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憂來慮少(1 / 3)

剛出鐵獅子胡同口,便有校尉飛騎來報道:“周鎮撫和鄭僉事請千戶速速回去,說是有重大發現。”王名世聽說,便急忙趕回錦衣衛官署。

原來當真是有重大發現——傅春、魚寶寶、鄭國賢幾人拿著玉杯去了棋盤街的藥材鋪,請店主檢驗玉杯中的殘留藥物。店主一聞便道:“這裏麵有打胎藥。”

能發現這其中的端倪,全靠傅春細心。瀉藥通常都是大黃等物,有輕微毒性,用銀針探視亦能檢出,但傅春見那玉杯連續兩次衝水都能用銀針檢驗出毒性,心中不免懷疑這“瀉藥”的藥性不同尋常。拿到藥材鋪一檢驗,是瀉藥不假,但卻是比普通瀉藥藥性要毒上千百倍的打胎藥。

眾人盡皆目瞪口呆。周嘉慶卻是欣喜若狂,至少他可以將夏瀟湘堂上流產的意外完全推到馮士傑頭上,不用再背負迫害故禮部尚書後嗣的罪名,由此對機敏過人的傅春也有好感起來,心道:“難怪這個人能為堂堂東廠提督解圍,果然是有過人之處。”愈發起了巴結的念頭。主動問道:“傅公子,依你看,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馮士傑心中嫉妒夏瀟湘母子得寵,所以暗中下藥,想打掉夏氏腹中胎兒?”

傅春不及回答,鄭國賢搶先嚷道:“鎮撫是瞎子啊?夏瀟湘在堂上小產時,馮大公子露出來那個心痛勁兒,那哪是仇人,分明是一對情侶啊。我敢打賭,夏瀟湘肚子裏的孩子十有八九是馮士傑的。他怕事情敗露後身敗名裂,所以才暗中下藥,想打掉孩子。要照我看,馮尚書的死,他也脫不了幹係。你們想想看,馮士傑的嫌疑可比沈德符大多了,他是天時、地利、人和三樣……”

正好王名世進來,周嘉慶便重重咳嗽一聲。鄭國賢不能把話說完,未能盡興,很不痛快,旁人忌憚王名世有東廠掌刑千戶的身份,可他是皇親國戚,是最得寵的鄭貴妃的親侄子,也不大將東廠放在眼裏,當即賭氣道:“噢,我倒是忘記了,王千戶跟馮士傑是親眷呢。不過按照本朝律例,王千戶該主動上書回避才是。”

王名世也不答話,隻道:“傅公子,請借一步說話。”傅春道:“我正和周鎮撫、鄭僉事二位商議案情呢。”

王名世上前一步,抓住傅春胳膊,將他強行拉出堂來,問道:“你那位伶牙俐齒的朋友呢?”傅春道:“千戶是說寶寶麼?他去國子監替小沈請幾天病假。千戶有事要找他麼?”

王名世道:“他人不在最好。你跟我來。”帶著傅春到自己在官署的休息室,掩好門窗,這才正色問道:“傅公子,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好朋友,但我自問還算是對得起你。”

傅春道:“這我承認,沒有千戶的默許和支持,我和寶寶是不可能到北鎮撫司參與旁聽的。但我認為千戶當時肯這麼做,還是多出於公義之心,因為你也相信小沈不是凶手。”

王名世道:“可我想不到你的能耐這麼大,為了幫助你朋友脫困,在公堂上千方百計地引導案情不說,還要敗壞馮家聲名,用心未免太險惡了些。”

傅春道:“噢,千戶這麼快就識破我的險惡用心了?好吧,我承認,今日我和寶寶在公堂稱馮士傑跟夏瀟湘有私,確實有胡扯之嫌,萬分抱歉。可是後來馮大公子自己跳了出來,還承認是他往玉杯下的打胎藥,導致現今種種不利的證據都指向他,這些可都與我和寶寶無關了。”

王名世道:“那麼你相信是馮士傑毒死了馮尚書麼?”傅春道:“不相信。馮士傑如果真是此等窮凶極惡之徒,他絕不會站出來承認是他往玉杯中下的毒,也絕不會當眾表露出對夏瀟湘的關心。我甚至很懷疑他往玉杯裏下打胎藥這件事,他雖然承認自己下了藥,但這實在不像是他會做的事。不過他親眼看到夏瀟湘小產後,情緒失去控製,實實在在表現出內疚來,說明他知道下的藥是打胎藥,但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

