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任性枉稱帝(3 / 3)

對兄弟如此,對自己的兒子也這樣。他的第六子蕭綸,精神有毛病,做刺史不僅暴虐,而且胡來,搜刮民財不遺餘力,但也幹出好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看人出喪,哭得哀傷,他非要把孝子的喪服扒下來,自己穿上,學孝子哀嚎。梁武帝免了他的官,他就找一個幹瘦的老頭,穿上龍袍,扮作他的爹爹,按在上座,自己在下麵磕頭訴說自己如何無罪,然後把老頭拖下來,龍袍剝下,用鞭子抽打。都折騰到這個地步了,也就是暫時處罰一下,過後王爺還是王爺,刺史還是刺史。

皇帝製度,最高統治者最危險的敵人,恰是自己家人。反正大家都是一個血緣,都有資格做皇帝。龍椅又沒有刺,誰的屁股不能坐?帝王之家,父子兄弟,不似草根布衣,從小又不在一起廝混,一出生,就各有各自的小家,奶媽仆人一大堆,跟身邊宦官的關係,反倒比父親兄弟還近些。無論怎麼強調父慈兄友,最後也親密不了。所以,無論蕭衍怎麼親親愛人,最後坑了他,坑到死的人,還是他的自家人。侯景打上門,兵微將寡,威脅並不大。但被派去應敵的侄子臨賀王蕭正德,卻暗中跟侯景勾結,致使都城淪陷。城破之後,這個蕭正德,第一個領人殺入宮中,要蕭衍的腦袋,還是侯景攔住了他。如此深仇大恨,就是因為原來蕭衍無子,立他為太子,後來妻妾多了,親兒子一個個生出來了,他的太子就被廢了。其實,不做太子,蕭衍待他並不薄,沒想卻招恨招到這個地步。

蕭衍死後,侯景也死了,子侄們一片混戰。赤裸裸地骨肉相殘,蕭綱、蕭繹、蕭綸、蕭譽、蕭詧打成一團。為了獲勝,致自家兄弟於死命,幾乎每個人都引北兵入援,不僅禍害自家兄弟,而且禍害自己的百姓。梁朝最後一個皇帝梁元帝蕭繹被他的堂兄弟蕭詧引西魏兵害死,而蕭詧隻能待在一座空城,做一個傀儡的梁王,不久鬱鬱而亡。

帝王家的骨肉親情,無論怎麼講究,都脫不出兩個字——虛偽。把虛偽的道德強調得越是聲勢浩大,涕淚交加,這道德背後的殘忍,就越是凶猛。假的就是假的,一萬年,都是假的。

皇帝是不是臣子的天?

做皇帝的,最得意的境界,做之君,做之親,做之師。既是臣民百姓的君主,又是他們的爹娘,還是他們的老師。天下五達尊,天、地、君、親、師,除了天地之外,包圓。然而,這樣的境界,皇帝無論如何都掙不到。西漢之後,儒術真成獨尊,孔夫子變成大成至聖先師,老師這把交椅,皇帝可望不可即了。假裝為天下之大父,也隻有象征意義。別說老百姓,就是食君之祿的臣子,想要人家爹親娘親不如皇帝親,也是不可能的。魏文帝曹丕,沒事捉弄臣子,提了一個刁鑽的問題,說是皇帝和父親均有重病,但隻有一丸救命的藥,你們是給皇帝呢,還是給你家老爹?群臣麵麵相覷,誰也不敢答話。這個問題,就跟今日之妻子刁難丈夫的那個難題一樣:我和你媽都掉水裏了,你先救誰?怎麼答都是錯。在妻子麵前,如果回答先救老媽,大不了過幾天難受的日子,可如果說不救皇帝,弄不好吃飯的家夥就保不住了。沒想到邴原出班,昂然答道:我給我的父親!麵對這樣的回答,曹丕想了半晌,居然沒有治他的罪。

南北朝時期,南朝齊國最後一個君主東昏侯蕭寶卷的愛妾死了,自家難受得不行。送葬之時,令文武百官都去,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不過癮,下令大家一起哭,群臣誰也不買賬。皇帝急了,忙說,誰哭,加官進爵!有個小子應聲大哭。完事了,大家夥問他,你哪兒來的那副急淚?這家夥說,我家小妾也剛死,我其實是哭她呢。

