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遂一道趕來萬玉山房。果見書房書桌右側角上裝有一個精銅的暗格。傅春心細,特意鑽到桌下,點燈近照——卻見暗格鎖孔周邊有幾道細銳劃痕,痕跡猶新,顯然是近日有人所為。
傅春道:“似乎有人發現了這個暗格,又沒有鑰匙,所以想用工具巧力開啟,才留下了這些痕跡。”
薑敏雖然不知道丈夫到底在暗格中藏了什麼,但料想收藏得如此隱秘,必定是非凡之物,更可能是見不得光之物,很是著急。
沈德符安慰道:“馮伯母不必憂慮,這暗格如此精巧,尋常之人根本發現不了,更不要說打開它了。那竊賊既然還在書架卷軸中翻找,應該是未能得手才對。”薑敏這才略略放心。
傅春道:“也許我們可以找一個高明的工匠來打開暗格,看看裏麵還有沒有東西,由此也可以確認竊賊到底有沒有打開過它。”王名世道:“暫且不用找工匠,也許我可以設法找到鑰匙。”
那鑰匙既然如此重要,不在馮琦身上,就一定在夏瀟湘身上。但案發後她立即被逮捕押送錦衣衛詔獄,下獄前照例要由女禁婆搜身檢查,她的私人物品包括鑰匙多半被禁婆截留了。
傅春來回在書房走了幾步,道:“我有個想法,說出來各位勿怪。那日王兄在萬玉山房撞見的竊賊,跟暗中開啟暗格者未必是同一個人。王兄,你帶人進來時,那竊賊正在書架前翻找物品,對不對?”王名世道:“不錯。我雖然沒有親見,但進來前,聽見有銅爐砸地的聲音,進來時,書架前散有那幅三娘子畫像。”
傅春道:“如果竊賊目的是要盜竊暗格中的東西,王兄進來時,他要麼坐在書桌下開鎖,要麼已經得手離去,這才合乎常理,對不對?如此也可以推斷,開啟暗格者跟王兄撞見翻找卷軸的竊賊必定是兩個人。”
沈德符道:“不錯,是這樣。而且暗格如此精致小巧,裝書信還差不多,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卷軸,必定是兩個人。”
薑敏問道:“那麼那竊賊到底有沒有盜得暗格中的東西?”傅春道:“這我無法推斷,隻能設法打開機關,看到暗格是否還有物品後才能確認。”
沈德符道:“其實最好的確認法子,就是直接問二夫人。馮伯母,這件事……”
薑敏道:“我會設法再問夏瀟湘的。”正要走出書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身道,“另外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跟竊賊有沒有關係。老爺靈柩運回家鄉下葬前,曾設靈堂吊唁,老爺的生前好友都來了,包括趙中舍、李中丞等。趙中舍祭拜完畢後,向我索要一幅圖,說是當日婆婆壽宴當日帶來府中,預備與老爺還有李中丞一道品評,後來暫時寄放在了萬玉山房。我也沒有心思多問這件事,就命人帶他自己去翻那些卷軸,後來他也說找到了,拿了就走了。”
沈德符忙道:“呀,我記得這件事,當日壽宴,士傑先帶我去萬玉山房見客。我進去時,馮世伯、趙世伯、李世伯正圍在案桌前品評著什麼。不過等我進去後,他們三位就沒再多提,趙世伯還將那幅畫卷了起來。”
王名世道:“你肯定是一幅畫麼?”沈德符道:“我也沒有看得很清楚,不過應該是一幅畫。這個不難弄清,回頭得空去找趙世伯問一下便是。”
幾人出來後院時,正好遇到馮士傑,手中提著一個木盒,滿臉沮喪,顯然是吃了閉門羹、被馮老夫人趕回來了。雖然官方並未追究他往夏瀟湘玉杯中下打胎藥一事,馮府現由薑敏當家,上下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麼,但馮老夫人卻不肯原諒馮士傑,甚至當麵聲稱他不是馮琦的兒子,有要將其掃地出門的意思。
王名世幾人知道究竟,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打了聲招呼,便就此作別。剛走上甬道,遠遠見到馮士楷站在一株海棠旁,正朝眾人招手。
沈德符忙走過去問道:“你是叫我嗎?”馮士楷怯生生地問道:“小沈哥哥,我有點害怕。”沈德符道:“你娘親已經回來了呀,你還怕什麼?等她病好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樣照顧你。”
馮士楷道:“就是因為娘親回來了,我才害怕。”沈德符道:“為什麼呢?你娘親那麼喜歡你,你不是也一直吵著要媽媽嗎?”
