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憂來慮少(2 / 3)

傅春見他死活不開竅,不明白自己話意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多說,道:“沒什麼,走吧。”

按照明代製度,北京、南京兩京建有大量官房,供各衙門在京官員寓住。馮氏在西山一帶有處別墅,占地不小,山水秀麗,但位於鐵獅子胡同的禮部尚書府卻是公宅。馮琦去世後,按理馮家人該搬出這處豪華宅邸,由官府收回。不過皇帝也沒有任命新任禮部尚書,禮部事務暫且由禮部侍郎郭正域署理,沒有人提起搬家這件事。甚至有不少人還暗中告訴馮府家人,根本不必做搬家的打算,因為根據當今皇帝的怠政作風判斷,禮部尚書的位子會一直空缺下去。反正兩京已缺三名尚書多年,也不在乎多加上一名。

其實,搬不搬出尚書府倒不是馮府最優先要考慮的事,一家老少尚未決定何去何從。按照馮母蔣氏的意思,既然一家之主已經不在了,就該舉家遷回山東老家,馮夫人薑敏卻不願意。這也難怪,她娘家親屬都在京師,嗣子雖有嫡長子之名,畢竟不是馮琦的親生兒子。馮琦在世時,馮母便公然表示出對夏瀟湘及其所生二子的便愛,一旦遷回山東,馮氏家族勢大,隻怕是她母子二人再難有昔日地位。既然各持己見,分裂便不可避免。湊巧這時候夏瀟湘一病不起,事情遂耽誤下來。

雖然馮琦靈柩已經運回原籍下葬在馮家祖墳,但馮府內外尚留有濃重的殯喪痕跡。馮夫人薑敏的氣色也不怎麼好,不停地咳嗽,喝了嗣子馮士傑端來的一碗藥湯,才略略好些。

寒暄一陣,王名世小心翼翼地道:“馮尚書的案子雖然已經了結,但沈、傅二位公子尚有一些疑問,一直想當麵請教夫人。”薑敏道:“你和沈賢侄都不是外人,傅公子的才幹和人品我也見識過,幾位有什麼話就直接問吧。”

傅春道:“多謝夫人,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我想問一句,馮尚書真的是因為烏頭餘毒發作而死嗎?”

馮琦係中毒而死,按照慣例要由官府仵作檢查後填寫正式文書,薑敏不願意丈夫屍首多受侮辱,是以拒絕了官方驗屍,自己親自上陣。但結果全是她一人說了算,是以傅春有此一問。

薑敏道:“當然。莫非傅公子懷疑我的診斷?”傅春道:“不敢。夫人是太醫院名醫之女,自然沒有人敢懷疑。”

薑敏歎道:“說起來我也有責任,該早些發現老爺身上餘毒未清的。”轉頭叫嗣子道,“士傑,你去奶奶那邊看看,順便把昨日買的補品拿去一些。”

馮士傑遲疑了一下,還是遵聲出去。

薑敏又屏退貼身婢女,這才道:“我下麵說的話,事關重大,禍福難料,各位在決定聆聽之前可是要想清楚。”她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起來,語氣中充斥著難以名狀的無奈和哀傷。

王名世從未見過薑敏這般神情,也悚然變色,問道:“姨母你……”薑敏道:“我沒事。”歎了口氣,又自我解嘲地道,“新死了丈夫,又無法知道真正害死丈夫的凶手,是不是該裝作沒事的樣子?”

傅春正色道:“夫人既然也想知道真相,何不將疑點指出來?”薑敏道:“傅公子……你不是懷疑是我毒害了老爺麼?你……相信我?”傅春正色道:“實話說,不是我信得過夫人,是小沈和王千戶都相信夫人不會這麼做,我隻是相信他們兩個的判斷。”

薑敏“噢”了一聲,朝沈德符點點頭,道:“沈賢侄,實在抱歉,將你牽連了進來。”沈德符道:“無妨,我也不過是虛驚一場。倒是二夫人在堂上受了刑,吃了不少苦。”頓了頓,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說了出來,“還望馮伯母在馮伯父的份上,日後盡量對二夫人好一些。”

薑敏沉默不答,許久後才道:“你們都以為我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那麼做隻是要對付夏瀟湘,對也不對?”傅春道:“我們的確是這樣想的,但後來夫人不是也出麵救了小沈和二夫人麼?結果最重要。馮尚書地下有知,也會很欣慰的。”