王名世道:“很好,你把剛才這番話去告訴周鎮撫和鄭僉事。”傅春道:“等一等,現在還不到時候。我想到詔獄探訪夏瀟湘,還請千戶再行個方便。”

王名世冷冷道:“你是想教她幫沈德符對口供麼?這可辦不到。”傅春道:“千戶,你若不肯幫我,也就難以幫令表弟脫罪。”

王名世有些惱怒起來,道:“你明明知道士傑跟馮尚書中毒案沒有關係,卻要死拖他下水,不過是想變著法子幫沈德符脫罪而已。”傅春卻依舊是一副戲謔的口氣,道:“既然是我死拖馮士傑下水,千戶為何不及時挺身而出?你身兼東廠掌刑千戶,出麵說一句話,鎮撫一定會聽的。”

王名世怒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無須畫蛇添足,自會有證據證實士傑無辜。”

正要走去開門,傅春叫住他,正色道:“千戶別生氣,我如果真要拉馮士傑下水,就不會告訴你我相信他的人品了。有幾句正經話,我想問問千戶,你跟尚書夫人是親戚,時常走動,論起來也不算是外人,對馮府上下都很了解。千戶既然相信馮士傑,難道就相信夏瀟湘那樣一個柔弱女子會做毒殺親夫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麼?”王名世道:“可是事實俱在……”

傅春道:“我不聽事實,隻問千戶你相不相信夏瀟湘的人品?”王名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相信。”

傅春道:“千戶肯說出真心話,足見是個正人君子。那麼,我就更有把握了。”

王名世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傅春道:“我原本還懷疑錦衣衛在萬玉山房收集的物證有假,既然現在能肯定千戶是正人君子,那麼就不會再懷疑這一層了。”

王名世道:“你懷疑什麼物證有假?”傅春道:“就是書房中的糕點、茶水啊什麼的,錦衣衛不是一一驗過,文書上記錄為無毒麼?這可是極其重要的物證。千戶想想看,馮尚書中毒而死,但這些入口的飲食食卻沒有被下毒,不是很奇怪麼?”

王名世這才會意過來,道:“你懷疑我令手下在證據上作假?”傅春道:“我懷疑過,但現在不懷疑了。這也怪不得我多疑,千戶自己想想看,飲食無毒,馮尚書卻中了毒,難道是小沈和夏瀟湘強行往他口中灌下毒藥麼?如果真是這樣,馮尚書該大力掙紮叫喊才對,為什麼守候在門外的仆人沒有聽見一絲動靜?”

王名世道:“這一點我也考慮過——我是指還沒有發現玉杯物證的時候——也許是沈德符和夏合力捂住了馮尚書的嘴巴,令他不能叫喊。況且萬玉山房處於竹林當中,竹聲颯颯,日夜不息,也許叫喊聲被竹葉聲掩蓋住了,仆人沒能聽見。這一點,並不能作為沈德符脫罪的證據。”

傅春道:“嗯,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千戶,希望千戶能如實回答,這可是關鍵。”王名世道:“請問。”

傅春道:“千戶雖然不是最先到達萬玉山房的人,但畢竟親自去過現場,不知道千戶可否有留意到一些細節,譬如書房中的陳設、案桌上飲食的狀態等。”王名世道:“書房中沒有爭鬥的痕跡。兩杯茶水,泡的都是今年新采的毛尖,一杯是新泡的,摸上去還是溫的,沒有動過,應該是給沈德符的。另一杯已經見底,是馮尚書的,茶盞也是他個人專用。如果你懷疑有人在我趕到前暗中調換了有毒的茶水,這是不可能的——一則沈德符那杯茶表麵結有一層茶釉,正符合仆人馮七所稱沈德符進書房的時間。而馮尚書那杯隻剩杯底,如果有人要破壞證據,要麼連茶葉帶水倒掉,要麼會換上一杯無毒的茶,不會單單留下小半杯茶根。二則留著有毒的茶水,不是更有利嫁禍給沈德符和夏瀟湘麼?”