半壁江山的皇帝不尊貴,統一之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也實現不了爹親娘親不如皇帝親的境界。但是做不到,不等於不想做。隋朝第二個皇帝楊廣,的確有兩下子。他經常自負地說,如果他不是他老子的兒子,即使跟士大夫們比才華,他也該做這個皇帝。但是,他的這個皇帝,做得不容易。原本位置不是他的,費好大的勁兒才掙到手。這個過程,有幫手,主要的謀主,名字叫張衡,跟東漢那位大發明家同名。

皇子爭位,大家都得裝。然而他的哥哥楊勇,已經坐上了太子的位置,裝的勁頭就小了。結果被弟弟楊廣鑽了空子,利用老娘討厭人家納妾好色的心理,雙管齊下,兩頭下蛆。最終,楊勇被廢,他如願做了太子,成為最終的勝利者。這一切的謀劃,都離不開張衡。所以,史書上說,“奪宗之計,多衡所建也”。

楊廣做了皇帝之後,對張衡寵信無比,張衡很快就做到禦史大夫,朝廷監察機構的總管,從三品大員。楊廣的意思是讓這個自己人,替他看住群臣。甚至,楊廣還特意從太原開道九十裏,親臨張衡的老家,在他家裏住了三天。這樣的榮光,在那個時代,絕非一般臣子可以得到的。

但是,楊廣實在是太能折騰了,開大運河,修洛陽城,征伐高麗。一個農業國度,這三件大事幹一件,都夠勞民傷財的了,他同時三件一起幹。到太原,幸汾陽宮,嫌宮室太小,下令擴建。此處是張衡的家鄉,如果大興土木,必定勞動家鄉人。所以,張衡仗著自己跟皇帝的交情,大著膽子,對皇帝說了句勸解的話,說是現在到處都在大興土木,勞役過重,百姓疲頓,能不能緩緩。沒想到,這下子,楊廣不高興了,對身邊人說,這個張衡,自以為我得天下,都是他的謀劃嗎?找了個茬兒,就把張衡貶為榆林太守。

第二年,楊廣再次來到汾陽宮,張衡來見。楊廣本以為這一貶,肯定讓這小子嚇得夠嗆,茶飯不思,寢食難安,跟天塌了一樣。沒想到,張衡還是那樣胖乎乎的。原本打算讓他官複原職,現在又改主意了,再次打發張衡回了榆林。轉身一想,還是不能這樣便宜了這小子,因此命他去監造江都宮,好讓他下揚州時居住。意思是說,你不是勸我不要大興土木嗎,我就是要興,不僅我興,還得讓你來操辦。張衡還是真心替他的這個皇帝著想,督建江都宮時,能省盡量省。可是,因為這個,他被江都丞王世充告了黑狀,說他偷工減料。牆倒眾人推,禮部尚書楊玄感也告發他說,他私下跟楊議論過,說被皇帝殺了的才子薛道衡冤。這一次,張衡的小命保不住了,還好,皇帝在最後時刻,念舊情,將之廢為庶人,打發回老家了。沒想到,沒幾天,這個倒黴鬼又被他的小妾告了,說他在家發牢騷,對皇帝不滿。於是,張衡被賜在家自盡。臨死前,張衡大叫,我為那個人幹了那麼多缺德事,怎麼可能指望活下去!監刑之人,馬上把耳朵塞住,下令手下殺之。

在隋煬帝楊廣心目中,他就是天下臣民的天,他要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所有人,包括他關係特鐵的寵臣,隻有聽喝的份兒。哪怕你功勞大大的,出來勸一句,也不行。天就是天,在天麵前,所有人隻能說一個字:是。他沒想到的是,天下隻讓他折騰了十四年,幾乎所有人都反了,連那個生怕他的江都宮不奢華的王世充,也反了。待在江都宮裏的他,望著遍地烽火,隻能對著鏡子哀歎,大好頭顱,由誰來砍呢?

