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升到東南天,番禺縣衙前的丁字街上,已經是人山人海。聽說衙門前麵有稀罕事兒,人們你推我搡,爭先恐後,拚命往縣衙門前擠。擠到前麵方才看清,有五條大漢,手帶鐵銬跪在當街示眾。他們身後立著一麵糊著白紙的大木牌,上麵寫道:
“土豪地痞,欺行霸市,勒索商民,法憲難容!罰令示眾三天,然後議處!”
原來是一幫惡霸在跪街示眾。
番禺是廣東首縣,市肆寬廣,商賈雲集。可是,一個時期以來,這塊繁華的商貿寶地,卻被一幫惡霸搞得雞犬不寧。他們欺行霸市,勒索商賈。看到什麼珍奇貨物,便壓價強買。如不答應,就借故刁難甚至誣陷。不是指責商家私賣番貨,就是誣陷交易者使用偽鈔。不由分說,揪到兵馬司,“堪實罪行”。輕則沒收貨物,重則酷刑吊打。因此,商人們看到這幫無法無天的大爺光臨,不是望風逃竄,就是忍氣吞聲。繁華的市肆,成了流氓惡棍橫行的天下。
擔任番禺知縣的,是一位蒙古族儒生道同。此人是個大孝子。洪武初年,因孝敬雙親,聞名一方,被推薦做了太常司讚禮郎,不久後出任番禺知縣。到任後,他深入民間,訪貧問苦。得知一批惡霸欺行霸市,為所欲為,便張貼告示加以製止。無奈,收效甚微。道同憤怒至極,準備立即懲治那幫惡棍。繼而一想,他們之所以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橫行市肆,背後肯定有強大的靠山。如輕舉妄動,會打不著黃鼠狼,弄一身騷。必須沉住氣,抓住把柄再動手。
這一天,道同布置好了眼線,派出衙役等候在一邊。等到那幫惡棍開始敲詐勒索的時候,當場捉住手腕。人證俱全,押回縣衙審問。弄明白了他們的同夥和頭目,立刻將頭領逮捕歸案。然後,枷鎖鋃鐺,押到衙前大街上示眾。
“神氣的大爺們,想不到吧,你們還會有今天?”有人指著低頭光腳的惡棍在譏笑。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看你們還敢橫行霸道!”有人狠狠咒罵。
“多虧了道同老爺,給咱們出了這口惡氣呀。”有人跪到地上磕起了響頭。“道同老爺,俺們感謝你呀!”
“道同老爺,你要狠狠懲治這幫惡棍,給一方百姓除害呀!”許多人在齊聲呼喊。
圍觀的百姓們,個個揚眉吐氣,拍手稱快。土豪們不僅丟盡了臉麵,斷絕了生財之道,還要受到懲罰。他們哪裏肯甘休?派人找到朱亮祖,喊冤叫屈,懇求給他們撐腰出氣。
朱亮祖是廬州府六安人。元末,拉起隊伍做了義兵元帥,據守寧國,稱霸一方。不久,他為了自保,公然歸順了元朝。朱元璋占據集慶後,親自督師攻下寧國,生擒了這個土皇帝。朱元璋念他是個血性漢子,而且是同姓,當即加以重用。與胡深合攻陳友定時,他作為主帥,逼迫胡深孤軍深入,結果,在建寧城下被俘遇害。朱元璋降了他的官職,並嚴厲斥責。平定方國珍時,他卻立了大功。後來,朱亮祖以副將軍的身份,配合廖永忠征討兩廣,更是功勳卓著。洪武三年封永嘉侯。洪武四年,率師伐蜀,雖有勳勞,但因擅殺軍校,功過相抵,沒有得到獎賞。洪武十二年,被派遣鎮守廣東。
元朝末年,廣東是地方軍閥何真的地麵。何真歸降後,廣東一直處在軍事管製之下。所以,軍人在這裏有著特殊的權力,不但百姓怕兵,連地方官都得退讓三分。軍人的一切需求,不但統由地方政府籌辦,而且擅立名目,借端勒索。連縣衙的吏員,都常常遭到他們的斥罵甚至責打。朱亮祖坐鎮廣州後,擅作威福,聽之任之。官軍的橫行不法,更是變本加厲,甚而同地方豪強沆瀣一氣,盤剝百姓,欺壓良善,搞得民怒沸騰。
如今,廣州府首縣番禺,來了個寧折不彎,耿介剛正,保護百姓的強縣令。偏偏拿石頭碰老鴉嘴——硬對硬。他想親手摸摸老虎的屁股。於是,四處張貼告示,命令公平交易,嚴禁土豪欺行霸市。果然,立即遭到了朱亮祖的刁難。他幾次把道同叫到帥府,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要他給自己留條後路,少管軍隊的“閑事”。道同不亢不卑,巧妙周旋。朱亮祖隻得暫時隱忍……
現在,一聽說道同抓了他的爪牙跪街示眾,立刻火冒三丈,決定親自會會這個愣頭青。他把道同請到帥府,美酒佳肴,熱情款待。酒過三巡,仿佛不經意地問道:
“聽說,縣太爺抓去了五個買東西的人,這是真的嗎?”
