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王朝的戲裏春秋(2 / 3)

太後做編劇

清朝是滿人的王朝,滿人的前身,是女真。女真人屬於曾經牛過的遊獵人,滅過北宋,入主中原,建立了金朝,雖說沒有一統天下,但南邊的小朝廷,得尊人家為叔叔。

隻是,到了明朝後期,遼東的建州女真崛起之時,對於他們的祖先,卻隻有零星的記憶,就這隻鱗片爪的記憶,還來自漢人的記錄。盡管努爾哈赤建國,號稱後金,但對於他們祖先,其實早就沒有什麼印象了。金朝曾經創立的女真大小字,完全失傳,努爾哈赤再創滿文,居然是從蒙文借鑒過來的。

再後來,滿人的國號,改成清,也入主了中原。對金朝榮光,就更無所謂了。入關的旗人,最喜歡的戲劇小說,有兩種,一種是三國故事,一種是說嶽故事,連帶著,楊家將的故事,也很受歡迎。上司不許他們混到漢人堆裏聽戲,他們就自己編子弟書,自己說唱,內容都是漢人打胡人的。

八旗兵丁如此,他們的主子萬歲爺也是這樣。滿人皇帝裏,最喜歡聽戲的,是乾隆。乾隆年間,主管戲樂的升平署,曾經花大力氣,專門為皇帝編排了一部大戲《昭代蕭韶》,一共二百四十場。比今天多數的電視連續劇還要長,照樣翻拍出來,估計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紀錄。這個《昭代蕭韶》,其實就是以楊家將故事作為藍本,擴展開來的,將有關的戲劇、鼓詞、小說甚至傳說,都一股腦兒裝了進去。當然,主基調無非是楊家將外抗遼兵和金兵,內鬥奸臣漢奸的可歌可泣的事跡。其中,充滿了對蠻夷和胡人的輕蔑。

喜歡這樣大戲的乾隆爺,顯然已經忘卻了自己其實也是番邦蠻夷出身,自信滿滿地做了周文王之後(傳說周文王是東夷之人,滿人對此很堅持)。所以放心大膽地欣賞故事裏的漢人,如何抵抗他們的祖宗。同一個乾隆,在張羅編《四庫全書》的時候,要求把堅持華夷之辨的著作削刪幹淨,但對於民間的通俗作品,卻心胸寬廣,不僅不搞文字審查,而且刻意欣賞。這樣的兩麵性,真讓人猜不透。

乾隆時代的《昭代蕭韶》,是昆曲。到了西太後當家之時,這個女人沒上過學,看不懂過於文雅的昆曲,因此改宗花部的皮黃,因此有了今天的京劇。又嫌宮裏的太監唱不好,請來外麵的戲班子名角給她唱。時間一長,外麵流行的戲目,都唱過了。其中一些楊家將抗遼的戲目,比如雁門關、四郎探母什麼的,也是西太後最喜歡的。但喜歡歸喜歡,唱多了,還是想換個花樣。《昭代蕭韶》這樣超大的大戲,原本就是宮裏的特供,市麵上哪裏有人敢唱?唱也唱不起。所以,外麵的名角,都不會。都不會唱的戲,隻要太後想聽,也得編排。好在,腳本是現成的,故事框架都在,隻需將之改成皮黃也就行了。

當年進宮演戲,有位旦角陳德霖有文化,而且懂戲,所以,這個活兒,就由他來負責做。當然,這個活兒,也相當麻煩,不僅要改詞兒,而且角色也得改,改過的詞兒,還要按皮黃的規矩,安上腔,便於詠唱。改戲最大的麻煩,是西太後自己要跟著摻和。她不僅參與改詞,還編了好些新詞,儼然成為編劇之一。當然,太後改和編的詞兒,不管通與不通,一個字都不能改。文辭不通,也就罷了,但這樣的詞經常不合轍,不押韻,沒法兒安腔演唱。你還必須得讓它們能唱出來,唱出來還不能顯得別扭。這事,可難為了陳德霖,每次碰到太後的詞,就卡殼。後來,譚鑫培知道了,就跟陳德霖說,幹嗎那麼死心眼,管它什麼詞兒,唱出來好聽不就結了。於是,他們就大著膽子,不按字的原音安腔。試了幾次,見西太後老佛爺沒有反應,於是就這樣做下去了。詞兒固然還是那個詞兒,但音的平仄甚至腔調都變了,西太後根本就聽不出來。一部《昭代蕭韶》就這樣問世了。一度,陳德霖在西太後麵前,大紅大紫,隻要有好事,就肯定會想著他。

這樣的超大的大戲,盡管湊出來,西太後還是編劇之一,但也演不了幾次。僅僅是為了讓老佛爺過把癮,也當一回乾隆爺。癮過完了,宮裏日常演的,還是市麵上常演的戲。幸好,西太後有與民同樂的心,沒有深度開展京劇改革運動,編劇的熱情,搞八個樣板戲,到此為止。否則,可夠演員們忙活的了。

