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上上下下地折騰(2 / 3)

初唐之際,魏征愛提意見,馬周也愛提意見。魏征臨死,將所有奏章解集,打算傳之後世。而馬周臨死,將所有的奏章草稿付之一炬,說是不能留下來彰君之惡。難怪唐太宗那麼喜歡馬周,說是一天不見都想得慌。單從這一件事上看,馬周真是個好同誌。

不過,馬周當初沒發跡的時候,卻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家夥。落拓不羈,經常因酒廢事。做州助教,一個芝麻綠豆大的教官,對講課不甚了了,每天沉在醉鄉裏。經常被領導罵,罵煩了,馬周要個誌氣,不為五鬥米折腰,拂袖而去,離家出走。身無分文,又不肯賣苦力,走到哪兒,都討人嫌。曾被一個縣令大大地羞辱了一陣兒,大概是挨了一頓胖揍。急了,直奔長安而來,兩千多裏路,就腿兒著去的。在長安邊上的新豐地方,客棧裏的夥計,一個勁兒地招呼過往商販,理都不理他。馬周自己要了一鬥八升酒,自斟自飲。

到了長安,設法混進中郎將常何家裏,做個門客,混口飯吃。此時,玄武門之變已經發生,李世民做了皇帝。初做皇帝的李世民,百廢待興,要臣子們全都上書,給他拿主意。常何是個武將,目不識丁,大犯其愁。馬周知道了,對常何說,這有什麼難的,交給我辦吧。常何恍然,原來家中還有這麼一塊料。於是,馬周替常何長篇大論,寫了應該如何如何的二十餘事。書上,皇帝還真的看了,別的都一般,就這個常何的二十餘事,幾乎事事都說到他心裏去了。心想,常何一個大老粗,怎麼能寫出這樣的東西呢?找來一問,常何是個老實人,告訴唐太宗李世民說,這是我家門客馬周起草的。

就這樣,馬周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一直做到中書令,位備宰輔,死後得以配享帝廟。馬周死於糖尿病,古代謂之消渴病。病重之際,皇帝親自為其選良宅,找名醫。李世民親自為之調藥,太子李治親臨病榻伺候(象征性的)。這樣的寵信,這樣的榮耀,真是到了頂了。

馬周的功勞,主要是建言。跟魏征的聲色俱厲不同,馬周提的都是建設性意見,每個意見都很委婉,但都挺中肯。馬周的建言,主要有這麼幾個內容:一是勸李世民修養生息,別折騰;二是勸李世民別慣孩子,驕縱諸王;三勸李世民別以宗室勳臣為藩鎮,將兵在外。最要緊的有兩條,一是慎選州縣官,不要用武人對付;二是要唐太宗把唐高祖李淵的宮室好好修修,從城外挪到城裏,方便孝敬。

李家人一窩戰將,就是一軍閥團夥。馬上得天下,當然,得跟夥裏的夥計們坐地分贓,武人做州縣官,順勢而然。但這樣的話,等於馬上得天下馬上治之,不及時轉型文治,這個天下必定坐不長久。李淵坐江山若幹年,彎子沒轉過來,到了李世民這兒還不轉,麻煩大了。這個主意,切中要害,當然好。

其次,李世民的龍椅,是發動政變搶過來的。盡管上層的關隴集團,多有胡人血統,但麵上還是要裝漢人。殺了自己的兄弟,逼得老子讓了位,這種事,好說不好聽,於儒家孝悌的大道理上,無論如何都有虧。對於李世民來說,當下的形勢,亟需一種基於孝道的補救。把自己老子從龍椅上逼走,是沒辦法的事兒,但將之遷往城外,卻是大失策。無論李世民孝與不孝,隻要你還需要下麵的臣民百姓講孝道,就是裝,也得裝個樣子。所以,馬周勸李世民把老爹搬回城裏,就近建宮殿居住,也好晨省昏定,早晚問候,實在是好主意。李世民其實自己也正在為此焦慮,窗戶紙一捅就破,李世民馬上心領神會,立即照辦。