馮士楷忽然不耐煩起來,道:“娘親以前是最喜歡我,可她變了,她最喜歡的是她肚子裏的小寶寶。奶奶早就不喜歡我了,她最喜歡的是士榘。爹爹最喜歡的是娘親,大娘最喜歡的是士傑。總之,這裏沒有人再喜歡我。”
沈德符笑道:“傻孩子,你怎麼說這樣的傻話,你是馮世伯的親生骨肉,這裏誰不喜歡你?”馮士楷氣嘟嘟地道:“這不是傻話,是印月告訴我的,而且我發現確實是這麼回事。”
沈德符道:“印月?印月是誰?”馮士楷道:“印月是娘親的心腹婢女啊,她們兩個還是一個村子裏的呢。”
沈德符道:“這都是印月瞎說,她騙你的。”馮士楷道:“印月沒有瞎說,真是這樣的。”
一旁傅春聽見,心念一動,問道:“那麼印月有沒有說如果你娘前再生下來一個弟弟或妹妹,你就更加沒有人喜歡了。”
馮士楷先是呆呆看了傅春一眼,隨即轉身就跑。傅春忙上前捉住他,厲聲喝道:“你做了壞事,所以心中才一直害怕,對不對?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沈德符忙勸阻道:“小傅你做什麼?別嚇壞孩子。”
馮士楷使勁掙紮,卻始終掙不脫掌握,登時暴露起來,喊道:“是我做的又怎麼樣?是我往娘親杯子中下了藥,我不要她再生什麼弟弟或妹妹。”
沈德符大吃一驚,道:“是你下的藥?你……你從哪裏得來的藥?”馮士楷道:“印月給我的,她說娘親吃了這藥就會拉肚子,弟弟或妹妹就不會有了。放手,快放手!”
傅春道:“放開你可以,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麼你大哥馮士傑要站出來替你背黑鍋,是你告訴他的嗎?”馮士楷道:“爹爹死了,娘親也不見了,我很害怕,就悄悄告訴了士傑是我下了藥。他很吃驚,問我是什麼藥,我說就是拉肚子的藥,然後他就讓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他會自己解決這件事。”
沈德符忙問道:“那麼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嗎?”馮士楷道:“沒有了。我隻告訴了士傑,還有你們。放手啦!”
傅春便鬆了手,馮士楷一溜煙地跑走了。王名世聽說究竟,急忙親自去逮婢女印月。
沈德符一時愣住,半天才感慨道:“想不到士傑肯為沒有血緣關係的掛名弟弟犧牲。”傅春道:“能如此忍辱負重,的確不容易。我猜馮夫人早猜到了,所以對士傑並無半分責備之心。”
沈德符道:“我……我竟然一點也沒有想到,居然……居然會是士楷。”傅春道:“他不過是個想要得到他人關注和寵愛的小孩子,也不全是他的錯,倒是那婢女印月,可謂用心陰險了。”
等了好大一會兒,王名世匆匆回來,道:“印月在馮尚書下葬前就已經逃走了,看來她是早猜到事情終究會有敗露的這一天。”
馮府因遭逢變故,最近辭退了不少幫工,也有奴婢暗中逃亡,馮府不及追究,也不想生事,就此不了了之。王名世卻不肯就此罷休,仔細問明印月籍貫來曆,好派人捉拿。
原來印月姓客,今年十八歲,保定定興人氏,嫁與當地小民侯二為妻,後因家鄉貧困,來到京師謀生,入馮府當了馮老夫人的婢女。因為人乖巧,長相不錯,會做幾樣家鄉小菜,很會討好人,深得馮老夫人歡心。某日馮老夫人帶她去寺廟還願,她從車上看見了路邊有人賣身葬父,一眼認出是同村的夏瀟湘,忍不住下車招呼。馮老夫人動了憐憫之心,幫助夏瀟湘安葬了父親,又收留她進了馮府。哪知道夏瀟湘後來居上,很快被馮老夫人許配給馮琦,雖然是作妾,卻也是主母的身份。客印月反而成了侍奉夏瀟湘的婢女。夏瀟湘對於這位有恩於自己的同村姊妹極是尊敬,從沒有擺出半分架子,但客印月反而暗中利用馮士楷加害她,具體緣由雖不得而知,但顯然是出於嫉妒之心。
玉杯下藥案至此方才真相大白。王名世召來校尉,命他辦理駕帖,速到客印月家鄉保定追捕,預備等拿到人再將真相告知馮府。
辦完緝捕客印月之事,三人才一道回來藤花別館,掩好門窗,秘密商議薑敏交付的大事。
王名世道:“我奉陳廠公之命主持調查馮尚書遇刺案時,詢問過許多文武大臣的意見,都是當晚到過壽宴的官員,小部分脾氣剛直者如趙中舍直截了當地說是遼東稅監高淮所為,大多數雖然不願意發表公開意見,包括前遼東李巡撫,但言語中其實也暗示高淮是罪魁禍首。難道他們都看錯了麼?”