薑敏搖了搖頭,道:“你們都想錯了。我是不喜歡夏瀟湘。但就算她給馮家生了兩個兒子,畢竟還是侍妾的身份,以她的地位,老爺在世時尚不能與我爭鋒,更不要說老爺死後了。我怎麼可能想要除掉她呢?當時我那麼做,稱她和沈賢侄毒害了老爺,隻是要保全馮家。”當即原原本本說明了原委。

原來當日馮琦一早被召入皇宮商議福王婚禮一事。這是皇帝怠政多年來第一次召見外臣,天大的榮幸居然落在馮琦頭上,馮府上下都很高興,薑敏特意多派了仆從扈從馮琦前往紫禁城。到正午時,有仆人趕回來稟報道:“有公公出來告知,老爺已陛見完畢,但一時還回不來,因為皇上賜了食,老爺要在吃完午飯才會出宮。”

明朝立國之初有朝參賜食的製度,太祖皇帝朱元璋每日視朝奏事畢,都要在奉天門或華蓋、武英等殿設宴賜百官食。公、侯、一品官侍坐於門內,二品至四品及翰林院等官坐於門外。其餘五品以下官於丹墀內,文東武西,重行列位讚禮讚拜叩頭,然後就坐。光祿寺進膳案後,以次設饌。文武百官食罷,仍拜叩頭而退,率以為常。然而到洪武二十八年時,禮部大臣奏言道:“百官朝參賜食,實出厚恩。因職事眾多,供億為難,請罷賜食。”太祖皇帝批準。自此以後,百官朝參完畢各回其衙門,不再賜食。

正因為洪武以後賜食極為罕見,聽說馮琦獲得皇上格外恩賜後,馮府上下歡欣雀躍,均認為這是馮琦即將入閣為內閣大學士的前兆。

然而過了一個時辰,又有仆人回來稟報:說馮琦吃完禦食後,預備直接回禮部官署辦公。走到午門時,忽覺得身體不適,仆倒在地,全靠引路的內侍攙扶才能站起來,於是就近到午門東麵的內閣官署休息。他是外臣,不便滯留皇宮,停留了一會兒後,便扶著內侍勉強走出皇城。後來仆從在長安左門接到馮琦,扶他到禮部官署歇息了一會兒,這才乘轎子回家。薑敏得知消息後趕到大門迎接,想看看馮琦病情。馮琦卻斥責她大題小作,稱自己沒事,轉而去了萬玉山房。

薑敏說了大致經過,歎道:“後來所發生的事,你們都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們該明白我的苦衷了。”

沈德符起初尚不明白薑敏所稱的“苦衷”是什麼,但見一旁王名世眉頭緊鎖,眼簾低垂,傅春則愣在當場,木呆呆地望著桌案上的一張大紙,正是當日馮琦死前寫給沈德符的那首“浩渺天風”。心中默默誦讀了一遍這首絕命意味濃厚的詩,這才回過味來——

原來薑敏當場驗過書房糕點、茶水無毒後,早斷定沈德符和夏瀟湘不可能下毒害死馮琦,而馮府其他人又沒有動機和機會,因而從一開始她就懷疑馮琦是在馮府外中的毒。聯想到馮琦當日行蹤,可能的中毒地方隻有皇宮和禮部官署。再聯想到馮琦在皇宮中吃完賜食後的莫名不適,以至倒在了午門附近,那麼最大可能性的地方隻有一個——紫禁城。這一念頭隻要略略飄過腦海,就能給人的脊背帶來寒冬臘月最冰冷的寒意,所以見過無數大世麵的薑敏第一個做法就是立即指控夏瀟湘和沈德符是下毒的凶手,隻有如此,才能完美遮掩馮琦的死因。

薑敏又立即上書,以家醜不可外揚為名,要求此案不經過三法司,隻由廠衛秘密審訊。皇帝立即準奏,甚至還派了內弟錦衣指揮僉事鄭國賢到北鎮撫司聽案,愈發證明她的推斷無誤。雖然她不知道緣由,她也不想知道緣由,她隻是本能地要保護家人,如此,就不得不犧牲夏瀟湘和沈德符。而她也知道找不到二人行凶動機將成為案情最大的疑點,是以早早先派人暗示北鎮撫司鎮撫周嘉慶,稱夏、沈二人有私情。馮琦閉門中毒,房中隻有夏、沈二人,二人又暗中通奸,有殺人動機,玉杯證物出現後,愈發加重嫌疑,遂成為一樁天衣無縫的冤案。

