急忙躲躲閃閃地把東西藏在了身後。她又想起了剛才他縮頭縮腦往吳芙蓉大嬸家裏瞧的情景,便道:“大叔,我有一句話,說了你可不要生氣!你現在雖然改好了,可也千萬不能有什麼歪心眼喲!”一聽喬燕這話,賀勤立即紅了臉,道:“姑娘,你這話是啥子意思?我能有啥子壞心眼?”喬燕知道剛才的話讓賀勤多心了,便又笑著道:“大叔,你想找吳大嬸……”話還沒完,賀勤急忙否認:“不不,我找她做啥子!”喬燕道:“那你往吳大嬸家裏看什麼?”賀勤道:“沒看,沒看,我看啥子呀?”喬燕見賀勤愈發心虛,便道:“沒看什麼就算了。有什麼你就明說好了,不要這樣鬼鬼祟祟的,人家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呢!”賀勤道:“我知道,我知道。”說完轉身就走,可沒走幾步又猶猶豫豫地站住了,回頭對喬燕說,“你能不能幫我把這東西給、給她……”說著從背後遞過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袋子,交給了喬燕。喬燕把手伸進紙袋裏摸了摸,發現是一件衣服。喬燕立即明白了,看著賀勤道:“大叔,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看上了……”話還沒完,賀勤臉更紅了,忙支支吾吾地道:“沒、沒那回事……”喬燕忙笑道:“大叔,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們一個沒了妻子,一個沒了丈夫,你現在也變勤快了,如果有那份心,直接給她提就是,何必躲躲閃閃?”賀勤道:“姑娘,我是有這份心,可我怕她……”喬燕道:“怕她不答應是不是?既然這樣,你這個禮物我不能帶,你還是當麵送她吧!”說罷又把紙袋還給了他。賀勤隻好把紙袋接過來,發了一會兒怔,有些訕訕地走了。

喬燕看著賀勤消失在秋天淡淡的暮靄中,突然覺得吳芙蓉和賀勤這兩個人都改了身上的毛病後,倒真是天生的一對,於是掠過一個想法:要是他們能夠結合在一起,該有多好呀!這麼一想,心裏竟然激動起來,好像成了自己的事一般。便決定暫時不去吳芙蓉家裏,找人先去探探吳芙蓉的口風再說!於是轉身回了村委會辦公室。

第二天吃過早飯,喬燕從村委會辦公室角落裏推出那輛很久沒騎過的小風悅電動車,正準備到賀老三家去,沒想到鎮上羅書記帶著鎮黨辦的筆杆子小馮來到了村上。

原來,馬主任昨天晚上回去給羅書記彙報了賀家灣迎接省上脫貧攻堅檢查組的準備情況。羅書記聽了非常感興趣,覺得賀家灣的準備工作不但細致,而且頗有新意,特別是喬燕布置的“教會貧困戶說話”這一條,給了他很大啟發,值得在全鎮推廣,便帶著小馮來了。

喬燕沒想到羅書記會來,賀端陽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把王嬌叫來,如此這般交代一番。喬燕和賀端陽便在村委會辦公室裏,對羅書記彙報起工作來。喬燕先把前天到天盆鄉黃龍村取經的經過,市上脫貧攻堅抽查的步驟和方法,詳詳細細對羅書記說了一遍,然後由賀端陽彙報了昨天下午村上會議的安排和部署。羅書記聽了非常滿意,指示小馮記好了。然後喬燕和賀端陽陪著羅書記參觀了村裏的環境衛生,走訪了幾家貧困戶。中午在賀端陽家裏吃飯,飯菜說不上十分豐盛,但無論是蒸、炒、煎、炸,都非常富有鄉村特色,喬燕這才知道王嬌還有這樣出色的廚藝。羅書記大約因為高興,竟和賀端陽拚起酒來。喬燕也被逼著喝了兩杯,喝得臉上紅撲撲的像是打了胭脂。因羅書記下午還要參加一個縣上的電視電話會,放下筷子便帶著小馮走了。