馬周是個好同誌,好就好在總是能提建設性意見,而且都提到某些關鍵點上,撓在癢處。

狄仁傑冤案

在外國人眼裏,唐朝的狄仁傑是神探;在中國老百姓眼裏,他是善於斷獄的清官,資格比包拯包公還老。其實,狄仁傑隻是唐朝,不,確切地說是跨越唐和周的一個能臣。斷獄當然是其所長,但彈究大臣,管理財政、打理地方政務甚至領兵打仗都幹過,也都幹得不錯。隻是,老百姓眼裏的清官,大多數的事跡,都集中在審案子上了。小說家寫公案小說,也得這樣寫。所謂的清官,就是不收包袱,秉公辦事,斷案如神,不僅能破人家破不了的疑難雜案,而且執法公正,不徇私,不枉法。狄仁傑呢,也的確有過這方麵的表現。做大理寺丞的時候,一年清理積案一萬七千人次,沒有喊冤枉的。但破案的事跡,還真的沒見過。更多的時候,他隻是力求嚴格執法,該辦的,縱使皇帝求情,也辦。不該辦的,即使皇帝要辦,也不辦。唯一的缺憾是,狄仁傑是明經科出身,不是時髦的進士,也沒考明法科,等於是弄了一個經學文憑,就出來幹法律了。

狄仁傑有兩件事特別出奇。第一件事,高宗時,武衛大將軍權善才的手下誤伐昭陵(唐太宗陵)一棵柏樹。唐高宗李治執意要殺,狄仁傑說按律不當死。兩下爭得麵紅耳赤,狄仁傑寧死不奉詔,最後還是沒殺。第二件,高宗死後,武則天當家,眼看要改朝換代,唐朝宗室多有反者,越王李貞就是一個。反了,事不成,牽連甚眾。當時,李貞事發在豫州,事畢朝廷派狄仁傑為豫州刺史。此案受牽連當誅者六七百人,籍沒者五千口。狄仁傑密奏武則天,為這些該殺的人求情,結果都改成流放。

救人不死的狄仁傑,卻擋不住自己被冤獄牽連。唐周之際,武則天為了掃平阻力,任用酷吏,屢興大獄。著名的酷吏來俊臣,受武承嗣指使,找上了狄仁傑。來俊臣辦案,就是這個風格,安你一個罪名,不承認就是酷刑,整得你體無完膚,求生不能,求死不成,你還是得認賬。狄仁傑明白這套,說他謀反,就承認謀反。因此,沒有受刑,就在監獄裏等死,來俊臣甚至讓人代他給武則天寫好了“謝死表”。這期間,審問者想要升遷快點,明白告訴狄仁傑,可以誣指審問者的上司,這樣就能減刑不死。狄仁傑以頭撞柱,寧死也不從。在等著行刑期間,看守比較放鬆,狄仁傑設法用頭巾寫血書一封,傳給家人,兒子叩闕告狀,把血書遞到武則天手裏。事辦成了,於是,武則天召見了狄仁傑,問他,你為何承認謀反?狄仁傑說,不承認,早就給用刑打死了。那為何做謝死表?狄仁傑說,沒有這事,一看,是人代簽的。於是,狄仁傑活命了,出來繼續做官。

酷吏當道之時,所謂審案,就是刑訊逼供,供出來新人,繼續抓,抓來再刑訊。攀得越多,用刑越狠,殺人越眾,酷吏就越是興奮。武則天就是要用這一招,摧垮依戀唐朝的官僚們的信念。其實,當時的狄仁傑,並非一個堅定的擁唐派。而且武則天對他,有知遇之恩。當初幾次堅持公正執法,背後的支持者,都是武則天。即便如此,如果不是狄仁傑深知刑獄裏的名堂,機智地告了禦狀,武則天也樂意過問,一百個他也沒命了。

此後,狄仁傑不僅繼續做官,而且是武則天特別信任的宰相。即使武家人武承嗣下蛆,都撼動不了狄仁傑。狄仁傑推薦的人,大多得到重用,武則天甚至都不擔心他結黨。一次,推薦到自己兒子頭上了,武則天也照用,說這是祁黃羊再世,內舉不避親。他推薦張柬之為相,武則天把張柬之從荊州長史提到洛州司馬,狄仁傑不肯,非一路拔到宰相,才不說話了(《舊唐書·張柬之傳》上說,是姚崇推薦的)。在武則天選擇接班人的問題上,狄仁傑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這個作用,就是點破了一個人倫迷局。如果武則天選擇武姓人做接班人,那麼,這個人就隻能是她的侄子。現行的宗法製度,侄子是不管姑母死後之事的,那麼意味她死後,祭祀就沒了血食。如果選擇兒子接班,那就不會姓武,而姓李,但血食可以保證的。最後,兒子李顯,再次成了太子,由此奠定了李唐複興的基礎。

