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琴聽了賀小瓊的話,像是要替她做些糾正似的,說:“不過打工這些年,也還是有收獲!一是走出了賀家灣,看到了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世界真的很精彩。二是學到了一些新的東西,比如我,剛才我說做領班難免兩頭受氣,可要是不做領班,我就沒法學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的本領!”賀小瓊也忙說:“就是,打工還可以交很多朋友!”可馬上又補了一句,“可惜原來在天津認識的朋友,現在都聯係不到了。”喬燕見賀小瓊遺憾的樣子,忙又笑著對她們問:“哦,還有什麼高興的事呢……”話音還沒落,賀小琴就搶著回答:“最高興的是每個月拿到自己的工資,把錢數得嘩嘩地響,心裏真像俗話說的樂開了花!”說完便回頭看著賀小瓊,問,“你說是不是這樣?”賀小瓊忙說:“怎麼不是這樣!要是發工資這天再放上一天假,那就更好!可以約上朋友出去盡情玩,上網啊、聚餐啊,太有意思了!”喬燕聽了賀小瓊的話,再次感覺她真還像個貪玩的孩子,一時心裏竟湧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她沒把這種感情表現出來,而繼續微笑著問她們:“你們到現在一共攢了多少錢?”賀小琴聽了這話,隻是笑了一笑,沒有回答,賀小瓊卻想也沒想,回答道:“打工能攢什麼錢呀?每個月工資一發下來,要不了多久就花光了,想存錢隻有靠節儉,小琴姐姐你說對不對?”賀小琴說:“怎麼不對?單靠打工確實攢不下什麼錢!如果想賺錢,男的隻有去做生意,女的隻有去……”
說到這裏,賀小琴忽然住了嘴,喬燕已經懂得了她的意思,便也沒再追問。這時,賀小川從後麵屋子裏出來,喬燕忙問:“大叔睡了?”賀小川答道:“他總不睡,說要出來和你擺龍門陣,我和二母左哄右哄,耽擱了這麼半天,才把他哄睡了,可睡夢中還在喊‘回家……’”喬燕想起賀忠遠剛才對她說的一番話,不由得感歎地說了一句:“看來大叔是真不想在外麵打工了……”話沒說完,賀小川便看著喬燕道:“可不是這樣,喬書記!現在年輕人在外麵的日子都不好過,他馬上就是五十開外的人,你說他在城裏漂,能漂出個什麼名堂?打工又不能打一輩子,別說二叔,就是我,都想回來了……”一聽這話,喬燕忙盯著他問:“你也不想打工了?”賀小川道:“不隻是我,很多打工的心裏都有這個想法,隻不過眼下沒有別的出路,無法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說完這話,他緊緊地看著喬燕,停了停才說,“不哄你說,我現在最恨的就是工廠,最討厭的就是打工!你說我們成天站在流水線上,能看見什麼前途?不僅看不見前途,辛辛苦苦賺點錢來,剛好能夠養家糊口,城裏房子那麼貴,還指望能在城裏買上房子,當上城裏人嗎?”喬燕本想問問他在外麵做什麼工作、收入多少等,又怕勾起他一肚子苦水,想了想便說:“哥說的,我都明白。一方麵,你們在外麵打一輩子工,確實沒什麼前途,另一方麵,家鄉又需要人。既然城市生活不如意,為什麼不可以回來呢?”喬燕剛說完,賀小川立即叫了起來:“我們怎麼不想回來呢?正如你今下午所說,賀家灣才是我們的家,我們在外麵打工感到委屈的時候,最想的就是家!我們想回來,卻不知道回家能幹什麼。”喬燕聽了這話,想了想才說:“至於回家能幹什麼,這要根據村裏的實際情況和你們本人的意願來決定,總之如你們親眼看見的,賀家灣現在不但村莊變美了,而且公路、水利等基礎設施變化也很大,何況現在全國正在開展鄉村振興戰略,隻要你們願意回來,能幹的事情還是有很多的!”說到這兒,喬燕見賀小川臉上還有疑慮的神情,又接著說,“過兩天我們想開一個‘賀家灣回鄉打工者座談會’,大家一起來想辦法,集思廣益,看看回家能做什麼,你們說好不好?”賀小川、賀小琴和賀小瓊立即叫了起來:“好!”