什麼是皇帝的家事?

唐高宗想立武媚娘為皇後(其時,武媚娘還是昭儀),按慣例,這是個大事,得征求大臣們的意見。上朝一說,大臣們沒有一個同意的,褚遂良拚死抗爭,爭得麵紅耳赤。皇帝可作難了。李家皇帝,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好色的主兒。隻是高宗李治,跟他爹不一樣,人熊,好色,每每被美女鉗製。武媚娘(即後來的武則天)被立後之前,其實已經控製了這個懦弱的皇帝。褚遂良這樣的人,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厲害,也不是不知道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但是,初唐朝野風氣已經被唐太宗、魏征養成,大家還是會說該說的話。

立後的事兒,不像納個妃子,朝中大臣不鬆口,這事就難辦。一時間,高宗和武媚娘,都很犯愁。然而,懂事的臣子,總是會有的。李勣這個前朝功績赫赫的戰將出現了,他私下對唐高宗李治說,這事,本是陛下的家事,何必問他人?一句話,唐高宗遂繞開廷議,武媚娘就成了皇後。不久,這個女人,站到了前台管理朝政,宮中並稱二聖。再後來,就是一聖,一個女皇帝問世了,大唐變了大周。若不是武則天是個女流,這唐朝,差不多也是二世而亡(高祖和太宗,其實可以算一世)。李勣當時一言九鼎,死也想不到,他死後,他的孫子徐敬業(李勣本姓徐)起兵反周,兵敗身死,連累他也被開棺戮屍,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這樣的事,到了唐明皇之際,還在繼續。唐明皇的寵妃武惠妃不喜歡太子李瑛,唐明皇耳朵根子軟,想廢太子,宰相中,張九齡不同意,李林甫不做聲。不久,張九齡罷相,再議。李林甫說,此係陛下家事,不是臣子們該說的。於是,武惠妃得逞了。

這事,到了唐德宗時,有了轉機。唐德宗欲廢太子,宰相李泌聞之,大聲抗議。唐德宗說,這是我的家事,你有什麼資格管?李泌說,天子以四海為家,家事就是國事。宰相總理天下之事,太子蒙冤,豈能不管!就這樣,廢太子的事,居然給擱置了。

當然,如果換媳婦、廢繼承人這點事,放在田舍翁身上,當然是人家的私事。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但是,擱在皇帝身上,就不是家事,而是國事,而且是重大的國事。從皇帝製度的設計上講,皇帝是整個國家的大家長,是國民的大父,而皇後,則是國母。國母該誰做,讓臣民投票當然不可能,但必須得經宰相們同意不可。就像任命國家官員一樣,如果不經行政首腦,就是不正常的“斜封”,不合理,也不合法。至於皇帝的繼承人,下一任的皇帝,則更是國家大事,沒有宰相的參與,根本就不應該確定或者廢除。

李勣當然不是奸臣,他的家事論,就當時而言,大概隻是為了給唐高宗解困。作為一個詭計多端的戰將,就算再聰明,他也算不到這個武媚娘最後能折騰出那麼大的事來,竟然會折了他的兒孫,殃及他的枯骨。但是李林甫接著他的話說,就安心在給皇帝拍馬屁了。其實,如果按今天流行的說法,皇帝也是人,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家事呢?但是,仔細想想,那年月的皇帝,就是沒有什麼事可以算是純粹的家事。秦以前,中國實行的是王製,天子管的是天下,諸侯管的是國,大夫管的是家。天下、國和家,其實都是同構的。諸侯跟天子,可以論公私,大夫跟諸侯,也可以論公私,但天子在天下裏,沒有自己的小家,同樣,諸侯在自己的國裏,也沒有自己的小家。帝製是由王製脫胎而來的,皇帝下麵的層級沒有了,但一統天下的皇帝,盡管蓋了內宮,圈進了大批的美女做嬪妃,但小家的事,也就都成了公共事務。