“是的。不過,”道同理直氣壯,“他們不是尋常的購物者,而是……”
“不管是什麼購物者,既然是購物,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傷人何如積德?依我看,貴縣還是不與他們計較的好。”
“侯爺,道同蒙皇上厚恩,榮任一縣之長,自應造福一方,為皇上效力,為百姓做主。豈敢隨意釋放惡人?”
“他們真的犯下了什麼罪過嗎?”
“侯爺,那幫惡棍,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不亞於惡霸強盜。對其繩之以法,罪有應得。”
“不瞞貴縣,他們當中有本帥手下人的親友呀。”
“侯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莫說是侯爺部屬的親友,就是侯爺自身的親友,卑職也不敢徇情枉法呀。”
“難道,你連這點麵子,都不肯給本侯嗎?”
“這決不是給侯爺麵子的小事,而是執法或枉法的大事。”道同正色抗辯,“元帥以侯爺之尊,封疆之寄,理當撫恤百姓,除惡安良,免除皇上南國之憂。豈可受那般小人的蒙蔽,玷辱大人的清望?還望大人諒情。”
“那……你就好自為之吧。”
朱亮祖被頂了個張口結舌。扔下一句話,扭頭離開了宴席。
“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竟敢不理睬堂堂侯爺、方麵大員的禮貌懇求,簡直是膽大包天!”
朱亮祖越想越氣。第二天,親自帶領一隊武士,來到縣衙前驅趕圍觀的百姓。跪地示眾的潑皮無賴,一看救星到來,一齊大哭喊冤。朱亮祖怒衝衝地答道:
“本帥知道你們都是被冤枉的好人,我就是來救你們的。”說罷,大手一揮,“都給我放了!”
統帥一聲令下,武士們一齊搶上前來放人,看管罪犯的衙役哪裏製止得住,眼睜睜地看著人犯被劫走。朱亮祖騎在高頭大馬上,哼著小曲,搖著鞭梢,耀武揚威地走了。
一路走著,得勝還朝的朱亮祖,反而來了氣。一個尊貴的侯爺,竟至在大庭廣眾之下,去解救幾個地痞流氓,實在是有失尊嚴。聽著沿途百姓的譏笑咒罵,他才感到此舉的輕率魯莽。回到帥府,朱亮祖愈想愈窩火,竟然把一切怨恨發在道同身上。
第二天,借著官員常規拜見的機會,硬說道同“禮儀不周。藐視大臣。”吩咐當眾責打了二十板子。
朱亮祖袒護壞人,本來就讓道同憤恨於心,現在又無端受辱,怎能咽得下這口惡氣。這個蒙古直漢發誓,拚著性命不要,也要與這個無法無天的家夥鬥爭到底!
朱亮祖釋放惡人、當眾毆打縣令的威名愈傳愈遠,那些仗勢作惡的富豪劣紳,如蒼蠅逐臭,紛紛投其所好。你送金銀珠寶,我送美媛名妓。朱亮祖來者不拒,一律“愧受”。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自然是有求必應,無力不出。
有一家姓羅的財主,用金錢開路,結識了朱侯爺,又把年輕美貌的妹妹送給侯爺做小妾。朱亮祖大喜過望,視羅氏兄弟如同家人手足。羅家本來就是當地一霸,現在成了侯爺的大舅子,就更是有恃無恐,為所欲為。搶人田宅,奪人妻女,經常帶一幫豪奴橫行鄉裏,無法無天,百姓們恨之入骨。控告羅氏的狀紙,雪片似的飛到了道同的大堂上。不少人甚至候在路上,攔住他的官轎喊冤。
道同忍無可忍,決心拚上一條命,也要捋一捋侯爺的虎須,狠狠懲治那幫惡魔。他下令逮捕了羅氏兄弟,嚴加鞠訊。朱亮祖聞訊大怒,立即派兵包圍了縣衙。將羅氏兄弟當堂放走。
道同眼睜睜地看著罪犯被劫,徒喚奈何。他知道,一個小小縣令,無法製服兵權在握、統轄一方的方麵大員。正在長籲短歎,忽然想到了皇帝。當今皇上一再倡導廉潔,嚴懲貪賄,並提倡地方官吏控告權貴,何不上一個奏章,據實進行彈劾?轉念一想,朱亮祖是炙手可熱的侯爺,是作為皇帝親信派來彈壓地方的。皇帝豈能聽信一個七品小令的劾奏,去處置一個朝廷勳貴?就是派員調查,人們自然是扶竹竿不扶井繩,又有誰敢於為了窮苦百姓而去得罪權貴!到那時,百口難辯,自找難堪!