傅春道:“千戶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此悄無聲息又不留痕跡的毒殺案,沈德符和夏瀟湘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我才說既然馮士傑已經被拖下了水,就不能輕易放他上岸,這樣才好將真正的凶手逼出來。”

王名世一時愣住,半晌才道:“難道你……你懷疑……是……”驚愕得無以複加,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後麵的下文來。

傅春正色道:“這件案子離奇之極,蹊蹺之極,巧合之極,難道千戶不想知道真相麼?這就帶我去詔獄見夏瀟湘吧。千戶心中比誰都清楚,適才她在大堂上的那些供詞都是做不得數的。”

王名世沉默許久,才道:“我可以帶你去見夏瀟湘,甚至是沈德符,但有一點,你必須得先答應我。”

傅春道:“千戶請說。”王名世道:“你絕對不可以懷疑馮夫人。我敢以我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擔保,她決計不會做這樣的事。”頓了頓,又道,“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比誰都清楚,馮夫人極愛馮尚書,甚至可以為了他去死。本來……”

他遲疑許久,還是說出了從根本上扭轉傅春觀點的話,“馮夫人本來是可以當皇後的,但她卻因為馮尚書放棄了。”

肯為一個男人放棄母儀天下機會的女人,天下沒有幾個。這其中所付出的犧牲和勇氣,外人所能想象的往往不及當事人所經曆的十分之一。

傅春沉默許久,才道:“好,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你要完完全全地站在我這方,不能向任何人、尤其是馮夫人透露我剛才的話。”

王名世道:“如果馮夫人當麵問我,她是我姨母,我怎麼能不說實話?”傅春道:“馮夫人問你,你就照實說,譬如目下證據對馮士傑極其不利等,但不能說我的看法。”

王名世狐疑道:“為什麼?”傅春道:“這解釋起來很費勁。簡單地說,就是現在這件案子,如果馮夫人不出麵,要不就會這樣拖下去,要不就會很快結案。凶手要麼是沈德符和夏瀟湘,要麼是馮士傑和夏瀟湘。目前看起來,後者嫌疑更大。所以馮夫人一定會出力營救兒子,她能救馮士傑,自然也就能救沈德符和夏瀟湘。”

王名世還是不明白。傅春道:“日後你就會知道奧妙。走吧,我們先去看看夏瀟湘。”

二人來到關押夏瀟湘的空房。她隻是傻傻地縮坐在炕上,盯著地上的青磚發呆。那空洞的眼神,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活死人,仿若一座廢棄已久的墓碑,全身上下明顯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傅春溫言道:“我知道夫人是無辜的。如果夫人肯將當日實情相告,也許可以幫助夫人早些離開這裏。”

夏瀟湘始終隻是垂著頭,恍若未聞。她不過是個普通平凡的柔弱女子,忽逢巨難,身體心智均遭受到極大打擊,一時恍惚不能自辯,也是常見之事。

王名世早已見慣這種場麵,道:“怕是從她口中難以問出什麼了。傅公子,咱們還是走吧,你不是還想看看沈公子麼?”

沈德符一被吏卒帶來督捕房中,便立即將傅春扯到一邊,低聲道:“你是懷疑馮伯母牽涉其中,才將馮士傑拖下水的麼?”

傅春道:“啊,你已經猜到了?那實在太好了,省我一番口舌。”頓了頓,又覺奇怪,道,“不對,你還不知道夏瀟湘小產和馮士傑承認往玉杯中下毒的事,你是怎麼懷疑馮夫人的?”

沈德符大吃一驚,道:“什麼,是士傑往玉杯中下的毒?”傅春忙道:“不是毒藥,是打胎藥,不過玉杯這件事跟馮尚書中毒一點關係也沒有。”當即說了經過。

沈德符無比駭異,半晌才道:“士傑他……他人呢?”傅春道:“放心,馮大公子沒吃什麼苦頭,周鎮撫隻將他軟禁在官署,並沒有下詔獄。現在局麵對他很不利,他的嫌疑比你大得多。”

沈德符道:“不管這樣,你不能用拖士傑下水來救我。別說士傑無辜,就是馮伯母,我也不相信她會那麼做。”傅春道:“實話說,我之前是真的認為尚書夫人嫌疑很大,但既然你和王千戶都這麼說,那麼我也隻好不相信她會毒死親夫來嫁禍夏瀟湘。”

沈德符急道:“那麼你快些設法救士傑出去,免得馮伯母擔心。”傅春道:“這可不行。要救你出去,關住馮士傑才是關鍵。”

沈德符大惑不解,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傅春道:“你還看不出來麼?眼下要解決這件事,最關鍵的是尚書夫人的態度。她是原告苦主,是她控告你和夏瀟湘下毒謀害了馮尚書,如果就此定罪結案,你和夏瀟湘冤死不要緊,凶手還在逍遙法外,馮尚書可就是白白枉死了。”