所以,如果把換媳婦和廢太子這樣的事,說成是皇帝的家事,就等於擴展了皇帝的專斷之權。原本,皇帝還不敢明目張膽地這樣幹,但家事論一出,皇帝也就理直氣壯了。當然,皇帝製度,從本質上就比王製更為專斷。李泌擋了唐德宗,未必能擋住後來的帝王。到了明朝嘉靖皇帝惹出大議禮的亂子的時候,人家皇帝寧可成批地打爛群臣的屁股,也要把自己的家事專斷到底,也真就到底了。

皇帝也是人,但這個人特別,他真的要不管不顧,誰也攔不住他。所以,這種製度,一句話:不靠譜,能換,還是換了吧。

皇帝兼神仙

自古以來,神仙是神仙,皇帝是皇帝。皇帝富有海內,但要兼任神仙,卻也難。以世俗的眼光,別說皇帝,就是人間宰相,富貴榮華也逾於神仙。唐代有個傳說,說是張說未發跡時,遇到了上帝,給他兩個選項,一是做神仙,二是當人間太平宰相。開始他選了前者,待到上帝要確定時,他急忙改口:太平宰相。後來,他真的做了宰相。

其實,神仙在天上,享受據說也不錯,按道教的說法,仙界的美味佳肴,美女嬌娃,比人間強千百倍。但是,仙界的享受,都在經書裏,在道士的嘴上,誰人見過?人們見到的,都是大宅門裏的富貴。所以,真的要人來選,當然張說的抉擇,是比較實際的。

但是,人間的富貴固然看得見,就是不長久。即使貴為帝王,說翹也就翹了。放著好日子,眼睜睜撒手西去,委實是件悲慘的事。所以,自我感覺好一點的皇帝,都想長生,長生不死。秦始皇和漢武帝,還隻是求仙,而唐朝的皇帝,則吃丹藥。死了一個又一個,都說是成仙了,留下一副臭皮囊,還得好好安葬。

宋代的皇帝,跟唐朝類似,比較好道。神仙這東西,在佛教裏不算什麼事,不過跟人一樣,六道中的一種。活得比人長一點可能,但不死是不可能的。可在道教裏,神仙就比較牛氣,雖然仙界類似人間,也是帝王將相等級森嚴,但幾乎所有的神仙,都可以不死。隻不過,道教的神仙,無論位階大小,司職何事,都得皇帝禦封,得不到皇封的神仙,在人間就沒有地位。可是,有的時候,有資格封神的皇帝,還真的挺羨慕神仙的。北宋的徽宗,就是一個。

宋徽宗是一個大玩家,才華橫溢,玩什麼像什麼。留下的字畫,名冠後世。還喜歡踢毬,據說也有專業水準,還因為這個提拔會踢毬的高俅做了禁軍太尉。貴為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卻跟京師名妓李師師傳出說也說不完的風流韻事,也許不好聽,但卻是一種玩法。這樣的玩家,本職工作難免做不好。一個出了名的昏君,左膀右臂:蔡京、王黼、童貫等,沒有一個好東西。治國之策,盡是昏招。後來城破國滅,被掠到北地,受盡艱辛,也是該著。這樣特別能玩,玩什麼像什麼的皇帝,喜歡做神仙,當然不奇怪。隻是,他做神仙,卻不想放棄帝位,兩邊都兼著,兩個好處全占。

根據記錄,宋徽宗趙佶對神仙興趣大發,似乎起於一次幻覺。一次,他前去祭天,走在路上,突然宣稱看見了一片在雲間的亭榭樓台。如果真的看見了,現在我們叫它海市蜃樓。但這樣的奇觀,一般出現在沙漠和海邊,開封這個地方出現海市蜃樓的概率,基本上是零。所以,如果不是宋徽宗趙佶故弄玄虛的話,多半是幻覺。但是跟隨在他左右的蔡京的兒子蔡攸卻接茬說,我也看見了,樓台都在半空。趙佶接著問:“那上麵有人嗎?”“有哇,好像道裝打扮的童子出入其間。看來是天神下降了。”從此以後,宋徽宗趙佶就迷上了神仙。