繼而又一想。既然已經三番兩次得罪過朱亮祖,那太歲爺絕不會饒過自己。借助官員考核的機會,隨意捏造上幾條罪名,要了自己一條小命,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已經沒有退路可走。如其聽憑宰割,何如鬧他個魚死網破?況且,任憑惡霸橫行。一方百姓何時逃脫苦難?倘若拚卻一腔熱血上書,萬一使皇帝感悟,不但為民除了害,自己也可以保住身家性命!於是,他冒著殺頭的危險,搜羅了朱亮祖的種種罪狀,秘密上奏了皇帝。
朱亮祖也沒有睡大覺。他的幕僚們獻計說,道同頑劣不馴,無端受到懲罰,十之八九會向皇帝上書。與其被動挨打,何如先發製人?朱亮祖一聽有理。於是,惡人先告狀,一封彈劾番禺縣令的奏章,派快馬送去了京城。
道同的劾折還在路上,朱亮祖的奏章,已經率先擺到了朱元璋的禦案上。
一位封疆大吏、方麵重臣,居然鄭重其事地彈劾一個小小縣令,這是沒有先例的。聰明的朱元璋立刻嗅到了事情蹊蹺。再細看奏章的內容,果然非同尋常:道同不僅排擠大臣。目無官長,以蒙古苗裔相標榜;而且,縱容刁民聚眾鬧事。那些刁民或為故元殘匪,或為何真舊部。“其事可疑,其心可誅……”
為朱亮祖擬折的幕僚,不愧是刀筆裏手,一句話擊中了要害:一個蒙古“苗裔”,而與“故元殘匪”、“何真舊部”相勾結,不啻是明目張膽的“謀逆”。這是朱元璋最害怕、也是最為痛恨的事!他當即寫了個“斬立決”的手諭,派使者送往廣州。朱亮祖在京城的坐探,立刻買通了使者,讓他舍舟就陸,六百裏快馬,日夜兼程。不加審問,不須口供,聖諭到達廣州的當天,抗擊權貴、為民請命的道同,便血灑法場,銜冤而去!
道同被殺,土豪劣紳歡欣鼓舞,善良百姓則嗟歎哀傷。月黑星昏之夜,他們在路口道旁,悄悄焚香奠酒,燒化紙錢,送父母官的冤魂上路。一日三餐之前,許多人將飯碗高舉過頂,麵朝西南跪拜,對冤死者虔誠祭禱。道同的冤死,也使許多同僚和上司震驚哀傷。廣東布政使徐本,更是為道同抱不平。他了解道同的為人,更敬重道同的品德。道同廉潔自勵,與家人一起常年吃糙米粗食,省下俸祿厚奉老母,並周濟貧寒百姓。徐本曾經與道同發生過一次齟齬,小縣令的執拗與倔強,竟使徐本深為敬佩。事情是這樣的:
番禺縣有一個姓胡的郎中,醫道雖然高明,品行卻極其惡劣。他仗勢淩辱百姓,被道同抓來問罪,按律當受笞刑。恰巧,徐本正要找這個名醫看病,急忙親臨縣衙,請道同赦免胡郎中。他禮貌地懇求道:
“貴縣,胡郎中雖然按律當受刑。無奈,本官急需他診治,可否諒情饒他一次呢?”
“大人貴體欠安,卑職何嚐不是著急萬分。可是,”道同決絕地搖頭,“朝廷之法難廢,百姓之屈必申。請大人不要學永嘉侯的樣子。”
徐本說情碰了壁,悻悻而去。胡郎中受過笞刑之後,才被放走。
一個小小下屬,竟然如此不肯給麵子,徐本心下憤憤不已。事後捫心自問,對道同忠於法憲,體恤百姓的固執,反而產生了幾分敬意。正所謂不打不成相識,從此之後,兩人反倒成了朋友。現在,這個忠於朝廷、愛民如子的好官,無端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死!他對宦海的險惡,朱亮祖的心狠手辣,目無王法,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哪一天,道縣令的大冤大屈,就會輪到自己頭上!