假戲當真的故事

演戲的人,不能不投入,不投入戲就演不好。但是看戲的人,卻不能太投入,太投入了,就容易產生錯覺,把戲當真。按道理說,過去的老戲,都是象征主義的,唱念做打,一通折騰,加上都是戲裝,跟現實中的人差距很大,一般來說,不容易產生錯亂——錯把戲中人跟演員混起來。倒是國外傳進來的話劇,當初叫文明戲,實景,實情,比較容易讓看戲的出現錯亂。

但是,這樣的事,在晚清的宮廷裏,居然就是發生過。西太後弄過一次,不過,不是她太投入把戲裏戲外弄混了,而是這女人刻意想借題發揮,懲戒一下在軍機處當家的恭親王奕訢,借打演奸臣的演員,殺雞儆猴。但是,她的親兒子同治皇帝載淳,卻真的鬧了一次把現實和戲劇弄混的笑話。

那個時候,進宮伺候太後和皇帝演戲的,有個淨角名叫李永泉,外號溜子。此人功夫極棒,文武昆亂不擋,演什麼像什麼。即使紅遍天的譚鑫培,也要讓他三分。梨園行裏,無人不知李溜子。有一次,李溜子進宮,給同治皇帝演曹操戲,不知為何,太後不在,隻給皇帝一個人演。李溜子安心要露一手,非常賣力,宮裏管事的,都看呆了,覺得沒這麼好過。可是,演完之後,皇帝傳旨,看打四十。當時宮裏對太監行刑,都是用竹竿,所以,懲罰演戲的,也用竹竿。這玩意兒,如果真打的話,也是挺疼的,打多了,一樣遍體鱗傷。但是,當時同治還是個孩子,沒人太把他的話當真,打得不重。四十竿子打完,李溜子沒有趴在地上起不來,還能爬起來,走到皇帝麵前謝恩。當時,皇帝一傳要打,在場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李溜子何以招禍。李溜子爬到皇帝麵前謝恩,皇帝還口中念念有詞:“我讓你奸!看你還奸不奸了?”管事的大太監這才明白,李溜子為何挨的打。於是問了一句:“皇上為何事打他?”同治皇帝說:“因為他太奸。”管事的說:“皇上打錯了。他這是演戲,奸的是曹操,演什麼像什麼,是演戲的本分。”同治一聽,也是。說了句:“那朕錯怪他了?既然錯了,賞他吧。”管事的說:“賞多少啊?”同治說:“讓他自己說。”李溜子膽子大,說:“一竿子十兩吧。”同治也就答應了,四百兩銀子。就這樣,李溜子一下子弄了四百兩銀子,買房子置地,還買了兩隊駱駝。經此一番折騰,對唱戲心有餘悸,後來也就不怎麼唱了。這個故事,傳來傳去,有演繹的成分,但同治的錯亂,真的發生過。隻是賞金可能沒那麼多,李溜子也未必敢要這麼多。同治皇帝載淳,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沒見過事,有此錯亂,並不奇怪。錯亂,隻是不諳世事的他太投入的一種反應而已。

假戲當真的事,後來也有。據說電影演員陳強,當初演《白毛女》中的惡霸黃世仁,就差點被當兵的開槍打死。那一陣兒,如果演的是話劇,反麵角色現場挨臭雞蛋,好像都是現成的。反右的時候,還有的劇團實在湊不齊右派名額,就把演反麵角色的人頂了杠,說你既然演反派這樣的像,估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戲裏戲外錯亂,對看戲人來說,原本就是一種移情,一時的糊塗。這樣的事兒,古代有,今天也還會有。客觀地說,這是對演員的嘉獎,因為演得好,才有這樣的效果。直到今天,人人都知道屏幕上演的,都不是真的,但是有些演員演一些比較邪惡的角色,電影也好,電視劇也罷,都會出現招人恨的效果。當然,這樣的恨,無害。也許還是一種特別的境界,入戲了。但是,如果出現錯亂的人手裏有權,這個權能福人禍人,那可就麻煩了。手裏有槍的,當場致人死命,手裏有權的,打人四十竿子。如果沒有管事的提醒,李溜子的打也許就白挨了,如果因此而喪命,也是沒轍。

最大的堂會

有錢有勢的人家,為了一個什麼特定的事,比如老太爺過生日,宴請一個特別的客人,邀請一個戲班或者若幹好角兒,到家裏或者某個會館,搞一場或者若幹場的包場,叫作堂會。

堂會的費用,比一般性的商業演出高得多。受邀的演員,一般得拿加倍的出場費。家裏沒戲台的,還得加上場地費。一般來講,凡是辦堂會,還得管吃管玩,一場堂會辦下來,所費不貲。無論清朝還是民國,非王公貴胄、達官貴人擺不起這個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