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植笑道:“賢侄有這等本事,今年鄉試一定是高中桂榜。”沈德符忙自謙道:“李世伯謬讚,小侄後學晚進,不過是略微認得幾個字、記得幾本書罷了。”
正好馮府管家奉馮老夫人之命來請馮琦出去見客,說是東宮太子朱常洛派了親信太監王安來賀壽,幾人遂一道往宴廳而來。
馮琦命嗣子馮士傑引眾人先行,自己特意落在後麵,叫住沈德符問道:“尊慈母可還好?最近可有信來?”
沈德符不覺心中暗暗納悶,這本是初次見麵的套話,可他就讀國子監後已幾次三番登門拜訪馮琦,問候沈母這句早在第一次拜見時馮琦就已問過了,第二句則更有些意味深長。一時難解其意,還是答道:“前日剛收到一封家母的親筆書信,家裏一切安好。”
馮琦道:“沈夫人可有在信裏提及什麼特別的事?”沈德符道:“家母隻命小侄安心讀書,力爭早日成就功名。”
馮琦沉默了一會兒,道:“嗯,男兒誌在功名,報效朝廷,自然是好的。不過如果你能像令祖沈公那樣,安居鄉裏,讀書治學,也不失為人間美事。”
沈德符祖父沈啟原原任陝西按察司副使,因簡慢撫台被彈劾,遂自行解任歸鄉。沈氏為當地世家大族,建有萬書樓三楹,沈啟原返鄉後進一步積貯圖書,將“萬書樓”擴建為“芳潤樓”,終日讀書,足不入城。沈自邠病死京師後,沈德符隨母親遷回秀水,即由祖父沈啟原教讀。
沈德符聽了馮琦的話,心中一動:對方的話似是在暗示他該放棄科考,學習祖父的林下之風,閑居山野,可這不合常理呀。而且他新入太學的時候,馮琦還極力勉勵他一定要努力讀書,爭取早日金殿題名,入翰林院修史治學,方能彌補其父英年早逝的遺憾。怎麼才過了幾個月,口氣就完全變了呢?莫非馮琦認為他才學不夠,預料到他此次鄉試必然會落榜而歸?
心頭既是疑惑又是惶恐,正想問個清楚,馮琦卻隻是饒有意味地拍了拍他肩膀,歎息一聲,便加快腳步,去追前麵的李植等人了。
馮府壽宴的地點設在妙香苑。為了舉辦壽宴,馮府特意在臨水的亭子邊搭建了一座戲台,女眷和賓客則分坐在園牆邊的廊道中,中間隔有屏風和竹簾。鳥語花香,春光怡人,別有情趣。
馮琦一行到來時,台上的花旦正嚶嚶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晨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倦,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纏綿婉轉,頗應暮春的時景。
李植很是詫異,問道:“這是什麼戲?”
馮琦也是頭一次聽到,隻覺得文辭優美,嘴角噙香,正要招手叫人詢問,沈德符忙道:“這是臨川名士湯顯祖湯老先生的新作,名曰《牡丹亭還魂記》。小侄不久前在浙江會館中聽過。”
北京雖是京城,但卻少有公開演戲的場所。反而是外地人創建的會館大多建有戲樓,也請有專門的戲班子唱戲。馮府今日請來助興的戲班,恰好就是來自名氣最大的浙江會館。
李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老湯,難怪能寫出這等好詞。”
