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年的性格和喬燕一樣,年輕時十分活潑和開朗,即使現在快八十歲了,還很樂觀風趣。喬燕和媽媽把他叫作“老頑童”,而奶奶則把他叫作“老不正經”。喬燕知道爺爺非常溺愛自己,但爺爺的溺愛很有分寸,他說的話句句風趣,細細一想卻極有道理。現在見爺爺問她,眼裏的淚水突然湧了上來。她咬緊了嘴唇沒答,把頭轉到了一邊。
喬大年立即將手裏的報紙放到茶幾上,起身將電風扇轉到喬燕的方向,這才過來坐在了她身邊,把手落到孫女肩上,未卜先知地問:“出師不利?”喬燕終於忍不住,突然背過身子,將臉埋在沙發扶手上,“嗚嗚”地哭出了聲。喬大年也不勸,卻說:“哭出來就好了!我怎麼今天才發覺你的哭聲比笑聲還好聽呢?”
話音剛落,喬燕又“撲哧”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抬起頭來,對喬大年憤憤地說:“他們欺負我!”喬大年已心知肚明,卻故意往地上頓了一下腳,做出怒不可遏的樣子,道:“誰吃了豹子膽,敢欺負我喬大年的孫女?啊!”見喬燕臉上還是珠淚漣漣,便從茶幾上的紙盒裏抽了一張紙,遞給喬燕說,“先把眼淚擦幹淨,再給爺爺慢慢說,爺爺去找他們說個子曰!”
喬燕知道爺爺是故意打趣她,也不計較,接過紙胡亂地在臉上擦了一把,這才嘟著嘴沒頭沒腦地說:“他們故意為難我,把我當騙子,還要我解決農業稅的遺留問題!收農業稅時,我才上初中,再說,我也不是農村人,知道什麼?”說完又抱著喬老爺子的肩膀搖了搖,“爺爺,明天你去給我們何局長和組織部說一聲,讓他們換一個人去……”喬老爺子愣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喬燕身上,道:“真的?”喬燕道:“那些農民的素質太低了!”喬老爺子道:“農民的素質都那麼高了,要你們去做什麼?”喬燕被爺爺問住了,不覺紅了臉,便又搖了喬老爺子一下:“爺爺,你去不去說?”喬老爺子說:“我這張老臉可開不了這個口!”喬燕又高聲喊叫著說:“不,爺爺,我要你去說,我就是要你去說,你一定要去給我說!”喬老爺子見孫女耍賴,便笑了笑說:“好,好,爺爺明天就去叫他們換人!這行了吧?”
喬燕知道爺爺是在哄她,還想說點什麼,卻聽見喬老爺子又問:“你奶奶到超市買東西去了,你要吃什麼,爺爺給你做。”喬燕答道:“我在外麵吃了一個烤麵包,現在什麼也不想吃,隻想清靜一會兒!”說罷站起來,提起沙發上那隻菱格單肩包,便往自己房間走。喬老爺子突然笑了起來,衝著她背影說:“我的個寶貝兒疙瘩啊,你能行的!別人我不了解,我的孫女我還不了解嗎?你好好想想吧,想出了好辦法,告訴爺爺,啊!”喬燕也沒回答,進自己房間去了。
喬燕聽了爺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一席話,心情好多了。她開了房間裏的空調,涼風習習傳來,更將心裏的一絲煩惱驅散開去。她坐在椅子上,看著雪白的牆壁整理了一下思緒,想起上午發生的事,又突然覺得一點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把自己當作騙子,是因為他們曾經受過騙,他們不相信自己能扶貧,那也是有原因的。遠的不說,就是張青股長到村上做了一年多駐村幹部,可當自己向他了解村上的情況,他竟然一點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壓根兒沒到村上去過幾次!這樣的駐村幹部,老百姓能相信嗎?可她這次就不同了,是要住到村上,用上麵的話說,是真扶貧、扶真貧的,如果村民都不相信自己,這貧又怎麼扶呢?她想,當前最重要的是掌握村裏的情況,盡快取得老百姓的信任。
想到這裏,喬燕起身走到客廳,纏著喬大年說:“爺爺,你給我介紹介紹賀家灣的情況,好嗎?”喬大年嗬嗬地笑了起來,道:“爺爺能給你介紹什麼情況?”喬燕道:“你不是在賀家灣當過好幾年知青嗎……”話沒說完,喬大年便打斷了她的話:“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喬燕又不依不饒地說:“你總記得一些,快說說!”說著過去坐在了喬大年身邊。
喬大年不吭聲了,目光落到對麵的電視機上,像是沉進了久遠的回憶裏,過了半晌,才對孫女說:“賀家灣最高的山叫尖子山。另一座山叫擂鼓山,山不大,像一麵鼓。還有一座叫道子梁,道子梁下麵有塊十多畝大的地,叫黃泥巴地……賀家灣分為上灣、中灣和下灣,中灣的房子叫老院子,聽說是湖廣填四川時,賀家灣的‘開基祖’建的,上灣和下灣是後來建的,但都是明清時代的老古董。背後頭還有一個新灣,又叫新房子,雖然是解放後才修的,但所有姓賀的人都是從老院子發的蔸!賀家灣有六道扁、五道灣、四道溝。六道扁分別是土地扁、油坊扁、石梁扁、蓼葉扁、觀音扁、爛泥扁;五道灣是牛草灣、梨樹灣、塔梁子灣、貓兒梁灣、畫眉灣;四道溝是和尚壩溝、滴水岩溝、桐子樹溝、風坡埡溝。還有……”
喬大年說到這裏,聽得津津有味的喬燕忽然叫了起來:“爺爺,打住,快打住!”喬大年忙回頭問:“怎麼了?”喬燕道:“你跟我來!”說著不由分說,拉起喬大年的手進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