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軍士氣高,紀律好,訓練有素,能打仗。但是,作為一支大軍,要想維持下來,必須有穩定的財源。當初,鹹豐皇帝指望曾國藩們的,隻是團練。團練是地方民兵,編練由鄉紳,供應由地方解決,基本上是靠鄉紳的捐助和地方的攤派。然而,曾國藩辦的不是團練,他把團和練拆開了,地方的民團,交給一般鄉紳去辦,他辦的,是練,一支正規軍。
這支正規軍編成之後,很快就出省作戰。但是,這支軍隊,其實妾身未明,並沒有正規軍的身份。一支軍隊的維持,說白了,是靠錢,沒錢,神仙下凡也帶不了兵。所以,湘軍的供給問題,必須有通盤的辦法。但是在當時,朝廷的國庫已經空了,不僅湘軍沒有供養渠道,就連綠營,此時也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清朝是個量入為出的國家,財政收入有限,主要的收入是田賦和鹽稅,平時結餘就不多。鴉片戰爭打了兩年,鬧下的虧空此時還沒有填上。此番應付太平軍,其實國家根本就沒有這筆軍費。寅吃卯糧,東挪西湊,好不容易挨了幾年,等到湘軍起來,指望國庫肯定是沒辦法了。好在跟太平軍相比,擁有士大夫支持的朝廷,對於解決自己的穩定財源,很快就有了辦法。這就是江北大營的幫辦雷以誠用錢江之策,開辦的厘金製度。
湘軍統帥曾國藩像。曾國藩(1811—1872年),湖南湘鄉人,中國近代政治家、軍事家、理學家、文學家,與胡林翼並稱曾胡。因討伐太平軍時大肆屠殺平民而被稱為曾剃頭或曾屠戶。
開征厘金,實際上就是收取商稅。清朝的財政之所以困頓,就是因為它長期執行重農抑商政策,不收商稅,也不鼓勵商業的發展,所以才有流民暴增、社會狀況惡化的後果。厘金既收之於坐商,也收之於行商。收之於坐商的,叫坐厘,應該是交易稅。收之於行商的,叫行厘,應該是通過稅。政府一旦開征厘金,等於肯定了商業的價值,所以,即使在戰亂時期,依舊有利可圖。但是,就國家稅收體係而言,厘金的征收跟湘軍的崛起一樣,都屬於體製外的臨時措施。清政府規範厘金,隻能靠授權地方政府開征。
盡管朝廷對湘軍的依賴越來越嚴重,但湘軍的供給卻有了大麻煩。胡林翼的部下,由於胡有湖北巡撫的官職,還好辦一點兒;但曾國藩開初隻是一個在籍侍郎,沒有地方權力,想要籌餉,困難重重。所以,雖然厘金的征收是支撐湘淮軍的主要財源,但如果要開征厘金,必須握有地方政府的權力,否則就沒有合法性。不僅商人不肯繳納,就是地方政府也會來驅趕。在曾國藩的湘軍出省作戰的最初歲月,就經常遭遇這樣的尷尬。擅自設立的厘卡,經常會被當地官員派人解散。而鹹豐皇帝對於是否給予曾國藩等人地方行政權力,最初還是有疑慮的。湘軍最初克複武漢,鹹豐是想給曾國藩湖北巡撫的。這個官職,恰也是曾國藩特別需要的。但是,軍機大臣祁寯藻卻說,曾國藩一在籍侍郎,不過是一匹夫而已,一匹夫振臂一呼,而應者雲集,從者萬人,非朝廷之福。於是,就暫時擱置了對曾的任命。
祁寯藻和鹹豐的憂慮,是傳統王朝的傳統憂慮。忌諱給領兵大員以地方行政權,因其容易造成割據和尾大不掉的後果。但是,傳統是傳統,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這樣的傳統憂慮是顧不得的。所以,最終在權臣肅順的斡旋下,曾國藩還是得到了地方行政權。在鹹豐死前,曾國藩已經是兩江總督了,節製三省。辛酉政變之後,新上台的西太後和恭親王奕,審時度勢,並沒有在意肅順跟曾國藩的舊關係,給了曾國藩更大的地方權力,允許他可以節製四省,事實上成為剿滅太平天國的戰時總指揮。
湘軍是一種體製外的元素,厘金也是。兩者撞到一起,形成了一種在不觸動原有體製的情況下的體外運行機製。對於現代化程度特別高的淮軍,它的財源甚至還包括剛剛成型的海關關稅,事實上也是一個半體製外的財源。無疑,正是這種體製外的運行機製,才救了這個王朝。否則,即使有了湘淮軍,也會被糧餉問題困死,隻能縮回到本鄉本土,變成團練。顯然,團練已經不足以應付太平軍了。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一個製度機器鏽蝕的王朝,不用靠自身的改革,無需改弦易轍,隻添加了幾種體製外的要素,讓它們自己運行,就可以把這個王朝從危機中救過來。事實上,一直到太平天國覆滅,清朝的八旗和綠營還都在,官僚體係也沒有大的變動,但是,這個王朝,已經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