武則天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卻是皇帝裏少有的明白人。以她的智慧,當然知道自己當家立朝,也得用能人,品德好的能人,而狄仁傑就是這樣的人。狄仁傑從豫州刺史任上回朝,武則天跟他說,你在豫州幹得不錯,但你知道誰說你壞話嗎?狄仁傑說,如果陛下認為我錯了,我就改,陛下明白我沒錯,是我的幸運,我不想知道誰說了我的壞話。史書上說,武則天聽罷,深加歎異。但是,隨後狄仁傑就遭武承嗣和來俊臣誣陷下獄。其實,武則天說這話,是在市恩,皇帝給了臣子特別的恩典,臣子卻不要。這不光是不給麵子的問題,更牽扯到立場問題。狄仁傑在豫州刺史任上,為叛亂餘黨開脫,本身就擔著嫌疑,武則天準了他的請求,不等於說嫌疑就消失了。此番市恩不賞臉,坐實了嫌疑。幸好,在關鍵時刻,狄仁傑寫血書向武則天求救,洗掉了嫌疑,武則天出麵,成了狄仁傑的救命恩人,也就放心了。

自古以來,領導隻要是個明白人,都得用能人,品質好的能人。但前提是,必須得讓他放心。

官場要說模棱話

蘇味道是武則天朝的名臣,文章寫得漂亮,年幼就有神童之稱。那年月是個全社會看重才子的時代,所以這樣的人,長大了自然科門高第,仕途順利,混到高位。在則天朝,還做過好幾任的宰相。幾上幾下,宦海沉浮,基本上穩坐釣魚船。他的門生問他,做官的訣竅是什麼?他用手摸著桌子的棱角,說你看我的手,棱角的兩麵都摸到,這就是訣竅。說話要說兩麵話,千萬不要下決斷。這事傳出來以後,蘇味道就成了蘇模棱,模棱宰相。說兩麵話,含糊其辭,搗糨糊,就被稱為模棱兩可。隻是“摸”字,在流傳中變成了“模”。而蘇味道,也成為曆史上混事不負責任之臣的代表,留下千古罵名。

其實,蘇味道多少有點冤。此人雖然模棱,但為人不壞,在曆史上也沒留下什麼劣跡。小小不言的,也能做點好事。他的模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武則天逼出來的。時運不濟,蘇味道混到高位之後,不幸地趕上了武則天要做女皇,官場形勢,為之大亂。一般來說,改朝換代之際,做官的人都比較難做。新主子要招新人,老人要重新站隊,如果不打算給舊主子守節,就得想辦法對新主子表示效忠,新主子認賬與否,還不好說。說話、辦事、交朋友,都要謹慎。一個不留神,吃飯的家夥興許就不在肩膀上了。況且,武則天立的新朝,偏又是個女皇的朝代,這種事,自古沒見過,多數人腦袋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雖說興兵反抗者倒也不多,但暗中嘀咕的,委實不少。

沒有一個皇帝,喜歡下麵有人嘀咕的。武則天消滅嘀咕的辦法,是鼓勵告密,任用酷吏,屢興大獄。就憑著一封封不辨真偽的告密信,像周興、來俊臣這樣的酷吏,不知幹掉了多少大臣小臣。有不滿嘀咕的,但也有得罪了人,被人誣告的。要想不被誣告,就必須做老好人,說話模棱,兩頭堵。做了宰相,不僅不能得罪同僚,更重要的是不能得罪皇帝。武則天這個天下第一位女皇帝,是個明白事的英主,但是,心狠手辣,跟臣子,無論你是哪個,都談不上交情。俄國女沙皇葉卡捷琳娜,也有眾多的麵首,用完一個,肯定賞賜眾多,封你個高爵厚土。但是,武則天的麵首,用的時候寶貝得不得了,不用了,丟開就算。臣子更是如此,寵信的時候說什麼都好,說翻臉就翻臉。今天的寵臣,沒準明天就成了階下囚。伴君如伴虎,伴女皇如伴母老虎,不好混。任是遇事模棱,蘇味道也因為交友不慎,兩次遭貶,一次下獄。蘇味道的模棱,實在是應付官場風險的一種無奈,跟後來婁師德的唾麵自幹,其實是一個路數。