湯顯祖是江西臨川人,萬曆五年亦跟馮琦、李植等人一同參加了會試,其時聲望極高,冠世博學,才思萬端,似挾靈氣,號稱“絕代奇才”,大有獨占鼇頭、一舉奪魁之勢。權相張居正久聞湯顯才華橫溢,傾心籠絡,令其與兒子張嗣修交往,以抬高身份。湯顯祖性情耿介,不願意攀附權貴,由此得罪了張居正。結果當年發榜,張嗣修高中榜眼,湯顯祖則名落孫山,直到張居正去世後才進士及第,步入仕途。但又不滿朝政腐敗,便幹脆掛職回鄉,建書院,寫戲文,操觚染翰,競創新曲,又得了“千秋之詞匠”的雅號。
李植忍不住歎道:“一直沒有老湯的消息,想不到他改寫戲劇,居然也做得有聲有色,果然不愧是絕代奇才。老馮,你真該找機會向朝廷舉薦老湯,不能讓這等大才子白白淪落民間。”馮琦輕歎一聲,低聲道:“老湯……他怕是再也不會理老夫了。”
原來湯顯祖與名士李贄交情極好。李贄被捕下詔獄後,湯顯祖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給馮琦,請他出麵營救。馮琦本人素來反感李贄的離經叛道,此次彈劾李贄,他也是主要發起者。接到湯顯祖的求情信後,他心中猶豫,反複盤算,最終還是出了麵。李贄遂沒有被判死刑,而是要押送回福解原籍,交由當地官府嚴加管束。李贄聞訊後感慨道:“我年七十有六,死以歸為?”又道:“衰病老朽,死得甚奇,真得死所矣。如何不死?”遂奪刀割喉自殺,一刀未能致命,兩日後才在極度痛苦中氣絕死去。東廠錦衣衛生怕承擔“失刀”的責任,上奏稱李贄“不食而死”。李贄雖死,著作被焚,影響力一時難以消除,其追隨者及信徒多有將其死怪罪到禮部尚書馮琦頭上者,湯顯祖更是寫了一封聲色俱厲絕交信給他。而今晚馮府大壽,戲台上演的居然是湯顯祖的新劇,也可謂意外之中的巧合了。
那《牡丹亭還魂記》著實寫得典雅清麗,充滿詩情畫意。幾人靜靜站在月門聽完一出,心頭各有一番複雜滋味,等到台上換了熱鬧的武生戲,這才到廊道向馮老夫人見禮賀壽。
馮母蔣氏正親自將小孫子馮士榘抱在懷中,逗著樂子。難怪老夫人春風滿麵,士榘雖是小妾所生,卻是馮琦的親骨肉,又跟她同一天生日——今日不但她本人的七十大壽,還是士榘的一周歲生日。祖孫同日生辰,中間相隔了六十九年,這可是極難得的機緣。
小妾夏瀟湘牽著大兒子馮士楷怯生生地陪坐在左側。她二十歲出頭,模樣端莊,不事妝扮,還保持著貧苦農家女子的本色。當侍女印月不小心打翻糕點時,她本能地起身,想要上去幫忙,還是馮老夫人重重咳嗽了一聲,才勉強坐了回去。
右側則坐著馮琦正室妻子薑敏。她出身名門,跟蔣氏一樣,是有朝廷正式封號的誥命夫人,這身份自然是夏瀟湘不能比擬。隻是今日的壽宴定位為家宴,連趕來祝壽的官員都是一身便服,唯獨薑敏穿著朝廷命婦的製服,極為紮眼。
天光黯了下來,華苑中掛起了許多燈籠,給這春風蕩漾的園子平添幾分溫婉的暖意。
明代男女關防甚嚴,李植等人到了女眷座前,隻能隔著竹簾向老夫人請安祝壽。馮琦還要招待外客,便命嗣子馮士傑陪著沈德符,自己引著李植、趙士楨到另一邊廊道。
薑敏卻掀開竹簾,出來問道:“士傑,你不去陪你爹招待貴客,還留在這邊做什麼?”
