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訌(1 / 3)

可以同甘苦,不能共富貴,是草根合夥人的通病。從某種意義上說,農民造反,也是一單生意。一群合夥人,如果從一開始就分出老大哥和眾兄弟,那麼,坐大之後,鬧分家的可能性還不大。在進軍途中,敵人尚在,分則大家同死;江山一定,則君臣之分已定,封侯拜爵,除非有特殊的原因,下麵的鬧事的可能性也不大。太平天國比較特殊,還沒造反,拜上帝教由於特別的原因,已經形成了領導結構上的二元體製。洪秀全是教主,後來變成了天王,是君,其他人則是臣。但楊秀清和蕭朝貴則可以代天父天兄立言,而且楊秀清造反之後,實際上執掌軍國大權。而洪秀全,隻是一個名義上的君主。

在拜上帝教係統內,洪秀全是創教者,也是宗教知識的提供者。但是他的辦事能力比較弱,眾多骨幹教徒都是馮雲山發展的,教內事務也由馮雲山打理。紫荊山的教徒和楊秀清等人跟馮雲山關係更密切。馮雲山被捕時,洪秀全六神無主,倉皇出走,更讓眾教徒看不起。因此才出現了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借降神附體,代上帝耶穌立言的事情。如果馮雲山出獄之後,能夠廢掉降神附體這回事,那麼當然以後的事情也許就不會那麼發展了,但是,就當時而言,馮雲山和洪秀全也沒有這個力量徹底根除這個隱患,他倆擔心得罪當地的教徒,所以,隻是將其他的降神附體者掐死也就罷了。而留著楊蕭二人的這個特權,對於號召民眾,凝聚教徒人心,確實也有用處。

更不幸的是,在起事後進入湖南,馮雲山又死了,接著攻長沙,蕭朝貴也死了。這樣一來,可以實際上製約楊秀清(代上帝立言)的人都沒了,洪楊二人,隻能直接相對。楊秀清這樣的農民,原本就與朱溫、朱元璋之流相類,有著天生的狡黠,不識字,但知謀略,作為太平軍的實際統帥,除了北伐之外,基本沒有犯大錯。太平軍的凱歌行進,的確他的功勞是第一位的。在戰爭進行期間,洪楊二人雖也有嫌隙,楊秀清時不時就借上帝之口,折騰一下洪天王,但總的來說,雙方還能合作,洪秀全諸事能忍,楊秀清也不那麼膨脹。但是,到了1856年,太平軍西征打下了長江中下遊大批領土,而且先後擊破江南江北大營,一時間,清朝似乎氣數已盡,拿太平天國沒有辦法了。這種時候,楊秀清的膨脹,也就到了頂。

農民發跡,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擺譜兒。楊秀清的譜兒,擺得非常大。客觀地說,在起事過程中,楊秀清由於具體承擔軍事行動的指揮權,權力膨脹得相當厲害,而洪秀全委曲求全,也給了楊秀清他所能給的所有榮譽和頭銜。在宗教方麵,楊秀清是贖病主(基督教裏,這等於是耶穌基督)、聖神風(三位一體的中國式表述);在世俗方麵,楊秀清是軍師、東王,而且還是九千歲。其實,九千歲這個說法,隻見於民間的戲劇,真正的王朝,不可能真的存在什麼九千歲,真的變成九千歲,那麼皇帝這個萬歲,也就懸了。雖然洪秀全是個鄉間知識分子,讀過書的,但依舊是農民,農民對於小傳統文化,戲劇說唱更在意。因此他居然接受了九千歲這個說法,將之實授給了楊秀清。還有一個說法是,楊秀清是“禾乃”,或者禾乃師。禾乃就是秀,天王洪秀全是禾王,楊秀清是禾乃,都是天下萬民植株。也就是說,楊秀清這個東王,就等於天王。那麼,到底誰是老大呢?

定都南京之後,東王府修建得僅僅比天王府稍稍矮一點,但東王的儀仗,卻比天王的還要鋪張華麗。從這個城門進去,再從那個城門出來,儀仗根本排不完。單單儀仗,就像一支軍隊。大權在握的他,實際上把天京變成了他耀武揚威的領地,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隻能看到他在指揮一切,安排一切,有的時候,連處置一個人,都會勞煩他借上帝下凡的名義來走一遭。太平天國其他的將領,包括其他的幾個王,在他麵前,必須表現出絕對的敬畏才行。不僅對他個人表示敬畏,對他的家人,哪怕親友,也得表現出充分的尊敬。稍有差池,他就會親自上門問罪,非得讓對方受盡折辱而後已。他折辱過燕王秦日綱,因為後者拜把兄弟的一點小錯,最後居然杖其一百。更折辱過北王韋昌輝,動不動就杖責數百。隻有對打仗特有本事的翼王石達開,相對來說,他還客氣一點。韋昌輝是讀過書的人,當初造反起事之時,也屬於核心圈中人,按洪秀全的上帝大家庭的排序,也是上帝之子,而且是副軍師,僅僅位列楊秀清之下,居然也會被折騰得半死。淫威之下,韋昌輝隻能忍著,盡可能表示恭順,實際上卻窩了一肚子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