偏偏事情被為朋友打抱不平的傅春給破壞了。就是聰明絕頂的傅春也沒有想到案子背後的複雜性和難言性,夏瀟湘當堂小產後,馮士傑承認是他往玉杯中下藥,再到後來得知那藥是打胎藥,不由得令許多人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馮大公子。傅春卻不相信馮士傑會做弑父的事,他認定夏瀟湘、沈德符、馮士傑不會是凶手,那麼凶手定然另有其人,精明如薑敏者不會不知道夏、沈殺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既然當場極力指認是二人下毒,說明她除了要借機鏟除夏瀟湘之外,一定還想要掩飾真相,這真相多半跟她本人有幹係,這是簡單的推理。

傅春起初懷疑的對象正是薑敏本人,他明知道其無辜,卻有意引導審案的堂官們懷疑馮士傑,無非是想將薑敏愛子拖下水,來個敲山震虎。後來王名世和沈德符都不相信薑敏會跟毒殺案有關,他便不再將矛頭指向薑敏,卻愈發懷疑是她最初誣陷夏、沈二人是欲蓋彌彰,就算案情跟她無關,她多少也是知情者。果不其然。隻是這“情”太過重大,等到薑敏閃爍其詞地說完,堂中立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已經是夏季了。北京的暑天談不上酷熱,可畢竟七月流火,人即使穿著單衣,還是會感到沉悶的熱意。但在這幽深的廳堂裏,有的隻是有陰陰的涼。那種森森的涼意竟讓沈德符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雪,想起了雪素,想起了那個蒼白無塵的季節。心中竟有些無謂地感傷起來。

還是傅春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沉聲道:“多謝夫人肯將如此重大之事告知,單是這份信任,小生便是感激不盡。但這件事,未必是夫人想的那樣。”

薑敏眉毛一挑,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問道:“傅公子的意思是……”

傅春道:“夫人之前指控夏瀟湘毒害馮尚書,之所以要扯上小沈,目的就是要製造一個動機。請恕我無禮,我提起舊事隻是想要做個類比,可見動機在謀殺案、尤其是下毒案中是至關重要的。那麼請問那個……那個誰要害馮尚書的動機是什麼呢?聖上不見外臣多年,這次因為福王婚事召馮尚書入宮,本是一件喜慶之事。卻要在宮中下毒暗害禮部尚書,這不是完全不合情理麼?”

薑敏道:“傅公子說的有理。我也反複盤算過,覺得老爺賜食中毒可能性很小,最有可能中毒是在會極門。”

會極門是紫禁城內金水橋東門的宮門,是京官上本、接本的地方,各項本奉旨發抄也都在這裏。因內閣官署在會極門內,所以這門又成為內閣的代名詞。

傅春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難怪馮夫人要請內閣首輔沈一貫撰寫馮尚書身後碑文,原來她真正懷疑的對象是沈一貫。”一時感慨不已,對這位意誌堅決、應對敏捷的女人不由多了幾分欽佩之意。

薑敏道:“但是這件事……這件事……老實說,我根本不敢太多去想,更不要說派人去查了。傅公子,照你看,你覺得會是怎麼一回事?”

傅春想不到薑敏會反過來征詢他的意見,很是意外,沉吟了許久,道:“這個……沈閣老跟沈尚書不和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朝廷重臣下毒暗害政敵,尤其沈閣老還是宰相,聽起來還是很有些匪夷所思。”

薑敏道:“沈賢侄,你熟讀史書,精通典故,可知道曆史上有宰相下毒謀害大臣的故事?”

沈德符略一遲疑,即應道:“自然是有的。宋代黨政激烈,多有宰相用下毒鏟除政敵的事件發生。南宋時,餘玠主持四川防務,卓有成效,入閣拜相指日可待,由此為左丞相兼樞密使謝方叔所嫉恨。餘玠後來莫名中毒而死,雖然沒有確實證據,但時人都稱是謝方叔指使餘玠下屬統製姚世安下的毒手。還有一個更為著名的例子,宋理宗時,權臣史嵩之罷相後,杜範入拜右丞相。但杜範拜相後不到八十天,便暴斃而死。一個月後,受杜範提拔的工部侍郎徐元傑在閣中吃過午飯後,離奇中毒,指爪爆裂而死。宋理宗剛剛下詔將閣中承侍吏役逮交臨安府審訊,戶部侍郎劉漢弼又因為在閣中會餐,忽然得病身死。當時杜範、徐元傑、劉漢弼被稱為“淳祐三賢”,杜範與史嵩之素來不合,是政治上的死對頭,劉漢弼、徐元傑更是堅決上書要求罷免史嵩之之人。時人都懷疑三人死得不明不白,是被史嵩之謀害而死。有傳說稱史嵩之知道杜範嗜書如命,就先將毒藥塗在書上送給杜範,杜範得到書後日夜翻看,毒氣進入體內,就此失明而死。而徐元傑、劉漢弼則是吃了有毒的食物中毒而死。氣氛如此緊張,以致群臣到閣堂會食時,竟然沒有人敢動筷子。尤其離奇的是,史嵩之的侄子史璟卿不久後也暴病而亡,更是讓人懷疑這一係列事件是史嵩之策劃。但由於宋理宗的庇護,案子最終都不了了之。”