馮琦久居高位,為人平和,在朝中人緣很好。今日是馮母和馮子的生辰,雙喜臨門,自然來了不少賀喜的權貴高官,如內閣大學士沈鯉、吏部尚書李戴、刑部尚書蕭大亨、禮部侍郎郭正域等,雖然各人都是便服,聲稱來赴喜宴,但其實是再好不過的交際場所。薑敏言下之意,無非是暗示馮士傑是嫡長子的身份,該拿出半個主人的樣子好好周旋,為將來鋪路。她的話音不高,語氣也不帶任何斥責之意。馮士傑卻是畏懼嗣母,當即垂下頭去,低聲道:“爹爹命我陪著沈兄。”
薑敏微笑道:“沈賢侄自小出入咱們馮家家門,就像是自家的親人,你爹爹拿他當客人對待,反顯得生疏了。”馮士傑囁嚅道:“這個……”
沈德符忙道:“馮伯母說得極是。士傑,請自去陪馮伯父會客,我正想自個兒在園子裏逛一逛,好好觀賞一下這裏的海棠。”
馮士傑頗厭惡官場交際應酬,對做官也沒有興趣,但又不敢違背嗣母的意思,隻得告了退,撿人多的地方去了。
台上的武旦扮相俊美,英氣逼人,正在表演踩蹺翻打,套路嫻熟,身手矯健。沈德符亦常常光顧浙江會館看戲,竟是沒有見過這名旦角,一時看得入迷,不由自主地往台邊走了數步,好看得更真切些。
忽然那武旦側過頭來,眼波一轉,落到他身上。隻是那麼一瞬間,他被攝取了神魄,那流轉的眼神徹底將他融化,那綽約的身姿深印腦海。心識乍起自成紋,正發怔時,有人湊到他耳邊笑道:“這武旦還不錯吧?”轉頭望去,竟是昨日才剛剛搬進藤花別館與自己同住的傅春。
沈德符乍然見到傅春出現在妙香苑中,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想到對方與浙江會館戲班班主薛幻熟稔,忙問道:“你是跟著戲班進來的麼?”傅春笑道:“是呀,我是專門混進來來看景雲和素素的。”
原來班主薛幻早早應承了帶戲班到馮府賀壽,不料近日花旦和武旦同時感染了春寒,難以上台。正愁苦之時,傅春推薦了兩人來臨時救場——那適才在《牡丹亭還魂記》中扮演杜麗娘的就是齊景雲,而目下在台上表演的武旦則是八大胡同的另一名頭牌薛素素。
時下京師有四大名妓——分別是號稱“文狀元”的王雪簫,“武狀元”崔子玉,“琴娘子”齊景雲,以及“女俠”薛素素。四姝中又以薛素素名氣最大,才貌雙全,詩畫俱精,不但生得花容月貌,會賦詩、作文、繪畫、書法、彈琴、下棋、吹簫等,而且還能騎快馬、走繩索、射飛丸,才技兼一時,名動公卿。每每其出場之際,多有男子自覺氣奪而避席者。
沈德符久聞薛素素大名,忽聽說台上身手了得的武旦就是她本人客串,又是訝然又是驚喜,歎道:“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了。”心中陡然湧起一股奇妙的感覺,恨不得馬上一睹其廬山真麵目。
傅春似是猜到他心思,悄聲笑道:“一會兒我找機會引見沈兄跟素素認識。”又笑道,“不過,能不能入佳人法眼,就全看你自己了。要知道,今晚可是有許多男子醉倒於素素的風采呢。”一邊說著,一邊朝南邊廊道努了下嘴。
果見大多數賓客都正矚目戲台,兩名男子更是起身站近戲台,瞧得目不轉睛。
傅春道:“那金發碧眼的老頭是歐洲耶穌會士利瑪竇,皇上新近準許他在北京傳教,還在宣武門賜了一處宅子給他,離浙江會館不遠。他身旁的青年男子是錦衣衛千戶王世名,好像跟馮尚書夫人是親戚。以你無所不知的本事,應該知道他的來曆,他是浙江永嘉人,算得上你的同鄉,常常到浙江會館玩。他可是傾慕素素已久,素素也一直另眼看他,可以算得上是你的勁敵。”
沈德符的心思全在佳人身上,對傅春的話也是半聽不聽,隻淡淡“嗯”了一聲。
緊鑼密鼓的一場打出手後,台上精彩的武戲嘎然而止。眾人正鼓掌叫好,忽有人一人問道:“哪位是遼東巡撫李植李都爺?”
聲音雖然不大,但正巧問在人們意猶未盡、戀戀不舍之時,立即引來了眾人的注意。聞聲轉過頭去,隻見一名中年漢子肅色站在一旁。其人頭戴尖帽,身穿青素旋褶,腳著白皮靴,腰間係著小絛,看服飾打扮分明是東廠的番子。
東廠是人人懼怕的機構,自成立之日起便有惡名在外。雖然現任東廠提督陳矩並不是什麼壞人,跟馮琦關係也還好,但突然有一名穿著官服的番子出現在壽宴,還是平添了一絲不祥的氣氛。
李植料不到東廠手下何以會尋來馮府,一時愣住。馮琦身為主人,自然要出麵代為應酬,挺身走出幾步,上前問道:“是陳廠公派你來的麼?”那番子道:“正是。小的奉陳廠公之命,有要緊事要向李都爺稟報。”
就在他疾步走近馮琦時,台上武旦裝扮的薛素素忽然高喊了一聲:“小心!”
