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穀集詩與三月三日詩(1 / 3)

在金穀集詩與三月三日詩中,遊覽詩的審美經驗在客體的自然維度取得令人欣喜的進步,即漸近自然,為主體直觀自然山水提供了重要契機。

一、金穀園林布局的類自然審美取向

以時間為坐標考察皇家華林園之後,下麵我們可以欣賞到詩人們在當時高層士林中人流連遊覽的著名園林——金穀園中所創作的遊覽詩,從中也許更能理出遊覽詩運動的新的發展趨勢。先來看潘嶽的詩作:

王生和鼎實,石子鎮海沂。親友各言邁,中心悵有違。何以敘離思,攜手遊郊畿。朝發晉京陽,夕次金穀湄。回溪縈曲阻,峻阪路威夷。綠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濫泉龍鱗瀾,激波連珠揮。前庭樹沙棠,後園植烏椑。靈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飲至臨華沼,遷坐登隆坻。玄醴染朱顏,但愬杯行遲。揚桴撫靈鼓,簫管清且悲。春榮誰不慕,歲寒良獨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

(潘嶽《金穀集作詩》)

我們首先關注的是潘嶽對這座貴族私家園林景物的描敘方式。該詩主體部分中有長達十六句是對金穀遊宴的敘寫,而這十六句中又有十二句是描寫金穀內景物。這十二個寫景句都能抓住各處景物的感性特征,如狀態、顏色等,極為傳神地將景物的物態特征表達出來,如“綠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寫婀娜垂柳的倒影在水池中泛起淡淡輕漾,風光旖旎極富動態視境之美;“靈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同時寫兩處地方生長著不同品類的植物(石榴樹和梨樹),使用了兩個不同的能刻畫這兩種苗木個性的動詞“繁”和“列”,似乎我們腦海裏能浮現出園中的富有立體感的景觀:石榴繁花開滿靈囿,林子裏一排排梨樹上掛滿香梨。從整體上審視,金穀景物描寫也許就是按照遊覽時的實際遊蹤來寫的,因為每句詩中景物都在變化。雖然每句都在寫景,但主體始終未能駐足某一景觀前作細部欣賞與刻畫,因此給人以空間切換迅速、節奏明快的感覺。讀者在讀完這長達十二句的寫景句後,也就欣賞完這座園林的精華了,因為這部分景物敘述是通過空間景物鋪陳的方式展開描寫的,是在忠實地記敘一次遊覽活動。可見,雖然潘嶽已能將園林中動植物及空間布局作為相對獨立自在的景來描寫了,但其基本觀法是廣角散視而缺乏核心的關注焦點,似乎是想將全幅美景盡收詩中。正如謝混所雲“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導致空間過多鋪敘而掩蓋了其描寫成果。

細味全詩還可以發現,也許抒情主體之中心意願並不在於一味對園林景物的敘寫。從“春榮誰不慕,歲寒良獨希”可知,作者對景物的敘述在於興發某種人生感懷,激起心中對時光之流不再的悵惘之情。也就是抒發感時傷懷的遷逝之悲,這似乎又能令我們回想起漢末《古詩十九首》的抒情主題,即對時光之維的敏感捕捉,這也是行旅詩到遊覽詩的一般抒情模式。因為,在遊覽詩中,時令景物與情感關係的展開,明顯是以主體的時間經驗來經營景物,外物的主要作用是表征時間,以此來比附、強化內在的情感意向。因此,潘嶽的這首《金穀集作詩》雖然空間景物鋪陳的比重較大,但是其主旨是“係離思”,感時光遷逝之驚心,其整體的抒情模式還是停留在以時間馭空間、緣情感物的理論層次。

陸機的遊覽詩《悲哉行》“遊客芳春林,春芳傷客心”,遊者喜愛春天的山林而出遊,卻因春景勾起主體內在的遷逝之悲感,於是,即便是“蕙草繞淑氣,時鳥多好音”的淑好美景也成為感傷的提示物:“目感隨氣草,耳悲詠時禽”,主體沉浸在一種濃鬱的悲颯氛圍中,同樣也表現了以情化物、時間馭空間的抒情模式。

我們再來看潘嶽對《金穀集作詩》這首遊覽詩起因的敘述:王詡——征西大將軍與金穀主人石崇久別重逢,彼此“中心悵有違”,於是通過遊宴金穀以“敘離思”。這在開篇就作了交代,但其主體架構遠非一般意義上的從遊酬唱之作。我們不要放過此處“悵”與“離思”所傳達的情感意向:悵者惆悵也,也就是悲傷、失意;離思所要表達的應該也是基於惆悵的情感狀態。也就是說,遊宴活動的目的應是“去悵”、“去離思”之悲,而這正是石崇遊覽乃至興建別廬金穀的根本動機與目的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