傅春道:“那刺客有明顯的遼東口音,當時局勢又是如此,眾人不得不如此猜測。但事後來看,馮夫人的分析確實有道理,高淮不會笨到親自溜回北京來主持行刺。更重要的是,那刺客如果真是高淮所派,他有很多法子可以混進馮府,不必刻意裝成東廠的番子。不然引得眾人懷疑東廠,同時得罪了司禮監,對高淮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沈德符道:“‘好處’其實應該是作案的關鍵。我們先不用考慮馮伯母的看法,還是認為刺客要殺的對象是當時的遼東巡撫李植,這是公論。如果刺客得手,李植被殺,最大的獲利方是誰呢?”
傅春道:“表麵看起來是遼東稅監高淮,因為李巡撫這次回京,目的就是要彈劾高淮罪行。”
沈德符道:“‘表麵’兩個字用得好!小傅你說說看,你為什麼要刻意加上‘表麵’?”傅春笑道:“後來有了聲勢浩大的彈劾高淮,幾乎是全城倒高,不還是沒能扳倒他麼?所以高淮並不算真正的得利方。如果李巡撫當場遇刺身亡,最大的獲利者應該是下任遼東巡撫。”驀然想到了什麼,失聲道,“難道你是在暗示得利方是他?”舉起手來,朝隔壁指了指。隔壁便是寧遠伯李成梁的宅邸了。
沈德符點頭道:“正是。這次倒高事件後,遼東巡撫李植和遼東總兵馬林均被免職,真正得利的隻有他一個人。”
王名世道:“你懷疑是寧遠伯策劃了行刺事件?”沈德符道:“我隻是說,寧遠伯是高淮事件的唯一受益方。”
傅春道:“呀,小沈不簡單,居然能想到他,一般人可絕對懷疑不到他身上。”沈德符道:“我隻是跟錢先生學的,斷鵝看糞便。”又問道,“王兄,我托你查關於錢先生忽然被轉獄的事……”
王名世習慣性地皺緊了眉頭,道:“我暗中調查過,確實是有人用重金賄賂了獄吏,托他妥善照顧錢若賡錢先生。一路順藤摸瓜,我查出這一大筆錢的人並不姓錢,而是李良木。”
沈德符道:“李良木?那不是隔壁李府的管家麼?”王名世道:“嗯,正是他。”
傅春道:“這應該不是巧合。那麼王兄有沒有問寧遠伯的管家為什麼肯花重金為錢若賡轉到條件稍好些的囚室?”王名世道:“聽獄吏說,是寧遠伯憐惜錢若賡無辜,主動願意出資。”
傅春道:“寧遠伯貪財好色,眾所周知,他怎麼可能忽然出這麼多錢幫助一個在詔獄被關了二十年的囚犯?”王名世道:“但要指控寧遠伯這樣身份的人,須得有真憑實據,寧遠伯幫助錢若賡的理由雖然牽強,卻也沒有任何破綻。”
沈德符道:“那刺客會不會是……王兄,那刺客屍首呢?”王名世道:“首級已梟首示眾,殘屍早就拖到城外亂崗地埋了。”
沈德符道:“那麼千戶可還記得他的樣貌特征,他右手的虎口處是否有一塊傷疤?”王名世道:“嗯,這我還記得。我從他手中奪過匕首時,是感覺到他的虎口處有塊傷疤。怎麼,沈兄認得刺客?”