驀地刀光一閃,電光火石間,那男子從右手袖中挺出一柄匕首,直刺馮琦胸口。事出突然,對方又是一身東廠番役的打扮,誰不料他竟會突起行刺。馮琦是文士出身,從未經曆過刀光劍影,親眼看見匕首朝自己紮來,居然一時驚得呆住,僵在了那裏,渾然不知閃避。
事情再巧不過的是,王名世雖然是錦衣衛千戶,但同時以正五品官銜兼任東廠掌刑千戶,雖不認識那東廠番子,然而對方應該認得他,那人不但不主動打招呼,而且在今晚這樣的場合出現,分明就是有意掃興。他心中很有些生氣,徑直走了過來,預備以長官的身份質問那番子幾句。
非但如此,王名世年紀輕輕出任錦衣衛高官,雖有祖上的蔭福,但更多還是靠自身實力——他是大明立國以來第一位“武三元”,武藝高強,身手不凡,反應要比平常人敏捷許多,聽到薛素素那一聲叫喊後,即刻本能地飛身撲向那番子。
這隻是一刹那之間的事——東廠番子被王名世斜著撲倒在地,匕首卻也劃傷了馮琦的腰部。
趙士楨搶上來扶住馮琦,急問道:“怎麼樣?傷沒傷到?傷在哪裏?”又高聲叫道,“馮夫人,你快些過來瞧瞧。”
薑敏之父薑嵐曾是太醫,她本人醫術亦相當高明,聞聲搶過來一看——幸虧王名世及時一撲,匕首沒有刺到要害,隻擦傷了馮琦的腰間。然傷口雖不深,卻流出了黑血。薑敏不由吃了一驚,忙叫道:“刀上有毒!快,快扶老爺進房去。”
遂過來幾名仆人婢女,七手八腳地將馮琦扶走。馮琦表情痛苦,已然說不出話來。他一走,馮府家人、親眷自然全跟進內堂。在場賓客無不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王名世已將刺客按倒在地,奪過匕首扔在一旁,反擰手臂,解下腰帶將其雙手綁住。遼東巡撫李植此刻方才如大夢初醒,搶過來狠狠踢了刺客一腳,喝問道:“你是來刺殺老夫的!是誰?是誰派你來的?”
刺客渾然不動,王名世將他身子翻轉過來,卻見他臉色青黑,眼角、鼻孔、嘴角有血跡滲出,不由吃了一驚,道:“刺客已經服毒自殺了!”
刺客自出刀行刺到被王名世撲倒擒拿,隻在一瞬之間,根本沒有機會騰出手來服毒。唯一的解釋是,他早存必死之心,事先在口中含了毒藥,一旦動手,無論是否能夠得手,都會隨後咬破藥丸自殺,以免被擒後遭受酷刑逼供。如此心機,當真可驚可怖。
正好司禮太監兼東廠提督陳矩奉皇命來賀壽,施施然到來,忽見眾人以各種意味的目光投向自己,一時不明所以,問道:“出了什麼事?”