沈德符越聽越糊塗,道:“我還是不明白。”傅春道:“我猜尚書夫人心中也很清楚你和夏瀟湘不是害死馮尚書的凶手,但馮尚書既然死了,利用這件事鏟除一個對手總是好的,所以她咬定你和夏瀟湘有下毒嫌疑。你隻是誤打誤撞上的,湊巧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方,尚書夫人想對付的其實是夏瀟湘。如果讓她得逞,那麼朝野都以為馮尚書是被你和夏瀟湘害死的,不但於馮尚書名譽有損,也沒有人再去追查真凶了。”

沈德符道:“真凶不是馮伯母,那麼又會是誰?既然馮伯母知道真凶另有其人,為何還肯放過他?”傅春道:“這些疑問,就要等你出去後跟我、還有王千戶一塊兒去調查了。我總覺得這次的事件不是那麼簡單,尚書夫人一定在掩蓋些什麼。”

沈德符苦笑道:“你真認為馮伯母會因為士傑而投鼠忌器,改口為我和夏瀟湘說話麼?”傅春道:“那是當然!尚書夫人是名門之後,又是三品誥命夫人,最看重的是聲名和地位。這次就算你和夏瀟湘被當作凶手秘密處死,她如願以償,但謠言遲早會傳開去。俗語有雲:‘千人所指,無病自死。’市井坊間那些議論她袒護嗣子、誣害侍妾的閑言碎語就足夠殺死她許多次了。況且目下尚書府中,她還不是至高無上的女主人,馮老夫人還在世,還有那些在朝為官的馮家族人,一定會出麵幹涉的。”他拍了拍老友肩膀,安慰道,“你大可以寬心了,不出數日,你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這裏。”

沈德符道:“承你吉言,但願如此吧。多謝。”傅春道:“我本來也沒有法子救你,以為你這次死定了,全靠馮士傑自己良心發現,出來承認是他往玉杯下藥,不然這件案子又誰能弄得清?小沈,這也是令尊在天之靈在保佑你啊。”

沈德符問道:“二夫人……她可還好。”傅春道:“剛剛小產過,身子還是很虛,精神更差,一句話也不說。好在目下錦衣衛將她安置在空房中,一時不敢再對她用刑。”

沈德符很是自責,道:“馮伯父臨死前指著二夫人,其實是囑托我照顧她,可我什麼都沒做到。”傅春道:“這怎麼能怪你?你身遭大難,自顧不暇。”安慰幾句,這才依依辭別。

事情當真像傅春所預料的那樣,甚至比他預想的來得還要快。次日,馮夫人薑敏親自來到錦衣衛官署,告知馮琦的確是中毒而死,但他中的是烏頭毒,跟當日壽筵上刺客短刀上塗的毒是一樣的。烏頭是標準軍用毒藥,常用以塗抹兵器、配置火藥,常人不易得到,因而基本上可以排除沈德符和夏瀟湘的嫌疑。也許是馮琦身上餘毒未能完全拔出,他又日夜操勞國事,身體不適也強行忍耐,不肯及時尋醫救治,最終再次引發毒性,劇毒攻心,深入肺腑,再無回天之力。

尚書夫人薑敏這般解釋合情合理,東廠和錦衣衛表示均無異議。極關注此案的萬曆皇帝派司禮太監兼東廠提督陳矩到錦衣衛傳旨,釋放了沈德符、夏瀟湘,也不再追究馮士傑往庶母玉杯中下藥一事。此案就此而結。

幸虧薑敏之前上奏要求秘密審訊,又極力約束知情人士的口風,案情竟是沒有傳揚開去,馮府總算沒有因為這一場額外的鬧劇再失顏麵。喪事自然是要公布的,對外隻宣稱馮琦是病死。皇帝甚是悼惜,下詔贈太子少保。

馮琦生前有過明確交代,死後讓門生公鼎為書行狀,請生平知己、前內閣首輔王錫爵為書墓誌。然而下葬時,薑敏命嗣子馮士傑轉求現任內閣首輔沈一貫為書碑文。馮琦生前兩次被人舉薦入內閣,均是為沈一貫所阻,二人堪稱宿敵。薑敏卻一定要找仇人來為丈夫書寫碑文,時人大惑不解。隻有傅春歎道:“馮夫人當真不簡單,這是學死姚崇算計活張說啊。”

薛素素聽見笑道:“馮夫人再厲害,在馮尚書中毒這件案子上不也一樣敗給了你?我們景雲當真是法眼無花,在眾多的追求者中一眼相中了你。喂,你打算什麼時候迎娶景雲過門啊?”傅春道:“嗯,等明年二月鄉試放榜以後,無論能不能考中,我都打算帶景雲回去老家。”

薛素素道:“如此,佳期可期。”一拍桌子,舉杯道:“今日我做東,本來是要為小沈接風洗塵,慶賀他得脫牢獄之災。現在又聽到傅春對景雲的親口承諾,可謂雙喜臨門。來,咱們四個一起幹一杯。”

沈德符忙道:“這次素素幫了不少忙,本來應該是我來張羅……”薛素素笑道:“什麼你我的,誰張羅不是一樣麼?”