道同被殺的第五天頭上,他的奏章方才送到朱元璋的手裏。
朱亮祖貪汙受賄,暴戾蠻橫,賞惡罰善,為害百姓等罪狀,一樁樁,一件件,條分縷析,鑿鑿有據地寫在奏章上。自己因為打擊土豪,便受到朱亮祖淩辱笞杖,以及百姓身處水火之中而哭訴無門的種種苦狀,更是寫得一字一淚。
“狗娘養的,朕上了朱亮祖那廝的當!”朱元璋將奏章反複看了三遍,不由拍案歎息起來:“那道同,官卑職微,處在達官貴人的包圍之中,卻獨行特立,敢於同邪惡抗爭,與侯爺頡頏,端的是難能可貴!如此對朝廷耿忠,對百姓關愛的好官,實在是風毛麟角呀。那朱亮祖竟然膽大包天,捏造謊言欺騙朕躬,實在是死有餘辜!既然誅殺道同的手諭,剛發出不久,追回還來得及!”
於是,朱元璋派飛騎速下廣東,追回前命,並命道同立即入京陛見。
但是,一切都晚了。飛騎的四蹄再快,也沒有朱亮祖的一把刀快。使臣趕到廣州,道同早已被殺。朱元璋得報後,細細算算日期,立刻醒悟過來:是朱亮祖在使計搗鬼騙了自己。他氣憤之極,當即頒下一道諭旨,鎖拿朱亮祖以及他的兒子、時任廣東衛指揮使的朱暹,一同進京。
洪武十三年九月初三,朱亮祖父子,鐐銬叮當,被帶進午門。朱元璋站在奉天門的台階上,雙手緊按玉帶,咬緊下唇,一臉肅殺怒氣。朱亮祖一見,嚇得臉色蒼白,急忙跪地膝行。來到皇帝麵前,以頭撞地,哀哀哭求;
“陛下,臣知道,我父子罪該萬死。望萬歲看在臣跟隨你老人家,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的份上,饒恕我父子的性命吧!”
朱暹緊跟著哭求道:“萬歲開恩,饒了俺們父子,俺們就是肝腦塗地,也要報答你呀!”
“閉住爾等的臭嘴!”朱元璋把壓抑在胸中的怒火一下子進發出來,“留下爾等性命,隻會用魚肉百姓、戕害清官和耍鬼蒙騙來報答朕躬!”他大手一揮:“武士們,給朕狠狠地打!”
善觀眼色的武士們知道,皇帝要的是催命棍。一個個蜂擁上前,用盡全力狠狠打去。
“劈劈,啪啪!”木杖落處,條條紫斑暴起,道道鮮血湧流……
直到朱家父子血肉橫飛,氣絕身亡,朱元璋方才在侍從的簇擁下,恨恨離去。
朱亮祖被杖死的消息傳到廣州,百姓們激奮不已。有的跪到大街上,北向叩謝,高喊皇帝萬歲。有的喜極而泣,慶幸正義伸張、父母官道同的沉冤洗雪。為了不忘父母官的恩德,很多家庭供起了道同的神主,早晚焚香奠酒。有人在他的牌位前求簽問卜,據說有求必應,靈驗得很。
為了表示皇帝的仁慈,朱亮祖父子被打死的第二天,朱元璋發布旨意,以侯爵之禮安葬朱亮祖,並親自撰寫墓誌銘,詳述他的豐功偉績。
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不過是演了一出貓哭老鼠的鬧劇。朱氏父子公然欺瞞朝廷,橫行不法,更使朱元璋認識到武將們的咄咄威焰,促使他加快了誅殺武臣的步伐。
當然,人們猜不透的是,下一步,會首先輪到哪個倒黴鬼的頭上?