趙士楨冷冷道:“陳公公來得真是不巧,剛好錯過了這一幕,你們東廠的番子來行刺李中丞,卻誤傷了馮尚書。”
陳矩“啊”了一聲,搶到刺客屍首旁看了一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並不認識這番子,但東廠的番子有一千餘人,全是由錦衣衛中挑選的精幹分子組成,他兼任司禮太監,大半時間都在皇宮中,極少去位於東安門北的東廠官署,不認識一個小小的番子也沒什麼奇怪。當即將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名世。
王名世忙道:“稟廠公,屬下也不認得這番子,不過他身上佩有東廠錦衣衛的牙牌。”一邊說著,一邊將刺客身上搜到的象牙腰牌遞了過去。
牙牌是出入紫禁城的憑證。錦衣衛牙牌屬於武字號,為長方形,上邊為圓弧狀。正麵刻著官銜,如王名世的牙牌上刻“錦衣衛錦衣右所正千戶”十字,背麵刻二十六字:“朝參官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出京不用。”側麵刻有編號:“武字叁仟柒百肆拾肆號。”
除了以上朝參牙牌牙牌外,還有皇宮內宦官、宮人佩帶的忠字號牙牌,以及專供錦衣衛緝事旗尉佩帶的牙牌。一種是“錦衣衛旗尉牙牌”,另一種是“錦衣衛東司房旗尉牙牌”。後一種即為東廠專用,正麵中間豎刻篆書“關防”二字,上刻楷書“錦衣衛”,右側楷刻“東司房”,左側楷刻編號。背麵中部淺刻二行楷書“緝事旗尉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十六字。
明代有一套完整的製度,對牙牌控製很嚴,隻限北京朝官使用,拜官後於尚寶司領出,出京及遷轉則繳還。遺失牙牌,按律當杖,輸贖還職。
王名世搜到的黃色牙牌呈八角橢圓形,上端浮雕雲紋花飾,有一圓孔穿係著絲繩,正是東廠專用的“錦衣衛東司房旗尉牙牌”。不知什麼緣故,陳矩見到那塊牙牌後,麵色陡然大變,微一凝思,即將牙牌收入懷中,匆匆道:“這裏的事交給你處置。”王名世道:“是。”
陳矩抬腳便走時,卻被中書舍人趙士楨上前攔住,逼問道:“陳廠公別慌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刺客一身東廠的打扮,事情是不是牽涉到東廠?陳廠公總該當眾交代一聲。”陳矩道:“自家還不知道究竟,須得查明這刺客的身份後,才能給各位先生一個交代。”
趙士楨卻是率性敢言之人,依舊不依不饒,道:“刺客行刺前,當眾稱是奉陳廠公之命而來,那麼陳廠公自身也有嫌疑。按照慣例,這件案子不能再由東廠和錦衣衛經手,該由刑部或是都察院來辦。沈閣老,蕭大司寇,你們說是也不是?”
內閣大學士沈鯉生性謹慎,不似趙士楨那般無所顧忌,一時沉吟道:“這個……”始終沒有說出下麵的話來。
陳矩同時兼任司禮監掌印和東廠提督,是萬曆皇帝眼前的大紅人,刑部尚書蕭大亨不敢輕易得罪,隻是佯作不聞,沉默不語。氣氛一時頗為尷尬。
傅春一直冷眼旁觀,終於忍不住插口道:“這刺客是假冒的番子,不過是特意弄身官服穿上,目的是想要嫁禍東廠。”
除了戲班和沈德符、王名世寥寥數人外,旁人均不認得傅春,以為他是馮府的親眷。趙士楨脾氣嗇澀,但看在馮琦的麵子上,還是好言問道:“連陳廠公和王千戶都無法當場斷定刺客的身份,公子怎麼能知道他是個假番子?”
傅春道:“很簡單,東廠的番子都是本地人氏,我想這點大夥兒都知道的。如果這刺客真是東廠的番子,該按官場或是京師人的習慣稱呼,稱李巡撫為老先生,或是大中丞。但他一張口就是李都爺,都爺是鄉野小民的叫法。衣服可以穿別人的,口音也可以盡量模仿成京腔,但口語習慣卻是一時難以糾正。由此可以斷定,這刺客一定是來自民間。”
妙香苑中一時靜了下來。眾人目光爍爍,一致落到傅春身上。他雖然不拘禮節、任性妄為慣了,但畢竟在場者多為高官權貴,也被瞧得不好意思起來,忙擺手道:“我是個局外人,隻是胡亂說說。”
轉身正要走開,陳矩叫住了他,問過他姓名,正色道:“傅公子,你這個局外人目光如炬,可謂是明眼人。王千戶,這件案子你要多向傅公子請教,當然還有在場的諸位先生。”囑咐王名世幾句,竟是先行揚長而去。
眾人又等了一會兒,馮琦嗣子馮士傑匆匆出來告道:“家父已然脫險,但仍需要靜養。夜色已深,家母命小侄先送各位叔叔伯伯回去,改日再向諸位道謝。”
刑部尚書蕭大亨忙道:“既然馮尚書已經沒事,我們不如先各自回去。這裏有王千戶,一切自會處置妥當。”
內閣大學士沈鯉沉吟片刻,點頭道:“如此也好。”
眾人便陸續散去,李植和趙士楨有意留在最後,徘徊許久,終於還是先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