武則天立的大周,到她臨死的時候,沒有立住,最後又改回了大唐。後世史家,說起唐朝的諸位皇帝,武則天還算是一個明君。但在明君之下,還是有模棱宰相。可見君主製下的政治文化,實在不敢恭維。就算皇帝是個明白人,臣子實話實說,風險也極大。要想踏踏實實走完仕途,告老還鄉,最方便的辦法,就是學蘇味道,說模棱話,兩頭堵。無論皇帝怎麼想,怎麼決策,我都可以應付。當然,模棱話,本身就是一門學問,沒有師承,不勤學苦練,加上心有靈犀,一般是學不會的。生硬地操作起來,被人看破,反而麻煩。

過去一些高明的算卦的大師,都會這個。你問他父母如何?他告訴你,父在母先亡。無論你是父先亡,還是母先死,或者父母俱亡,父母俱在,他都說得通,立於不敗之地。漢語天然的模糊性,給這樣兩頭話提供了特別合適的工具。隻要勤學苦練,下可以街頭擺攤,算卦混飯,上可以登上廟堂,伴君建功。

古往今來,模棱話,就等於官話,大部分的官話。盡管後世的帝王說起蘇模棱,都恨得不行,但卻不耽誤後世的臣子把蘇模棱當作楷模,模棱下去。皇帝就這個德行,權力太大,性情又差,說起來都喜歡直言,真的直言了,立馬就不高興。別說戳了肺管子的直言,就是不大合心意的話,都不大愛聽。伴君,要想伴得太平,不模棱,實在沒有第二種辦法。

佞臣的市場

李林甫是唐朝著名的奸相,死後被人罵了一千多年。他挨罵,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此前此後這樣口蜜腹劍的佞臣奸相,朝堂道上,絡繹不絕。就像小說《西遊補》裏的秦檜說的那樣,前麵的秦檜也多,後麵的秦檜也多,幹嗎總拿秦檜一個說事?曆史是要人說的,總得找個典型來說事,找到誰,就算誰倒黴是了。

當然,李林甫被當典型抓出來示眾,也有點理由。唐朝走到開元盛世,如日中天,呼喇一下,就陷入戰亂,從此往後,隻能苟延殘喘了。這個責任,總得有人來擔,李林甫恰逢其時。史家眾口一詞,釀成安史之亂的罪魁,就是他和楊國忠。楊國忠不過是個賴子,而李林甫口蜜腹劍,一個奸相的標準形象,所以,不批他批誰呢?

其實,唐朝由盛轉衰的罪魁,是唐明皇李隆基。李林甫這樣的人,你說他口蜜腹劍,當然也可以,但《舊唐書》上對他的評價是“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嚐以愛憎見於容色”。這樣的人,在政治開明之時,就是能臣,而在政治黯淡之際,則為奸相。為非作歹,需要有條件。具有這樣性格的人,大抵都是做官的好坯子,心裏那點壞能不能使出來,關鍵看皇帝喜歡什麼。史書上記載,李林甫當政,總是背後壞人,陰人。傳統社會,就是熟人社會,朝堂之上,也是如此。一個人城府再深,總是背後整人,時間長了,總是要露出馬腳,除非,他每次整人都恰好迎合了皇帝的意旨。

總是迎合皇帝的人,被人稱為佞臣。沒有皇帝不喜歡人家迎合他的,但是,隻要你想著勵精圖治,就得忍著。容忍臣子提不同意見,然後假裝高興,獎勵敢於逆龍鱗、講怪話的人。對自己身邊的人,無論女子還是宦官,不管有多喜歡,都得壓製,盡量不聽他們在耳邊吹風。因為曆史的經驗告訴他們,這樣的人經常壞事,而且壞大事。

