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卻突然紅了臉,原來第一書記上任,通常都是由單位的政工幹部把他們送到鎮上,再由鎮上領導或管組織的黨委委員送到村上,這樣層層轉送,才體現出各級領導的重視。喬燕所在的單位原本也安排了車和人,而且也通知了鎮上。喬燕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她要騎著那輛香脂白的小風悅電動車自己到村上來。她把自己的想法給爺爺喬大年講了,喬大年不但不反對,而且一個勁兒稱讚,說一上任就給鄉親們一個艱苦樸素的印象,這樣最好!得到爺爺鼓勵的喬燕便讓單位來接她的司機連人帶車回去了,跨上自己的坐騎“突突”朝賀家灣來了。現在見老人向她要介紹信,便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對不起,大爺,我沒去組織部開介紹信,我們單位原準備用小車送我來的……”還想進一步給大爺解釋,大爺卻打斷了她的話,說:“要是你坐四個輪子的小車來,我倒相信你!這年頭,有幾個幹部下鄉騎電馬兒的?”

一聽這話,喬燕真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便又對大爺說:“你要我怎麼說,你才相信呢?”大爺想了想,突然改換了一種口氣,對喬燕道:“你要真是第一書記,我可要問你一件事……”喬燕馬上道:“你問吧,大爺!”大爺立即不滿地道:“政府收農業稅那些年,鄉上的幹部天天來催,像我們這樣的老實人,從不欠國家一分錢,可像賀興順、賀良禮這樣的奸猾人,年年都拖著不交。現在政府不收農業稅了,你說政府啥時候把我們交了的錢退給我們呀?”大爺說完便緊盯著喬燕看。

喬燕一下子愣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她一直生活在縣城裏,哪裏知道收農業稅的事?何況她隻是一個來扶貧的第一書記,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即使知道,她也做不了主呀!想到這裏,她嚅囁著說:“大爺,你說這事,我……”大爺見喬燕支支吾吾、臉紅筋漲的樣子,得意地說道:“說不上了吧?”接著又立即不懷好意地問,“那你說說,賀端陽個子有多高,是胖還是瘦?”喬燕又老老實實回答:“大爺,我今天才下來,還沒見過賀端陽……”話音未完,大爺立即正了顏色,揮了一下手,對喬燕道:“你一問三不知,那我更不敢相信你了!我們受騙上當的次數多了,再也不會上你們的當了!你各人走吧,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喬燕見大爺下了逐客令,本不想再和這個既固執又愚頑的糊塗大爺說什麼了,可如果真就這樣離開,那一定更會堅定他認為自己是騙子的念頭,於是對大爺說:“大爺,你要喊人就喊吧,反正我不是騙子!”喬燕以為大爺聽了她這話,會打消他的懷疑,沒想到這大爺什麼話也沒有說,朝著外麵大喊了起來:“大家快來呀,這兒有個騙子!”更令喬燕沒想到的是,大爺看著幹瘦,可從喉嚨裏蹦出的喊聲,卻像胸腔裏安了隻擴音器,十分洪亮高亢,如霹靂般。

喬燕見大爺真的喊了起來,心裏不免產生了一絲恐慌。她朝外麵看了一下,發覺四周並無人影,這才安心了一些。可令她沒想到的是,沒一時,幾個人像是從地下突然冒出來似的,一邊往這兒跑,一邊大叫:“老叔,騙子在哪兒?可別讓他跑了!”

喬燕見有人跑來,心裏更慌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又從小嬌生慣養,哪裏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別的她不擔心,擔心的是這些人如果也不聽她解釋,他們會拿她怎麼辦。是打她還是把她拉到鄉上去?拉到鄉上去她不怕,怕的是那些人打她或順便在她身上動手動腳。想到這裏,她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冒了上來,沒再多加考慮,便對大爺大聲說:“好,好,你們既然不歡迎我,我回去就是了……”一邊說,一邊跑出院子,來到自己那輛電動車旁邊,跨上去,將車發動起來,一溜煙朝外麵跑了。

回到城裏,已是半下午。雖然節令還沒到全年最熱的時候,但太陽的淫威一點不輸於盛夏。早上出門時,天氣還陰涼,喬燕也沒戴草帽。等冒著日頭回到城裏,她的臉已經曬出了兩片“高原紅”,背上的T恤也緊緊地貼在了皮膚上。她又饑又渴,路過一家超市時,進去買了一個烤麵包和一袋純牛奶,就著超市空調吹出的涼風,將麵包和牛奶填進肚子裏,這才跨上電馬兒朝家裏駛去。

打開房門,爺爺喬大年正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對著一台呼呼轉動的三峽牌老式電風扇看報紙。喬大年住的是20世紀90年代的老式建築,那時候小縣城不時興電梯房,喬大年買房子時,擔心兩口兒老了爬樓梯有困難,便選了底樓,屋子光線雖然暗了一些,卻涼快。客廳裏雖然擺了一台3P的立式空調,喬大年一是怕耗電,二是怕不小心被那空調給弄感冒了,所以那空調多數時候都隻是一個擺設。

老掉牙的電風扇發出“吱吱”的響聲,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散架的感覺。喬燕沒像往常那樣和爺爺打招呼,將斜挎的菱格黑色單肩包取下來往沙發上狠狠地一摜,便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發上。喬老爺子看見孫女臉上沮喪的表情,急忙取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鏡,疑惑地打量了喬燕半晌,這才半開玩笑半心疼地問:“小燕兒怎麼變成了呆頭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