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一個角度談左傾思潮(1 / 2)

左右之分,據說源於法國大革命後的國民公會,有些比較激進的年輕人,總是坐在左邊,於是被人視為“左派”。直到今天,歐美的左派,依舊有激進和下層取向的內涵。中國人政治上分左右,始於國民革命,共產黨人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後,國民黨就分成了左、中、右。在那時,左跟激進一直有不解之緣,中共黨史上講的左傾錯誤,其特征也是激進,不講策略,盲動冒進。但是,在改革開放之後,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幾次左傾思潮的回歸,雖然無不帶有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但脫去意識形態外殼,究其實質,左和右的分野,跟近代中國曆史上的改革與保守,趨時與頑固,其實很相近。當下,左派的光譜相當複雜,但幾次左傾思潮的複歸,其發動者所表現出來的特征,基本就是保守派,甚至是頑固派,他們不希望改變,不希望改變既有的規則,既有的運行軌跡。改革出了問題,難以為繼,他們“藥方隻販古時丹”,一門心思從過去的套路中找解藥,認為現在的問題,就是因為今人背離了傳統。改革開放三十多年,屢次出現左傾思潮的複辟,每次左派的言論,大同小異,大抵就是這個套路。這個套路,跟當年晚清的頑固派倭仁、徐桐之輩的高論,實在是太相似了。相對而言,我們平常所說的右派,有時倒有激進的意思。

進入近代之後,世界變化很快。但作為後發國家,一個具有古老傳統和曆史的國家,中國的變化尤其大,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在中國與西方發生全麵接觸之前,中國有一個天下,西方有一個世界。我們的天下,天圓地方,有中心有邊緣,而我們則居於天下的中心。方位如此,文化更是如此。但西方的世界,則是一個圓圓的地球,沒有中心,也沒有邊緣。特別要命的是,西方的世界,有一個正在發育的資本主義體係。這個體係,像海嘯一樣衝擊著整個世界。終於,他們來了,西方用他們的堅船利炮,把我們的天下打碎,拉著我們進入他們的世界。

他們的世界,不僅用槍炮征服了我們,而且用輪船、火車、電線征服了我們。不管保守的士大夫怎樣痛心疾首,嫉洋如仇,當中國的土地上,出現第一條洋人修建的鐵路時,朝廷還將之買下拆掉,但普通百姓,卻對這樣一些實用的洋玩意兒,表現出空前的熱情。隻要有這個財力,人們很喜歡乘坐輪船和火車。有機會拿槍造反的農民,不論多麼的土,都不排斥洋槍洋炮。中國人,雖然沒有意識到西方強大的物質力量背後,其實有製度和文化的支撐,但對這個物質力量本身,卻很難抗拒。

當然,抵製洋貨的官僚士大夫,其實很少像徐桐那樣,身體力行,一點洋貨不沾。他們對於西方先進器物的抵抗,總的來說,是比較勉強和微弱的。真正的抵抗,發生在製度和精神層麵。客觀地說,西方的世界,對中國古老的文化所產生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當年決意西化,脫亞入歐的日本,一度線裝書大批被丟棄的慘狀,也曾令漢學家們痛心疾首,如喪考妣。作為亞洲儒家文化之源的中國,在屢屢的文化受挫甚至受辱麵前,怎麼可能無動於衷?但現實就是殘酷的,幻想仁義忠信可以當幹戈舟楫的倭仁,最終發現,仁義忠信還真的當不了幹戈舟楫。無論儒家倫理把人心改造成什麼樣子,在西方的堅船利炮麵前,都無濟於事。

多數的頑固派,無論古今,其實對西方的物質文明,都是服氣的,很多人隻是幻想,能否用一種精神力量來抵禦這個文明。倭仁想的是仁義忠信,徐桐想的是義和團的刀槍不入法術,更後來的人,則幻想某種思想的巨大力量。當然,精神戰勝物質的幻覺,很容易在現實麵前破滅,所以,後來的頑固派,則退守第二道防線,死守製度和精神文化的戰壕,不許變革。從晚清開始,這些人就覺得西方的優勢,無非是以物驕人,借強大的物質力量壓人,而在製度和精神文化層麵,並沒有可以服人的東西。在文化層麵上對西方加以蔑視,是頑固派一貫的做派,也是他們一以貫之的一廂情願。

李鴻章講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今天並沒有結束。中國紅色革命的發動者,在引來列寧主義這個火種的時候,他們是激進的變革者。從不耽於害怕變革的動蕩,勇於探索一條現代化的新路,取得成功之後,更是開始空前規模的現代化建設。可是,這條印有蘇聯模式的道路,自身存在許多的問題,一旦主政者發現這條路有了問題,勇敢地改道市場路線之後,傳統的改革與保守的紛爭就又被激活了,隻是以新的概念、新的方式重現而已。一旦時機成熟,保守和頑固的勢力就會抬頭,憑借各種有利因素,在社會上攪起很大的風潮。

在轉型的路上,中國人已經走了一百多年。今天的中國,已然跟西方一起,進入21世紀。中國人的衣食住行,市場行為,從硬件到軟件,跟西方已經沒有任何的不同。今天中國人身外之物,跟西方人沒有任何的區別,連我們住的房子,用的家具,都是西式的。中國對西方的文化,大多數精神產品,也都有了深度的了解。好萊塢的大片,已經成為中國院線的主打產品。連一向陌生的人權、隱私等觀念,都深入人心。但是,保守派的觀點,卻奇怪地跟他們的前輩出奇地一致。他們依舊頑固地堅持,西方的優勢,僅僅在於物質文明。即使這個優勢,不用學習西方,如果中國人能發揚自己的傳統(首先是革命傳統),也一樣可以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