但是,盛世來了,盡管隱憂不少,但總的看來形勢大好,越來越好,歌功頌德的聲音,調子越來越高。一心勵精圖治的皇帝,也就飄飄然了。一飄,脾氣就大,身邊的宦官和寵妃,膩了吧唧的甜話兒,也就聽得進去了。李林甫就是走宦官和寵妃的路子上來的,他能進入宰相班子,本身就說明唐朝的朝政已經出了問題,問題不在李林甫,而在政治製度的機製。曆史上王朝政治的三大禍患:宦官、女主與外戚專權,無一不是製度的機製出了問題。皇帝製度本身,就存在這些隱患,需要皇帝時刻注意,嚴防死守,才能避免出事,但有鬆懈,就會有麻煩。這個麻煩就是,正常的政治運作被幹擾,而非正常的因素冒了出來。

在一個講究文辭的時代,李林甫既沒有詩,也不能文。唯一留下來的一首詩,堪稱唐朝最差,類似今日的老幹體佳作。《舊唐書》上還說,他好多字都不認識,把慶賀人家生子的弄璋之喜,寫成弄麞。但是,他察言觀色功夫一流。最好的武器,就是迎合,而且迎合得你沒話說,恰到好處,不覺得他在溜須拍馬。

玄宗朝最後一個賢相張九齡,按照老規矩,覺得不合適的事就反駁,宣稱不奉詔。唐朝的規矩,如果一項政令,宰相不認可,即使皇帝堅持,也沒戲。除非皇帝罷免了宰相,找人另議。如果是以前,當然是皇帝讓步。但是,此時的唐明皇李隆基,已經飄起來了,當然不肯再忍。李林甫的貢獻,就是暗中迎合,讓皇帝的良好自我感覺,得到印證。其實,就是沒有李林甫,張九齡也幹不長,早晚都會被越來越自負的皇帝趕走。

皇帝聽不得雜音,李林甫才會對禦史們講皇家儀仗隊裏的立仗馬的故事,不要他們亂說話,最好不說話。而亂說話的禦史周子諒,居然真的被皇帝殺了,這下,禦史們就真的成為一聲不響的立仗馬了。

李林甫秉政二十餘年,陰掉不少人,但皇帝信任的宦官高力士,他不會碰,皇帝崇寵的陳希烈,他也不碰。後來憑著楊貴妃上來的楊國忠,他更不敢碰。搞掉的人,固然罪非其罪,但都是皇帝的旨意。但凡哪個人有皇帝恩寵在,他連碰都不會碰。

史書上講,李林甫為了防止文臣出任邊帥,立功後再任宰相,影響他的權勢,所以勸玄宗專任番將。番將無文,無法做宰相,所以,他可以一直維持老大的地位,結果導致了安史之亂。其實,唐朝用番將,是一個傳統。安史之亂之所以發生,是因為玄宗開邊(對外擴張)的癮發作,邊帥競相立功。邊帥要有作為,權限必然要擴大。而皇帝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也允許他們擴權。武人掌兵,做了節度使,再掌民政,有了財權。自主性是強了,行動力也增加了,但反叛的危險,也隨著抬高。這事,李林甫的作用,也就是煽了一點風而已。

在後人眼裏,惡貫滿盈的李林甫,得到了善終。可是,他死後還沒來得及下葬,就被楊國忠誣告,說他跟番將勾連謀逆,並誘使李家的族人出來作證。於是,李林甫遭到了死後的懲罰,被詔奪一切官爵,廢為庶人,已經做好的華貴棺材被廢掉,換成庶人的小棺材。

李林甫也許想到了,他死後,楊國忠會整他,但卻想不到,他臨死前鄭重托付後事的楊國忠,竟然用他的方式,毀了他和他的家族。惡人被惡人的方式磨掉,正義即使得到體現,也是一個扭曲的結果。

明君帳下的無賴宰相

自古以來,外戚專權,屬於朝政的大忌。忌就忌在外戚專權,很容易讓江山易主。一個王莽,一個楊堅,都是外戚學習的好榜樣,在忠於原朝的臣子看來,實在是大逆不道。但是,王朝政治的三大禍患,宦官、女主加外戚專權,其實都是君主自己惹的禍,賴不得別人。這些人專權的權,都是皇帝自己送的。

比較起來,三大禍患之中,如果沒有太大的篡權危險的話,外戚秉政,還是一個比較能讓人接受的事實。宦官和女主,在製度上是被排斥的,但製度從來沒有規定,外戚不能做官參政。一般來講,皇帝的配偶,身份地位特別低的也不多,像漢武帝這樣,把個舞娘變成皇後的,並不多見。所以,外戚多半出身富貴之家,教育狀況尚好,多少都會有點教養。東漢末年,清流們如此在意道德,對於外戚也是可以接受的。真正讓士大夫受不了的,是沒有命根子的宦官,出來吆三喝四,指手畫腳。