沈德符道:“不,不認得。但我懷疑這個人就是錢若應,錢若賡先生的小弟弟。”當即原原本本說了錢若賡的往事。
傅春道:“如此,倒是能解釋寧遠伯李成梁為什麼要花錢在錢若賡身上。”
如果那刺客果真就是錢若賡幼弟錢若應的話,那麼他必定是受寧遠伯李成梁指使前去馮府行刺前遼東巡撫李植。作為交換的條件,李成梁出資買通詔獄獄吏,暗中照顧他的兄長錢若賡。李植一死,正與稅監高淮爭鬥的遼東總兵馬林愈發孤立,陷入困境是遲早的事,李成梁便可以趁機東山再起。而事情比李成梁預料的還要順利,馮琦遇刺後,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罪過記在稅監高淮頭上,湊巧高淮又私自潛回京師會老相好梁盈女,行蹤敗露後引發朝臣倒高,反而因此激怒萬曆皇帝,李植和馬林被同時免職,李成梁重新掛帥遼東,再次成為封疆大吏。
可這一切隻是推測,沒有確切證據證明刺客就是錢若賡幼弟錢若應,也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李成梁和錢若應有關聯。也就是說,就算知道了這樁案子跟寧遠伯李成梁有幹係,也隻能就此而止。三人均是深明利害之人,見馮琦遇刺案已走到盡頭,便長歎一聲,不再多議。
沈德符道:“我還是不明白,如果刺客真是錢若應,他身上怎麼會有一塊假的錦衣衛牙牌呢?”傅春道:“這不奇怪,那牙牌隻是贗品。也許這也是李成梁的伎倆之一,故意引得眾人去懷疑東廠和司禮監,其實是要將懷疑的視線引到高淮身上。畢竟,高淮是他最好的替罪羊。”
沈德符格外關注那塊牙牌,問道:“王兄,之前我托你查八十八號牙牌主人楊山之事,可有下文?”王名世道:“名冊上記錄校尉楊山於己醜萬曆十七年致仕,同年病死。”
沈德符失聲道:“呀,又是萬曆十七年!”王名世道:“假牙牌上刻的製造年份正是這一年,楊山也死在這一年。我覺得蹊蹺,所以暗中打聽了下,東廠還有老人記得楊山這個人,是當年東廠提督張鯨的心腹,時常出入禁宮。但不知道怎的,有一天有人將他從宮中抬了出來,說是忽然病倒了,抬回家後不久就死了。至於他的牙牌,名冊上記載說已經收回,但庫中沒有找到,也再沒有記錄。”
傅春道:“這麼說,楊山之死也相當可疑了。當日馮府壽筵,會不會是因為陳廠公也知道楊山這件事,認出了牙牌的編號,以為那是楊山的舊牙牌,所以才臉色大變?”
沈德符道:“真牙牌下落不明,平地裏冒出一塊假牙牌。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名世沉吟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二位,也是跟這塊假牙牌有關。馮尚書遇刺後,我在尚書府遇見過兩位,其實當時我不是去找李植巡撫,而是馮尚書聽說刺客身上搜到一枚牙牌後,很想親眼看看,派人向我索要。我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於是去找陳廠公領那塊假牙牌,但陳廠公不但拒絕交給我,而且聽到是馮尚書想要索看後,神色極其古怪。我隻好親自去尚書府,找個借口回複馮尚書。馮尚書的神情也很是詭異。當時我看到他那麼緊張的樣子,一度起疑他是認得那塊牙牌的,甚至可能認識刺客本人。”
沈德符更是疑竇叢生,心道:“東廠陳廠公到底在隱瞞什麼?那塊假牙牌為什麼要刻意留下萬曆十七年的破綻?雪素母親潤娘身上的牙牌是真是假,她為何又偏偏在那一年失了蹤?馮世伯也是認得潤娘的,會不會他知道其中有所關聯?要不然為何堂堂禮部尚書會緊張一塊錦衣衛牙牌?”一時心亂如麻。
驀然間又想起一事來,潤娘是個走江湖的繩伎,不但身輕如燕,身手了得,而且有一手銀針開鎖的絕技。那潛入萬玉山房開啟暗格的竊賊,會不會就是失蹤已久的潤娘?他念念不忘的雪素又去了哪裏?
傅春不像沈德符這般執著糾結於往事,既然牙牌沒有太多線索,便轉換了話題,道:“而今已經可以確認馮尚書遇刺案跟中毒案沒有關聯,可要追查中毒案可就難得多了。小沈,你別走神,假牙牌的事暫且放一放,你當時在場,馮尚書死前可有留下什麼特別的話?”
