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跟太平天國自己的狀況有很大的關係。太平軍自打1853年出現內訌之後,事實上已經是一個內部軍閥分立的局麵,將領各行其是,實際上實行的是替班製,照舊交糧納賦。加上太平軍對洋人天然友好,商船隻要掛上洋人的旗幟,就可以安然無恙。所以,清軍控製區和太平軍控製區,依舊活躍著市場交易和商業活動,地區間的貿易,並沒有因為戰爭而停頓。這也是湘淮軍賴以生存的厘金製度可以存活的前提,如果真的打爛了,或者太平軍控製區域嚴格按《天朝田畝製度》運行,完全消滅商品交換和市場經濟,那麼長江中下遊的市場將不複存在。顯然,這個市場,才是當年中國經濟的重心,沒有了這個市場,厘金也就完了。
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湘軍主要將領之一,因善於挖壕圍城有“曾鐵桶”之稱,因與太平軍作戰有功而獲清廷封賞的“偉勇巴圖魯”名號。同治三年(1864),以攻破天京城被封為一等伯。
當然,體製外運行的湘淮軍以及其他類似的勇營,會因此而獲得特別大的獨立性,朝廷根本就沒法控製他們。事實上,無論是曾係湘軍抑或淮軍,甚至左宗棠的左係湘軍,跟過去的綠營比,都不那麼聽話。本質上,它們都是私軍,隻聽將領的。在戰爭中,基本上,他們隻按著自己的主意在打長毛,也時不時地為了爭奪資源,來一點兒不大不小的傾軋。曾國藩看準了太平天國固守長江中下遊的弱點,堅持順流而下的既定方針,先攻武漢,然後九江,接著安慶,最後圍攻南京。當打到安慶之時,打在了太平天國的七寸上,因此,李秀成進攻江浙,希圖解圍。江浙是朝廷的財賦之地,漕糧供應之所。所以,朝廷感到很痛,急令曾國藩放棄攻打安慶,回救江浙。但曾國藩就是不從,十二道金牌也不從。最後實在被逼急了,就讓李鴻章帶幾營老湘軍,回鄉組織淮軍去上海應付一下。朝廷直到最後,也無可奈何。此時的曾國藩,帶領的是曾家軍,他跟戚繼光和更早的嶽家軍不同的是,朝廷對他們幾乎沒有絲毫辦法。隻要他們還在為朝廷打長毛,沒有公然反叛,再怎麼跋扈,朝廷也隻能容忍。
曾國藩的獨立與自作主張,遮蔽了李鴻章和左宗棠,事實上成了朝廷的最大隱患。這一點,曾國藩自己非常清楚。坊間流傳著諸多關於他要反叛的傳言,說王闓運去遊說如何如何,實際上都是人們的一種猜測。曾國藩和曾家軍的存在,本身就是產生這種猜測的溫床。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攻克南京之後不久,長毛還沒有徹底剿幹淨,曾國藩就解散了自己麾下的湘軍,用這種自斷羽翼的方式,給朝廷還一個公道,讓自己回歸傳統的忠臣位置。所有的猜測,自然煙消雲散,而曾國藩,也就成了清朝“中興”名臣中的楷模,受到士大夫的膜拜,讓嫉妒他的左宗棠無論如何都無法望其項背。
當然,李鴻章和左宗棠他們,並沒有放下兵權。此後,中國的“國軍”,就是他們的隊伍。八旗和綠營雖然還在,已經成了闌尾。朝廷要靠湘淮軍拱衛自己,卻隻能忍受這種半軍閥式的督撫專權。自打有了湘淮軍,有了厘金,督撫的權力就大得非同一般,跟清朝中葉之前,完全沒有辦法比。督撫有了兵權,有了財權,隨後,事實上也有了大部分的人事權。督撫專權,就這樣借剿長毛之勢形成了。清朝整體格局上的內重外輕轉為外重內輕,地方坐大從此開始。事實上,也恰是由於有這樣的格局,有中興名臣之稱的曾、左、李們,才能從地方策動自強運動,開始現代化改革。太平天國被打平,並不意味著清朝的中興,僅僅表明這個王朝在危機之中活過來了而已,隻有有了洋務運動的自發改革,所謂的中興才有了可能。改革之下,一個行將就木的朝廷,居然真的起死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