但是,唐朝卻出過一個無賴的外戚,而且這個外戚還做了宰相,一個一手遮天的宰相。此人,就是楊國忠。

楊國忠也不是無名之輩,他的舅舅是武則天的寵臣兼陪床的麵首張易之,堂妹楊玉環,是王妃,後來又成了皇上的貴妃。但在楊玉環尚幼,還沒有入選做王妃的時候,楊國忠可就是個市井無賴。那時候他叫楊釗,偷雞摸狗,賭博打架,連帶偷香竊玉,無所不為。這樣的無賴,要想做官,當然沒門。混不下去了,就去投軍。他這樣的人,投軍能幹嗎呢,做屯優,給大兵說唱表演解悶的文工團員。大男人幹這個,當然讓人看不起,伺候人伺候不好,挨揍也是難免的。但是,伺候好了,也真能升上去。就這樣,楊釗混進了幹部隊伍。這期間,楊玉環也被皇帝發現了,生生從兒子懷裏奪過來,變成自己的枕邊人。楊釗,也就變成了監察禦史。

成為監察禦史的楊釗,抱住當時宰相李林甫的大腿,按他的指揮棒咬人,屢興大獄,殺人無數,破家無數。待到楊釗成了氣候,官做大了,名字也被皇帝賜為國忠,就該輪到李林甫倒黴了。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一個接一個地被楊國忠幹掉,李林甫隻能看著,毫無辦法。還算幸運,李林甫在被問罪之前,病死了,死前,還鄭重其事地把家族後事托給楊國忠。但是李林甫未及下葬,楊國忠就收買了李家的族人,誣陷他謀反。結果,做了二十年宰相,位極人臣的李林甫,被貶為庶人,下葬的棺材都改成小的了。

楊國忠成了宰相。唐朝是集體宰相製,凡是三省長官,或者皇帝欽點的人,隻要頭銜上加上中書門下平章事字樣,就是宰相。但楊國忠入相,別人都得聽他的,因為他有一個皇帝離了飯都吃不下的妹子。

唐明皇李隆基是個情種,老來彌篤。大詩人白居易為之寫了長詩,後人則編了一個又一個劇本,傳唱至今。但在當時,他跟楊貴妃的愛情,卻把大唐人民坑慘了。楊貴妃是個在政治上沒有什麼野心的人,不見得會幹預朝政,但皇帝愛屋及烏,楊家的男人女人,都抖了起來。楊貴妃的姐妹,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韓國夫人,排列成行。男人則封侯拜相,楊國忠怎麼折騰,誰也不敢跟皇帝多半句嘴,楊國忠也就可勁兒折騰。

楊貴妃的姐姐被封為虢國夫人,經常出入宮禁,在長安招搖。楊國忠跟虢國夫人,是堂兄妹,但卻勾搭成奸,也不避人,在大街上就手挽手地晃。唐朝雖說開放,也沒開放到堂兄妹可以亂搞的地步,但卻沒有人敢說什麼。

如果僅僅限於男女之事的混亂,倒也罷了,關鍵軍國大事,他也一手遮天。南詔王子閣羅鳳原來在長安為質,不知怎麼出逃回國。其實這算不了大事,但膨脹的唐玄宗李隆基麵子受不了,一定要討伐。打仗的事,也由楊國忠說了算。楊國忠這種人,用的將領是什麼東西,不問可知。第一次征伐南詔,八萬精兵,全軍覆沒。楊國忠謊報軍情,說是打贏了,還將敗將升了官。然後再派一撥人去,這回七萬精兵,再次覆沒。楊國忠還謊報軍情,依舊說是贏了。前前後後,先後發兵二十餘萬,俱是久戰之銳士,都扔在西南煙瘴之地。害得後來安祿山、史思明作亂,朝中沒有什麼像樣的兵了。但是,就這樣折騰,一向英明的唐明皇李隆基,居然對真情一無所知,楊國忠的位置穩穩的。看來,即使所謂的明君,沉湎女色,昏起來也是真昏,兩眼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