薑敏道:“沈賢侄和傅公子都是有讀書人,名世也一直在朝中為官,該知道本朝黨爭之烈,實不亞於前朝。不瞞各位,今年有多位重臣上書舉薦老爺入閣補缺,老爺入閣幾是定局。上次老爺在壽宴上遇刺,我就懷疑刺客要殺的對象就是老爺本人,並不是眾人所想的那樣,誤將老爺當成了李巡撫。不過是前一次行刺的不成功,才有了後一次的投毒。”

王名世問道:“那麼姨父這次中的毒真的是烏頭麼?”薑敏道:“這個……恕我才疏學淺,看不出老爺中的到底是什麼毒。”頓了頓,又道,“本來這件事我也沒有打算如何,但話既然說到這裏,我有一事相求,請三位暗中設法查清楚老爺的死因。如果是沈一貫下的毒,以他的地位我也不能怎樣。萬一不是他做的,那麼至少我可以消除對他的恨意。”

沈德符有心推辭,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王名世隻是一聲不吭,隻有傅春應道:“調查這件案子,即使是有王千戶幫忙,也怕是不容易。”

薑敏道: “我知道這件事很難很難,可我不著急,我能等,哪怕等上一年、十年都沒關係。名世是我外甥,撇開不提,沈、傅二位賢侄,此後在京城的一切花銷,都由我來出。”

沈德符嚇了一跳,忙道:“馮伯母切不可如此。”傅春也道:“哪敢要夫人出錢。”不顧沈德符一再使眼色,慨然應道,“好,這件事我答應了。”

薑敏道:“如此多謝。名世是我外甥,這是你份內之事,萬難推辭。那麼沈賢侄你呢?”

事已至此,沈德符還能說什麼,隻得應道:“我也答應了。”

薑敏道:“好。名世,你替我謝謝他們兩位。”

王名世應了一聲,朝沈、傅二人跪拜下去。沈德符忙扶住他,道:“千戶請起,大可不必如此。”

薑敏道:“沈賢侄,你馮伯父一直視你為子。名世是我外甥,也等於是我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他家中獨子,我早就過繼他做嗣子了。你們日後以兄弟相稱,不要再見外。傅公子,你也是。”見三人點頭應允,這才道,“我建議三位先從那樁懸而未決的行刺案下手,既可以掩人耳目,也更方便行事,也許可以從它追到中毒案的線索。”王名世道:“那件案子,不僅外人都說是遼東稅監高淮指派刺客向前遼東巡撫李植下手,連東廠和錦衣衛內部也是這麼認為。”

薑敏道:“但事實未必真是如此。我在內宮見過高淮很多次,這個人粗鄙貪婪,雖然不是什麼心思縝密之人,但也不至於笨到要親自潛回京師指揮行刺的地步。你們認為是皇上庇護高淮,以至滿朝文武上書彈劾高淮都不能奏效,其實是有人事先將這番道理講給了皇上聽,皇上先入為主地認為大臣們不過是無事生非地,想借彈劾高淮一事來進奏裁撤稅監,這是他最忌諱之事,所以他根本看都懶得看那些奏章,更不要說追究高淮了。”

王名世道:“姨母說的極是。不過名世的意思是,那樁案子,已經沒有人再願意去查了,我忽然出麵,反而會引人疑。”薑敏微一沉吟,即道:“你顧慮得對,那麼就暗中進行吧,名世你要盡量少動用公職。”頓了頓,又道,“你們查案的事,我隻能從財力上資助,其它的事情,很難幫得上忙。”

她特意補上這一句,無非是因為外麵盛傳她與慈聖太後及內宮嬪妃關係很好。其實勿用她強調,沈德符等人也知道本朝家法嚴厲,後宮起不了什麼作用。明代立國以後,明太祖朱元璋設下了各種規章製度,嚴禁後宮和外戚幹涉政治。如洪武元年三月,明太祖朱元璋命儒臣修《女誡》,篆集古代賢德婦女和後妃的故事,用來教育宮人,並規定皇後隻能管宮中嬪妃之事,宮門之外不得幹預。宮人不許跟皇宮外邊通信,違者處死。外朝臣僚命婦按例於每月初一、十五朝見皇後,其它時間,沒有特殊緣由,不許進宮。皇帝不接見外朝命婦。皇族婚姻選配良家子女,後妃必選自民家。外戚隻給高爵厚祿,不許幹聞政事。