迷上神仙,就得尊崇道士,人家是中介。可是道士們都猜不透宋徽宗的心思,隻會操練他們那一套把戲,畫符念咒做法事。上帝歸上帝,愷撒歸愷撒。終於,來了一個江湖術士,混過佛教,也混過道教,兩邊都不得誌,但見到宋徽宗,卻發了跡。這人叫林靈素,走江湖忽悠人,見多識廣。見了皇帝,哪有不忽悠的道理?一上來就說,這天哪,有九重,最高的一層叫神霄。裏麵的神府裏,住著上帝的長子,叫神霄玉清王,又叫長生大帝君,主管南方,就是陛下您。而您的弟弟,也是神,號青華帝君,掌管東方。您的麾下,有八百仙官,其中蔡京、王黼、童貫都在裏麵,位置很高。連宋徽宗的寵妃劉貴妃,也在裏麵,貴為九華玉真安妃。現在,你們這一大群人,隻是暫時下到人間而已。馬屁不僅拍到被拍者的心裏,而且連帶被拍的親信一並拍了,境界委實不低。

聽說自己是上帝的長子,周圍的人,包括妃子,都位列仙班,哪有不樂的道理。於是,林靈素就成了通真達靈先生,徽宗的座上客。不僅他得了賞賜萬千,連京師所有的道士都沾了光,個個都有俸祿。京城道觀,得賜的田產眾多。每逢做法事,京城裏的貧民冒充道士,也可以沾點光,分到一份賞錢,混一頓齋飯,撐得飽飽的。那時候,拜在林靈素門下的道徒,光在京師就有兩萬人,個個美衣玉食,神氣活現。而林靈素出門,王公都得讓道。每次登壇說法,都是萬人空巷,皇帝親自在側聽講。林靈素講的內容,倒不見得玄妙,都特別逗笑,每次都逗得大家捧腹不止,讓皇帝很開心。

宋徽宗趙佶很辛勤地尊崇道士,膜拜上帝,左拜右拜,終於有點不耐煩了。他跟林靈素這些道士們說,既然我是上帝的長子,神霄帝君,那麼為何不讓上帝冊封我為教主道君皇帝呢?林靈素大話說在前麵了,當然就得照辦。裝神弄鬼,一道神符化為青煙,嫋嫋升空,稟告上帝,冊封宋徽宗趙佶為教主道君皇帝。上帝當然沒有不準的道理,於是趙佶就成了教主道君皇帝。道士們,就都成了他的臣子和跟班。中介的使命,也就告終。當然,也不用對他們太客氣了。不久,大概是這樣的神仙遊戲玩膩了,林靈素逐漸失勢,遂被逐出宮去,流落民間,死了。

林靈素死了,道君皇帝的帽子,卻沒有人敢摘。神仙的迷霧,依舊籠罩在皇宮。後來,金兵困城,由於開封的城牆高大堅固,善於打野戰的金兵,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他們沒辦法。如果不是徽欽二宗都迷信道士,相信神兵,貿然出擊,還不至於那麼快就城破被俘。

似是而非的“宮鬥”事件

宮廷鬥爭哪個朝代都有,但主角大抵是爺們。若幹小娘兒們切切嚓嚓,隻是配戲的。事涉宮廷,明代有三大案,頭一個就是梃擊。案發之後,人們不約而同,都想到了宮鬥上去了。

事情是這樣的,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有個男子,拿著一根棗木梃,就是棗木棍,闖進了慈慶宮,擊傷守門者,隨後被幾個太監拿下。交給皇城禦史審問,問了半天,隻知道此人名叫張差,其餘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反正人犯滿嘴胡言亂語的,嚴刑拷打,也是這樣。審問者隻好以人犯瘋癲上報。但是,慈慶宮是神宗的太子朱常洛的住所,而圍繞太子的廢立,這些年朝野吵得一塌糊塗。朱常洛太子的名分,被拖了很久,才在神宗的母親幹預下拿到。而明神宗朱翊鈞愛屋及烏,喜歡鄭貴妃生的皇三子朱常洵,也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所以,太子宮裏突然闖進來一位刺客,大家想都不用想,懷疑的矛頭,就指向了鄭貴妃和她的弟弟國泰頭上。