看看時間不早,喬燕便要告辭回去,賀小川、賀小琴兄妹不放心,要送喬燕和賀小瓊回去。喬燕不要他們送,說她和賀小瓊可以一起走,但賀小川、賀小琴沒答應,說反正是晚上,就當是守歲,一邊走一邊還可以擺龍門陣。喬燕見他們說得誠懇,沒再堅持。幾個年輕人走出院子,卻見賀家灣上空,一朵朵煙花不時呼嘯著穿過黑幔似的雲層,在空中絢麗地綻開五顏六色的光芒,漂亮極了。路過賀老三家時,喬燕見大門已關,屋裏傳出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歡樂的優美歌聲,讓喬燕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新春氣息。
第二天中午,喬燕從下灣賀小瓊家裏回到村委會辦公室,就看見婆母在屋裏了,便急忙叫道:“媽,你怎麼回來了?”婆母道:“張恤吵得睡不著覺,我不趕快帶回來怎麼辦?”說完,婆母又補了一句,“真是個吵吵神投的胎,弄得一家人連年也沒過清靜!”喬燕聽婆母的話中似有埋怨之意,急忙對婆母鞠了一躬,道:“對不起,媽,都是我給你們添的麻煩!”說完也沒等婆母說什麼,急忙跑過去抱住張恤,口裏“心肝兒、寶貝兒”地叫著,又忙不迭地去親他的小臉蛋。那孩子看了喬燕一眼,“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婆母忙道:“孩子餓了,還不快喂他!”喬燕馬上解開衣服,掏出乳頭便往張恤嘴裏塞。張恤含住乳頭後,先是止住了哭聲,然後睜著一對晶亮的眼睛看著喬燕的臉。看著看著,突然舞起了胖胖的小手,又張開嘴笑了笑,這才用力吸吮起來。喬燕一見,淚水突然順著臉頰“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一邊哭一邊又咧開嘴角笑,然後害怕孩子嗆著了,也學著王秀芳的樣兒,輕輕扯著張恤的小耳朵說:“慢點,慢點,小乖乖,可別嗆著了!回到媽媽懷裏了,還這樣饞嗎?”又說,“吃吧,吃吧,媽媽讓你吃個夠!”這樣顛三倒四地說了一陣,張恤吸奶的速度慢了下來,喬燕才問婆母:“媽,你是怎麼回來的?”婆母道:“打電話叫張健來接的嘛!這麼遠,他不來接,我們倆婆孫能走著回來?”喬燕又忙問:“張健呢?”婆母道:“他忙著回去值班,把我們送到就回去了!”喬燕想了想才說:“媽,真是對不起,讓你和爸爸連春節都沒過好!”婆母道:“你爸爸說,年輕人要忙自己的事,我們老家夥不辛苦點,哪個能幫他們?”喬燕心裏感動得不行,便道:“媽,還有一年多時間,等我扶貧滿了以後,年年過年我都回來陪你們兩個老人家!”說完這話,婆母還沒答應,張恤大概吃飽了,吐出了奶頭,目光卻仍然定定地看著喬燕。喬燕見了,用手指輕輕彈了彈他胖胖的臉蛋,那孩子突然在喬燕的懷裏一邊蹬腳,一邊衝喬燕甜甜地笑,喜得喬燕又忙不迭地去親他。
接下來的兩天裏,喬燕和賀端陽走訪了村裏大多數返鄉過年的打工者。通過和這些打工者詳細交談,她覺得自己走進了他們的世界,不僅知道了他們打工的情況,而且還知道了他們內心的歡樂、矛盾、彷徨以及痛苦。這天晚上,她拿出筆記本和筆,坐在電腦桌前麵,將兩天來時時從頭腦中掠過的一些想法記到了筆記本上。這既是一些對打工者回鄉創業的理性思考,也是為馬上就要召開的“賀家灣回鄉打工者座談會”所做的準備,雖然有些零碎,也說不上深刻,但她仍然有些敝帚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