賀端陽帶了幾分酒意對喬燕饒舌起來:“喬書記,你可為賀家灣又立大功了!”喬燕道:“我立什麼功?”賀端陽道:“你把羅書記都吸引到村上來了,還不算立功?”喬燕心中有些不解,便十分真誠地道:“羅書記到村上來,那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嗎?”賀端陽一邊“嗬嗬”地笑,一邊對喬燕搖手:“那你就不知道了!有的人以為村幹部最害怕鎮幹部和縣上幹部到村上來,過去有個笑話,說村裏的雞聽見鎮幹部要下鄉,都要去躲起來,其實這是大錯特錯了!鎮上的幹部特別是主要領導會白到你村上來嗎?鎮上的幹部特別是主要領導到村上來,即使手裏沒有項目進村,那也是一種成果、一種榮譽。如果領導能留下來吃飯,那意義更不一般。如果領導能經常來,村幹部的威信就能大大提高,如果還想繼續幹,地位就會更加牢固!你今後如果想在農村幹,可一定要和鎮上幹部特別是鎮上的主要領導搞好關係!”接著又對喬燕道,“喬書記什麼時候把縣委書記和縣長帶到賀家灣來吃頓飯,那功勞就更大了……”

喬燕一聽賀端陽這些話,似乎不完全是酒話,可仔細想來卻又覺得有點不對頭,哪兒不對一時又說不清楚,也許他說的是自己的人生經驗吧。便對賀波說:“你爸有點醉,把他扶上床睡一睡吧!”賀端陽聽了這話卻道:“我醉了?我可比你明白呢!”喬燕沒和他計較,借口要回去奶孩子,匆匆離開了。回到村委會辦公室,奶完孩子,這才跨上電動車,先去了張芳家裏。

張芳剛吃過午飯,看見喬燕來了,忙問:“紅火大太陽,大家都還要在家裏眯會兒瞌睡,你這麼急急地來做什麼?”喬燕笑著說:“張姐,好事!”張芳忙問:“什麼好事讓你高興得像隻三腳貓?”喬燕便把昨晚上看見賀勤在吳芙蓉門口張望的事和自己的想法給張芳說了,說完才笑著道:“怎麼樣,張姐?你要是把這個媒做成了,我都幫賀勤大叔謝你一個豬大腿……”張芳忙說:“喬書記別找我,我命裏不帶‘六合’,說媒是說不成的。再說,他兩個是冤家對頭,吳芙蓉怎麼會答應嫁給賀勤?”喬燕仍笑著道:“張姐,你可別用老眼光看人!賀勤大叔現在每天收入兩三百元,賀峰明年考個好大學也肯定無疑,加上吳芙蓉大嬸守寡了這麼多年,說實話,家裏沒個男人也是不行的,萬一她答應了呢?”張芳仍說:“我看沒那個可能……”喬燕忙道:“先別忙下結論,張姐!能行不能行,你先去說一下,反正也不礙事,你說是不是這樣?”張芳想了半天,才道:“既然喬書記這樣說,我就抽時間跑一趟吧!”喬燕道:“我這個人性急,你最好下午就去,可別夜長夢多!”張芳說:“行,我去問了就給你回話。”喬燕道:“你先別告訴她昨晚賀勤想給她送衣服的事!”說完又跨上電動車。張芳問:“你又往哪兒去?”喬燕說去賀老三家,張芳便又道:“即使要去,也等天氣涼快一點再走吧!”喬燕道:“天氣一涼快,大夥兒都要下地。隻有這時去,我才找得著人呢!”張芳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你要去就去吧。你記住,回去熱熱巴巴的不要忙著奶孩子,孩子吃了熱奶會拉肚子!”喬燕答應了一聲,加了油門,“突突”地往前去了。

時令快到寒露,天氣漸漸轉涼,有時在清晨還會發現地麵和樹葉上有許多露珠凝結在上麵,晚上也會感到一絲絲的涼爽。但這時晝夜的溫差會很大,特別是在中午太陽直射下,人們會感到酷熱難耐。也許是隔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此時盡管有省上檢查驗收的壓力壓在肩上,喬燕仍然感到心曠神怡。她覺得自己好像命中注定隻屬於土地,一到賀家灣,身子就有些像燕子一樣,既輕鬆又矯健有力,比去年才來賀家灣時更多了一種大展宏圖的希望和理想。她一邊走,一邊竟輕輕地哼起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