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的不確定性——官場機會主義之源(3 / 3)

清末1905年開始的預備立憲,同樣也有一個限製君權,規範君主行為的目的。這不僅是士紳的需要,也是當時多數官員的需要。1904年日俄戰爭之後,中國朝野立憲呼聲之高,是皇帝和太後無法置之不理的。也正因為如此,以西太後為首的滿清統治者才會妥協,答應實行預備立憲。作為西太後派出考察各國憲政的核心人物的端方,回國後寫的《列國政要》,推崇意大利憲法,但上折建議實行立憲,卻是仿效日本。而在宣布預備立憲之前,進宮給太後和皇帝講憲政的留學生曹汝霖,講了半天,也主要是講日本的憲政狀況,還特別提到日本的憲政,實際上是學德國的。後來,出台欽定憲法大綱,成立準議會資政院,都是比照著日本。當然,從端方到西太後,之所以學日本和德國,主要是因為這兩國的所謂立憲,君權比較重。在西太後和端方看來,即使立憲,皇帝還是大權在握。大清國,隻多了點東西,沒有少什麼。

但是,預備立憲一旦進入行動程序,各省的準議會諮議局和中央的準國會資政院一成立,事情就變了。盡管資政院的大部分議員都是欽定的。但人們發現,君權包括代表君權的各省督撫之權,還是被大大地抑製了。督撫想增加點稅,居然怎麼都不行了。資政院居然多次提出議案,彈劾代表君權的軍機處。即使頑固勢力發動反擊,京師大學堂的監督劉廷琛反過來彈劾資政院,竟然也無法削減資政院的火力。如果不是當家的滿人親貴胡來,執意收權,得罪了全國的士紳,以致於辛亥革命發生,皇帝被推翻,中國的憲政,早晚會走到英國的道路上去。

對於中國這樣的國家,官場的機會主義無疑是一種強腐蝕劑。小官迎合大官,大官迎合皇帝。行政行為,不管麵說得多麼好聽,終歸隻為了討上麵的好。投其所好,變成了流行病。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大興土木,橫征暴斂。這樣的行為,隻要是皇帝喜歡的,臣子肯定會玩命地推行,即使惹出民怨,官逼民反,也在所不惜。清末的皇權,比起清朝中期,已經相當衰落了。但官員們對於當家的西太後,隻敢在一些小事上,比如護軍和太監衝突案上,有所諍諫。凡是西太後比較在乎的大事,比如甲午年她的六十大壽,即使在國家危機之際挪用了海軍經費,也沒有人說半個不字。反而紛紛拿出錢來,報效太後,抓緊機會拍馬屁。連有外國人擔任的總稅務司,也學會了中國人這一套,捐錢給西太後過壽,讓西太後樂開了花。

這樣的機會主義,具體過程就是,首先要體會上麵的意圖,隻要摸準了意圖,確定上麵有這樣的偏好,有這樣的意圖,哪怕天塌下來,我也照樣做。做了等於挖坑埋了上司,但這個坑當時卻非挖不可。當然,這樣的官場機會主義,最大的受害者,其實是民眾和國家,王朝顛覆,人死大半,國家多年積累的財富毀於一旦。以後多少年,都恢複不了元氣。

進入民國之後,袁世凱在錯誤的集權道路上越走越遠。當他的權力接近皇帝之際,他的意誌,就再一次變成了全體官員的意誌。當他要稱帝的時候,很多人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但卻沒有人提醒他。機會主義又一次大泛濫,舉國上下,一致擁戴。各省傳到中央政府的擁戴書,都是一模一樣的。等到他真的跳進了陷阱,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可是已經晚了。

中國的曆史告訴我們,無論官場的機會主義危害有多大,隻要最高統治者的行為沒有納入法律之下,接受憲法的約束,可以依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以自己的好惡決定官員的升遷。那麼這樣的機會主義,就永遠消除不了。不管政體是帝製還是共和,機會主義就是機會主義,在什麼時候,都可以挖坑把最高統治者埋了,毫不憐惜。

客觀地說,如果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國度,這樣的機會主義危害還小點。因為,中國的社會基礎在農村,而農村基本上是自治的。官場隻要不大折騰,農村都能自己運轉。但是,如果這樣的機會主義擱在一個走向城市化和現代化的國家,恰好這個國家的政府權力還超大,科舉製不健全,官員又缺乏士大夫倫理的約束,官場機會主義,隻能比古代為禍更烈。官員迎合式的折騰,小則危害地方,大則坑害國家。一個政策出台,沒有修正劑,沒有刹車裝置,動輒上千億、幾萬億砸出去,等到發現錯了,已經鑄成大錯,無法挽回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刹車的隻有一個人,或者最高層的幾個人,而車輪啟動,恰好是迎合了最高層的偏好。那麼指望來自最高層的刹車製動,當然是不可能的。

權力集中在一個明君身上,如果這個明君足夠地明智,有充分的雄才大略,的確可以高效地實現很多大目標。但是,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今天的世界,是一個自發自生的世界,對政治領袖的要求,不是雄才大略,英明決策,而是不犯或者少犯錯誤,尤其不犯大錯誤。最大限度地遏製官員的機會主義,眼睛向下,以民眾的利益為政治的出發點。從這個意義上講,以規範領導人行為,減少領導人行為不確定性的憲政,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