沈德符心中一漾,忽然有一種小小的滿足感,與最好的朋友和心儀的佳人歡聚一堂,真希望時光可以永遠停留在這裏。

四人熱飲正酣時,婢女豆娘進來稟報道:“王千戶來了。”

薛素素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請他進來,正好一起喝一杯。”豆娘道:“王千戶不肯進門,他說他是來找傅公子和沈公子的,請二位速速出去。”

齊景雲登時一驚,道:“不會是又有什麼不好的事吧?”傅春忙道:“別擔心。他肯定是為馮尚書的案子而來。”

薛素素聞言便道:“那麼你們趕緊去吧,早日找出真相要緊。”沈德符道:“那好,改日我再做東回請二位。”

出來見到王名世時,沈德符頗覺尷尬。他知道王名世愛慕薛素素已久,而薛素素則似乎對他本人青眼有加。這倒也沒什麼,男女之間的關係本就微妙,總有對得上眼、對不上眼的,可他落難詔獄時,還是薛素素出麵請王名世幫忙,王名世居然也真的幫助了情敵,而今又在粉子胡同見麵,便實在有些難堪了。

好在王名世一句廢話也沒有,隻道:“馮尚書已運回故裏安葬,姨母也是剛剛回來京師,同意跟二位聊一聊。”“姨母”就是尚書夫人薑敏,王名世生母也姓薑,跟薑敏是堂姊妹。

傅春道:“太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途中沈德符又向王名世表示謝意。王名世淡淡道:“謝我做什麼?就算我幫過沈公子,那人情也自有人還。”領先而去。

傅春低聲道:“你別往心裏去。他這人為人其實不錯,就是麵冷口冷。”沈德符道:“嗯,我知道。錦衣衛中有他這號人物,可算十分難得了。不過這次我能逃過大劫,全靠傅兄你機智。其實論起來,我們非親非故,真正交往的時間並不長,但傅兄你這次如此仗義相助,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傅春笑道:“你我一見如故,情如兄弟,何必這麼客氣?其實還有一個人,你該好好道謝的。”沈德符道:“是寶寶麼?嗯,他這次也出了不少力。”

傅春道:“寶寶可不止出了一點力。他為了你去當說客,腿都快跑斷了。”當即說了經過。

沈德符這才知道魚寶寶登遍了他父親沈自邠所有故交的門,訴說沈德符無辜,低聲下氣地懇請這些權貴出手援救故人之子。而之前到詔獄賄賂獄吏的錢財,也全是魚寶寶所出。

傅春道:“雖然那些朝廷大員都是將寶寶敷衍了事打發走,但這次事情能這麼快解決,除了馮夫人自身投鼠忌器外,一定還有別的有權勢有影響力的人使了力,隻不過咱們明裏不知道而已,這可完全是寶寶的功勞。”

沈德符呆了半晌,才道:“原來寶寶為我做了這麼多事,這可苦了他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今日我叫他一道來粉子胡同飲酒取樂,他突然又生了氣,甩手摔門而去。嗯,一定是我不小心哪裏惹惱他了。”心中感念不已,恨不得馬上找到魚寶寶,當麵向他道謝兼道歉。

傅春問道:“你以前真的不認識魚寶寶嗎?”沈德符道:“當然不認識。當日在國子監同時遇到你和他,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傅春道:“嗯,原來這樣子。 你覺得寶寶這個人怎麼樣?”沈德符想了想,道:“他表麵很刻薄,嘴上不饒人,好冷嘲熱諷,還有點小心眼,但其實為人很好,熱心、周到。”

傅春道:“是呀,寶寶為人仗義,是個好事之人。當晚冉駙馬在公主府被梁盈女暴打,駙馬來找你幫忙寫奏章,正好隻有寶寶一人在,為什麼他沒有立即出手相助呢?”

沈德符道:“可能寶寶覺得既然冉駙馬是指名找我,還是由我出麵比較好吧。咦,你提這件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