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起義鬧大之後,西方盛傳,中國掀起了一場基督教的革命,是傳教士傳入的宗教信條引發了這場革命。這樣的觀點,直到今天依然有市場。其實,當年洪秀全接觸的基督教,充其量隻是這場大起義的藥引子。
過去,一副中藥,必須有藥引子——一些似乎跟藥方沒有太大關係的東西,或者植物,或者動物。比如魯迅說的“蟋蟀一對,要原配的”。據說,有了合適的引子,藥才好發揮作用。其實沒這引子,藥該有用還是有用,該沒用還是沒用。
如果不算景教的話,天主教傳入中國的時間應該是元代。但直到明末,才成了氣候。清朝初年,由於禮儀之爭,天主教被禁,雖說香火未絕,但隻能轉入地下。新教來華,是19世紀的事了。第一個英國長老會的傳教士馬禮遜來華,是1808年。天主教非法,新教當然也不例外。他進入中國廣州,隻能躲在夷館裏,跟英國和美國商人廝混在一起,一邊學漢語,一邊傳教。傳教的對象,隻能是出入夷館的買辦、傭人和通事。有的時候,他會去南洋英國人的殖民地,在那裏對華人傳教,再將那裏的華人教徒帶回來,幫助他展開工作。命裏注定,基督教的新教無論在哪兒,都是要惹出事端的。天主教在中國那麼多年,什麼事兒都沒有。但新教一進入中國,過了沒多久,就惹出事了。
當年明末天主教的耶穌會士們,折騰出那麼大的動靜,不僅吸引了一批士大夫,連皇太後都被說動了心,要皈依天主。但是,他們不能翻譯《聖經》,也不編外文字典,不能讓信徒按照自己的意願理解上帝的福音。這是天主教的性質決定了的。但是,新教不一樣,一上來,馬禮遜就著手翻譯《聖經》,譯完了《舊約》譯《新約》。不僅如此,還放手讓自己的信徒——他接受的第一位中國基督徒梁亞發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撰寫傳教的讀本。這本小冊子,就是後來引發洪秀全胡思亂想的《勸世良言》。新教的傳播,本身就帶有這樣歧義本能,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接近上帝。既然梁亞發可以把舊約理解成《勸世良言》,那麼洪秀全也可以把基督教變成拜上帝教。隻是,在西方,歧義式的理解,由於有眾多信徒的討論,一般不會走太遠(也有走得比較遠的,比如摩門教),但是在中國,就不好說了。
新教的傳教士,一般來說,都是醫生。醫術成為傳教的一種工具,在尚未見識過西醫的國家,有時特別有效。馬禮遜就是這樣的傳教士醫生,後來的伯駕、羅孝全,也都是這樣的傳教士醫生。伯駕的事業相當發達,他甚至還給林則徐治過疝氣,給了林則徐一副疝氣帶,大大改善了林的身體狀況。羅孝全也有這種接觸大人物的機會,據說他見過耆英。但他最顯赫的業績,是他收過一個中國信徒。這個信徒,後來攪翻了這個國家,他就是洪秀全。
西方傳教士馬禮遜與他的中國教徒。馬禮遜在華25年,可謂新教在中國傳播第一人。
雖然馬禮遜從馬六甲帶來了中國人信徒梁亞發做助手,但依舊隻能在接近夷館的下層中國人中間傳教。傳教事業進行得十分緩慢。當年的利瑪竇他們,擺出一副西儒的架勢,憑借他們對中國儒家經典的研讀和理解,再加上三棱鏡和地球儀這樣的新鮮玩意兒的吸引,得以混入士大夫圈,在上層傳教,因而進展神速。馬禮遜他們,當然十分羨慕。但是此時的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找到接近士大夫的門徑。所以,隻能雇傭中國人,在秀才舉人考試的時候,於貢院門口發放他們的傳教小冊子,以期或多或少能招到幾個讀書人。
其實,這樣的傳教,遠不如施展醫術。如果機緣湊巧,能夠醫活個把中醫治不好的病人,而恰巧這個病人又是個有身份的士大夫,那麼就可以以此為契機,打開一個地方士大夫圈子的門。可惜,在鴉片戰爭前的三十來年裏,新教的傳教士醫生們,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給林則徐治病,本來算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但一來這個病不算嚴重,二來還沒等伯駕醫生進一步施展,林則徐使命失敗,跟英國人已經打起來了,餘下的事,就不能繼續了。
但是,在貢院的門口,發送傳教小冊子的嚐試,還是有些成績。1833年,廣州府試之時,散發的小冊子,就抓到了一個人,這個人還真的看了幾眼《勸世良言》。後來,不幸落第,生了一場大病。鬼使神差,《勸世良言》裏描繪的某些場景,居然進了他的夢中。於是,屢戰屢敗的這位童生,“改正歸邪”,打算另尋出路了。這個人,就是廣東花縣的一個家境一般的客家農民,名字叫洪仁坤,小名火秀,鬧出捅破天的大事之後,他改名洪秀全。當時,他還是一個農民,農閑的時候,教幾個村裏的孩子掙點零花錢。在中國的農村,由於農民很在意子弟的教育,再窮,也要送去私塾,識幾個字。所以,像洪秀全這樣的三家村私塾,相當普及。洪秀全自己也是從這種私塾裏學出來的。隻是,他屬於那種個別比較出色的,能學到背熟了四書,開筆作文的程度,因此可以參加科考。當然,參加科考之後,童生在民間就算儒生了,可以戴方頭巾,當然,也就有了做私塾先生的資格。隻是農忙時節,依舊得下田勞作。靠教書那點束脩,養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