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漢之間:胡林翼與官文(1 / 2)

1856年,當署理湖北巡撫的胡林翼主持收複武漢三鎮,被實授湖北巡撫之後,碰到了一個難題,滿人官文,被封為湖廣總督,壓在了他的頭上。武昌是督撫同城之地,一個城市,一個總督,一個巡撫,按體製,督撫同為中央派出管理地方的官員,誰也管不了誰,但職權範圍是一樣的。督撫同城,職權就有了嚴重的重疊。湖廣總督,說是管湖南湖北兩省,但湖南自有巡撫,插手不易,能實在管得到的,就是湖北省,從情勢上,也沒法讓總督不管事,但如此一來,則置湖北巡撫於何地呢?總督官大一級,雖說不至於壓死人,但隻要總督樂於管事,巡撫就很麻煩。一般來說,巡撫都是擺設,沒法跟總督抗衡。除非巡撫來頭比較大,可以憑借後台的力量,把總督趕走。

就當時而論,湖北的天下,是胡林翼打下來的,而且,將來的追剿太平軍的大業還要靠他,這一點,朝廷也知道,但是,官職的安排,居然就是這個樣子。很明顯,對於曾國藩和胡林翼這些湘軍首領,皇帝還是不大放心。胡林翼與曾國藩並稱曾胡,但跟曾國藩不一樣,他是個世家子弟,早早地就被朝中經世派的首領兩江總督陶澍收為女婿。進入仕途之後,點翰林,外放做知府,早在貴州任上,就顯示出過人的才幹和膽識。參與湘軍的創建,羅澤南、李續賓都是他的部下。而官文,則是一個標準的八旗子弟,從八旗駐防圈子裏混出來,才具平平。人稱此人有三大:妾大、門丁大和廚子大。沒有才能,更沒有主意,全憑左右擺布。這樣的官兒,屬於典型的末世官僚,在官文身上,還要加上“八旗子弟”四個字。

胡林翼像。胡林翼(1812—1861年),字貺生,號潤芝,晚清名臣之一,湘軍重要首領,與曾國藩齊名,並稱“曾胡”。

顯然,憑著以前的功勞以及現在的實力,胡林翼是可以跟官文分庭抗禮的,也曾嚐試過這樣做。但他很快就發現,這樣做凶多吉少,對抗敵大業以及自身的仕途都不利。於是,他轉為使用籠絡之術。他不惜屈節讓自己的母親收官文最寵愛的一個小妾為義女,成功打入官文的內室。跟官文有事沒事,多送禮,多走動。最關鍵的是,所有的功勞,都把官文放在第一位。所有的奏報,官文也都列名第一,胡林翼的見識和建議,讓官文屢屢受到皇帝的嘉獎。官文用人不當,胡亂花錢甚至貪腐,他也不問。偶爾有點小過節,愛妾的耳邊風一吹,什麼事都沒有了。這樣的結果,很快導致官文成了一個架子,一個傀儡,他對於追剿太平軍大業,從此不聞不問,全憑胡林翼主持,胡林翼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他水漲船高,功勞和爵位節節高。當然,胡林翼的事業,也不再受到任何掣肘,得以協助曾國藩全力實現他的從長江順流而下的戰略大計。攻下了九江攻安慶,安慶一克,太平天國的首都南京,就成了他們的掌中之物了。

時間一長,官文反而離不開胡林翼了,湖北所有的事情,用人、財政、稅收、練兵,都統統交給胡林翼辦理,自己跟著畫諾。天天喝酒聽戲泡女人,然後還屢建大功,升官拜爵,這樣的好事,哪兒找去?鹹豐八年(1858)胡林翼母親病故,按規矩,胡林翼得辦丁憂,暫時去職回家守孝三年。但是,正在打仗的關鍵時刻,百廢待興,百事待理,沒了胡林翼,可怎麼行?所以,胡林翼丁憂,官文不肯,反複懇求胡林翼留下,同時央求朝廷念在時局的份上,準許胡林翼奪情(本該丁憂的官員,由於朝廷以特別的理由,要求繼續留任,被稱為奪情,即為了效忠朝廷而奪了其父母之情的意思),繼續幹。胡林翼改為署理湖北巡撫,繼續主持軍政大計。到了湘軍攻克安慶之時,官文已經官拜大學士、太子太保了,可以說位極人臣。

最後太平天國被打平,論功行賞,這個平庸得一塌糊塗、靠搭便車上來的官文,居然排在曾國藩之後,名列第二,被封一等伯,世襲罔替。在中興功臣榜上,不僅排在胡林翼前麵,而且排在李鴻章和左宗棠之前。

難道,朝廷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嗎?當然知道。官場沒有瞞人的事,這麼長時間,官文是什麼樣的人,他在剿滅太平天國過程中到底幹了什麼,胡林翼自己不講,自有人講。素有知人之明的慈禧太後和恭親王奕,焉能不知。但是,這個大功勞,一定要記在他官文的頭上,別的沒有,隻因為他是滿人。這樣的敘功,為的就是不能讓後人說,大清的天下是幾個漢人保下來的,即使事實就是如此,也不能這樣顯示。因為,除了朝廷的麵子之外,還因為這個王朝的背後,實際上存在一個滿人政治圈,或者說,如錢穆先生所說,一種部落政治。太平天國的崛起,讓滿人政治的麵子被徹底掃掉,徹底暴露了滿人的無能和顢頇。但是,由於漢人士大夫樂意幫助滿人維持天下,所以,滿人政治的裏子還在。太平天國被掃平,即使是顧忌滿人的感受,你也得說,這裏麵有滿人的功勞,而且是大功勞,否則,滿人的江山,以後怎麼坐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