即使是當今萬曆皇帝寵愛鄭貴妃如心頭肉,禮遇之隆堪比正宮皇後,卻也不能輕易插手朝政。當年大內有個很有名的太監名叫史賓,擅長書法,詩文極佳,因才華而貴顯,蟒玉侍奉於禦前,很得皇帝喜歡。正好有一天有人來報告文書房缺員,萬曆皇帝順口便說史賓可以補充這個缺位。正好鄭貴妃在一旁,也極力稱讚史賓才幹,慫恿皇帝讓史賓補缺。皇帝登時勃然震怒,認為鄭貴妃有心交結內臣,下令杖責史賓後驅逐南京。鄭貴妃嚇得渾身戰栗,連連跪下請罪,雖然未受處罰,卻由此在相當長時間內失去皇帝的寵愛。正好當時國本之爭曠日持久,文武大臣不斷上書請立太子,慈聖大後又一再堅持冊立長子朱常洛而不是鄭貴妃之子朱常洵。萬曆內外受壓,惱怒之下,下詔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等到與鄭貴妃重新和好後,已經是追悔莫及。而引發帝妃不和的導火索史賓,也是在最近才結束了放逐生涯,被重新召回京師。

傅春忙道:“不勞夫人費心,我等自會小心行事。”

王名世又問道:“上次萬玉山房出現竊賊那件事,姨母可有想到他到底想偷什麼?”薑敏道:“那些卷軸,不過是你姨父自己的一些字畫手跡,也有同僚朋友們相互贈送的作品,不乏名家之作,拿到外麵賣也可以賣不少錢。但卷軸的收藏一向是你姨父自己經手,至於有沒有丟失,到底丟的是哪一幅,我也不大清楚。”

王名世道:“我當時見到竊賊匆忙翻窗而出,他手中並未拿有卷軸之類。”傅春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竊賊一定是有目的而來,隻不過還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就被王兄意外打斷了。”

王名世便將上次竊賊失落在書架前的畫軸取出來,道:“我進去之時,竊賊似乎正在展看這幅像。姨母可認得畫中女子?”薑敏道:“不認得。雖然是你姨父的手筆,但他極少畫人物的。”

傅春側頭一看,啞然失笑道:“這是蒙古韃靼首領三娘子的畫像。”

三娘子名鍾金哈屯,是蒙古瓦剌部長哲恒阿合之女,韃靼部首領俺答之庶妻。這位蒙古公主一生充滿傳奇色彩,而今更是執掌蒙古大權,左右著北部邊疆時局,是連當今大明皇帝也要傾心籠絡的風雲人物。

眾人聽說馮琦畫中的女郎竟然就是叱吒風雲的三娘子,均覺難以置信,然而看那女子裝束,又確有幾分蒙古公主的超邁和豪氣。

王名世極是驚奇,問道:“這真是三娘子畫像麼?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見過三娘子?”傅春笑道:“我身在京師,怎麼會有機會見過三娘子?隻是根據詩意猜測。”

眾人仔細一看,圖軸左上方題有一首七絕詩:

塞北佳人亦自饒,白題胡舞為誰嬌。

青霜已盡邊城草,一片梨花冷不銷。

下題有“琢庵”二字,正是馮琦之號,取“玉必琢而器始完”之意。

薑敏道:“我倒是忘記這件事了,老爺年輕時曾遊塞外,見過三娘子本人,大約是後來憑記憶畫下了三娘子的容貌。”

眾人這才釋然,隻是難以想通那竊賊為何單單對這幅三娘子畫像感興趣。傅春道:“或許竊賊隻是無意中看到,覺得三娘子貌美,所以多留意了幾眼。”

薑敏道:“那竊賊會不會在找暗格裏的東西?我忘記告訴你們,老爺書房的書桌下有一個暗格機關,是精銅所鑄,極為隱秘牢固,隻有老爺才有鑰匙,一直貼身收藏。但老爺過世後,我並沒有在他身上找到鑰匙,想來鑰匙應該在夏瀟湘身上。但她從詔獄回來後,一直神誌恍惚,意識不清,我問過她幾次,都不得要領。”

傅春忙問道:“那麼夫人可知道暗格中收藏的是什麼東西?”薑敏搖了搖頭,道:“不知道,老爺從來沒有讓人看過。但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裏麵絕對不會是金銀珠寶一類的財物。”

傅春道:“我們不妨再去書房看看,也許可以發現一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