於是,換人再審,經過一番曲折,張差的口供裏,有了鄭貴妃宮裏的太監龐保和劉成。說是這兩人許他幾畝地,給了他一根棍子,讓他進來打人的。但是提審這倆太監,倆人抵死不認,說根本沒這回事。不過,朝議洶洶,大家眾口一詞,已經斷定鄭貴妃就是指使者。

其實,這事挺蹊蹺的。你說是有人指使的刺客行凶吧,一個毫無武藝之人,拿著根棍子,這樣的刺客行刺,近乎兒戲。你要說沒人指使吧,這深宮裏麵,防守甚嚴,一個漢子,拎著一個棗木棍,怎麼混進來的呢?宮裏門戶千重,一個從來沒有來過的人,怎麼就那麼巧,一闖就闖到太子宮裏去了呢?

然而,說是鄭貴妃所為,證據也相當牽強,僅僅是一個張差的口供,行刺太子,僅僅給幾畝地做報酬,也顯得不大合乎情理。是不是受了誘供,真都不好說。原本皇帝立哪個兒子為太子,基本是他自己的事兒。西周以後,所謂廢長立幼,廢嫡立庶,根本就無所謂。但是,明神宗朱翊鈞,本是個懦弱的皇帝。小的時候,諸事有能臣張居正做主,等到張居正死了,想要自己當家,發現腦子已經殘了,什麼事都辦不明白,於是消極抵抗,什麼事也不辦。長子朱常洛,本是他一時興起,探望母親之時,看上了一個母親身邊的宮女,衝動之下,辦了好事,珠胎暗結生下來的。他真正喜歡的,是鄭貴妃。喜歡哪個女人,就寵愛哪個女人生的孩子。所以,按神宗的意思,太子應該是朱常洵。然而,朝臣們偏偏就是不喜歡皇帝喜歡的女人,更不喜歡這個女人生的孩子。因此,朝野輿論,堅持要皇帝格守長幼有序的原則,立朱常洛而非常洵。加上神宗的母親李氏也是當年神宗父親一時興起,拉到床上的宮女,同病相憐,所以,朱常洛這個“都人”(宮女)之子,才得以做了太子。而神宗心愛的三子朱常洵,隻能被封為福王,多加賞賜,到封地享福去了。腿腳不好的神宗,連自己家的事都做不了主,也的確窩囊到家了。

即便如此,朝臣們依然覺得太子的地位不穩。加上皇太後又死了,撐腰的後台沒了,誰知道鄭貴妃的耳邊風一吹,皇帝哪天就變卦了呢?正好趕上一個梃擊案,朝野起哄,把個罪名死死給鄭貴妃釘上了。當然也怪神宗沒有應變之才,如果按皇城禦史的說法,定案就結了,稀裏糊塗,讓朝臣換人再審,麻煩大了。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隻能將錯就錯。還好,太子朱常洛按照父皇的意思,不許株連,而且自己現身朝堂,說服不服氣的朝臣。最後,拿棍子亂闖的張差,被淩遲處死,兩位被牽扯進來的太監,也丟了性命。鄭貴妃還是好貴妃,父慈子孝,庶母守婦道,一家人和睦如初。宮鬥,暫告一段落。

曆史上的好多大案,都是迷案。涉及宮廷,不迷都不成。好多的謎團,當時解不開,不僅因為破案手段有限,而且由於涉及的人太複雜,辦案人員碰不得。所以,留到今天,當事人都死光了,秘密爛到肚子裏,無論如何,都解不開了。梃擊案,今天推測,當然有可能跟宮鬥有關。但要謀刺太子,倒也未必。找個瘋子,領進宮來,嚇唬一下,讓太子知難而退,也是有可能的。當然,也有可能,這人就是一個瘋子,瘋跑,瘋闖,進了皇宮。皇宮守衛雖嚴,但曆史上亂七八糟的人混進來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王朝末年,法紀廢弛,皇宮亦然。但是,事兒隻要出來,人們肯定要往宮鬥上想。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就是陰謀論的園子,說是宮鬥,人人都信,樂意信。就像清末的刺馬案,結案說是偶然事件,打死人都不信,人們講故事,編劇本,越說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