沈德符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我覺得馮世伯好像真的是預先知道了什麼似的,他叮囑了我一些事,又寫下那首詩給我,他當時的神色,似乎知道……知道他就快要去了。”
傅春道:“如此愈發證明馮尚書對中毒之事心知肚明,他應該知道凶手是誰,隻有位高權重者,至少得有內閣首輔那樣的身份才能令他隱忍不發。內閣在皇城中,除了王兄外,我和小沈根本進不去。”
王名世道:“如果馮尚書是在內閣飲用茶水中的毒,那麼侍奉的吏役一定是知情的。”傅春道:“不錯,就算首輔沈一貫有心害死馮尚書,也決不會親自動手。這樣即使事情敗露,對他而言,還有回旋的餘地。”
王名世道:“那好,我先去查一下當日內閣值守吏役的名單。”傅春道:“好,我和小沈去找趙中舍,看看能不能從竊賊那件案子追到線索。”又特意叮囑道:“王兄要當心那些紹興師爺。”言外之意,無非是指內閣吏員多是吳越人,要提防他們暗中串供。
明代任官有回避製度。洪武時,太祖皇帝規定戶部中無論官吏,均不得任用浙江、江西二省及蘇、鬆二府人。因為戶部收受錢糧,而浙江這些地方賦稅多,民風不淳,恐官民勾結,飛詭為奸。然而中明以後,製度鬆弛,雖然戶部官員禁用蘇鬆江浙人,但吏員盡是浙江人,尤其以浙江紹興人居多,即所謂紹興師爺。不獨戶部,其他衙門亦是如此,形成獨特的“紹興師爺”現象。
王名世正色道:“傅兄可別看不起紹興師爺,我和沈兄都是浙江籍,我是武官,沈兄是秀才,不也可以稱得上是‘紹興師爺’嗎? ”
傅春道:“王兄教訓的極是。我本來的意思是,沈一貫執掌內閣已久,內閣中多是他的心腹,王兄得格外小心才是。”哈哈一笑,決意分頭行事。
正好遇到駙馬冉興讓來訪。王名世便先行離去,沈德符將冉興讓讓進堂中坐下,問道:“駙馬在國子監還不到三個月,是壽寧公主為駙馬求了情麼?”冉興讓道:“嗯,今日宮裏有公公來宣旨,說公主很思念我,準我早些歸府。我回來後,公主托心腹轉告我一件事,讓我來告訴二位,跟高淮有關。”
沈德符道:“什麼事?”冉興讓道:“公主也是聽公主府的下人說的,高淮潛回京師後,除了躲在公主府中外,還秘密去會過寧遠伯。”
傅春與沈德符相視一眼,忙問道:“可知道是為了什麼事麼?”冉興讓道:“不清楚。公主也是知道寧遠伯又當了遼東總兵後,才覺得有些奇怪,讓我將這件事告訴你們。”忽然一眼留意到桌上的字幅,問道:“這字寫得好看,是誰寫的?”沈德符黯然道:“是故禮部尚書馮世伯臨死前寫給我的,算是遺詩。”
冉興讓勸道:“人死不能複生。沈公子也不要太傷心了。”他識字不多,勉強掃了一遍那首絕命詩,道,“這個真巧,翊坤宮中有兩處居室就叫‘海濤’、‘仙桃’。”
翊坤宮就是他嶽母鄭貴妃的寢宮了,位於皇後居住的坤寧宮以西,是東西六宮中地位僅次於坤寧宮的宮殿群。
沈德符聽了也未在意,又閑話幾句。傅春忽道:“駙馬,有一件私事,不知道是否可以麻煩公主進宮時幫忙打探一下?”冉興讓道:“傅公子請講。”
傅春道:“小沈一直對宮廷製度很有興趣,立誌要寫一本書來記錄各種典故。聽說當日聖上召見馮尚書商議福王婚事,因時已近午,特恩旨賜食。賜食一事,已二百餘年未見於記載,不知道經過到底是什麼樣的。”一邊說著,一邊朝好友打了個眼色。
沈德符隻得接道:“譬如按照故例,該由光祿寺進宴。然則本朝賜食製度廢棄已久,光祿寺應該不會有任何準備,那麼會不會改由尚膳監進食? ”
冉興讓道:“我記下了。今晚我就會告訴公主,等公主打聽清楚,我再來回複二位。”
他久不見壽寧公主,想到今晚終於可以和公主相會,且不必再受那惡保姆梁盈女的鉗製,很是興奮,興衝衝地告辭去了。
沈德符狐疑道:“莫非你懷疑馮伯父在紫禁城中中的毒?你自己不都說了麼,賜食中毒根本不可能。”傅春道:“我隻是保險起見,反正公主進宮時順便打聽一下,又不費什麼事。”
出門時正好遇到魚寶寶,聽說二人要去找中書舍人趙士楨查案,當即自告奮勇道:“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