洪武十七年三月,朱元璋的親外甥、年僅四十六歲的李文忠突然死亡。
李文忠原名李保兒。父親李貞,母親是朱元璋的二姐。保兒十二歲喪母,跟隨父親四處逃荒流浪,十四歲到滁州投奔朱元璋。從此。他的人生道路發生了根本轉折。當時,朱元璋沒有孩子,便把外甥保兒,侄子驢兒,以及私生子沐英收為義子,百般嗬護,視同己出。並將李保兒改姓朱,取名文忠。當時處在戰爭環境,幾個孩子除了學習武藝,朱元璋特別關注他們讀書識字,學習儒家經典。文忠學得最用心,後來還專門拜著名學者範祖幹、胡翰為師,學習經史與詩賦。
隨著年歲的增長,朱文忠不僅文化提高,武藝精進,而且熟知韜略,頗有儒將風範。他二十歲時跟隨鄧愈、胡大海攻下嚴州,隨即做了嚴州鎮守,一手指揮浙西防務,與張士誠進行了長期的對抗。張士誠傾數十萬兵力不能前進一步,朱元璋免去了南顧之憂,集中力量在西線與陳友諒一決雌雄。
當朱元璋向張士誠發動全麵進攻時,朱文忠揮師北上,攻杭州,下紹興,軍紀肅然,民心安定。朱元璋論功行賞,加給榮祿大夫、浙江行省平章政事。把一個省交給朱文忠統轄,並讓他恢複李姓。洪武二年,李文忠配合徐達、常遇春北伐,追擊元順帝。在凱旋途中,年僅四十歲的常遇春暴亡於柳河川,李文忠受命接替常遇春副將軍之職,配合徐達西征。兵至大同,被殘元軍隊包圍。援軍未到,形勢危急。李文忠聲東擊西,巧妙周旋,終於轉敗為勝,一舉斬獲敵軍數萬人,再次受到朱元璋的嘉獎。
洪武三年北征沙漠,徐達為征北大將軍,李文忠任左副將軍,為徐達手下第一副統帥。馮勝,鄧愈,湯和等老將,都在他的麾下。大將軍徐達西出潼關,追擊王保保時,李文忠率部北出居庸關追擊元主。徐達在沈兒浴大破王保保,李文忠同樣連連告捷:克興和,入開平,趨應昌,俘獲元順帝的孫子買的裏八刺以及後妃宮人、諸王將相等數百人,部眾五六萬人。宋元玉璽、寶物,以及無數駝牛馬羊,都成了他的戰利品。戰後大封功臣,這位僅僅三十一歲的驍將進封曹國公,為開國六公爵之一,並出任最高軍事長官——大都督府左都督。
洪武五年,李文忠與徐達、馮勝兵分三路再次北征。這次戰役。隻有西路軍馮勝獲得勝利,中路徐達和李文忠的東路軍都損失慘重。此後,李文忠長期鎮守北疆。洪武十二年初,他又率沐英等人,平定了甘肅洮州十八番的叛亂。而後,為震懾權相胡惟庸,朱元璋把李文忠調回京城,坐鎮大都督府。
李文忠的飛快升遷和被重用,首先得自於他的能征慣戰和治軍有方,秋毫無犯。但不可否認的是,與他為皇帝的親外甥也是分不開的。
朱元璋對李文忠自幼加意培育,視同親子。教以文藝,習以弓馬,外則君臣,內則甥舅,恩同父子,親密無間。自從朱元璋將親侄子朱文正處死之後,李文忠便成了他最為信任和倚重的親人。
如今,同朱元璋共過患難的親族,隻剩下李文忠父子和沐英了。在朱元璋看來,照顧好文忠父子,就能安撫二姐的在天之靈。二姐夫李貞是漁民出身,苛重的魚稅曾使他窮困潦倒。朱元璋免除了李貞家鄉盱眙縣的魚課。即位之初,即追封二姐為孝親公主,一年後,又改封為隴西長公主。李貞則封為恩親侯駙馬都尉。李文忠封曹國公時,李貞推恩也封曹國公,並為他們在京城西華門玄津橋上建造府第。朱元璋以及太子、諸王,經常去府上問候起居。洪武十二年,李貞病卒,朱元璋追封他為隴西王。不僅對李家恩寵厚愛,勝過任何人,皇外甥李文忠,實際上已是位極人臣。
就李文忠的智謀和能力來說,擔任統領全軍的大都督遊刃有餘,朱元璋的兒子們望塵奠及。李文忠也是感恩戴德,勤謹效力。
因此,他的威望、地位雖然日益提高,猜忌狠毒的朱元璋對他仍然視同親骨肉。從不擔心自己的親外甥,會做出不忠於自己的任何舉動。
不料,禍起蕭牆。李文忠在嚴州的一件舊事,傳進了朱元璋的耳朵。他如夢初醒,凜然而懼,深悔對這個表麵忠厚能幹的親外甥,失去了應有的防範。
爭情是由一個女人引起的。
李文忠鎮守嚴州時,僅是個二十歲的青年。堂堂方麵重臣,又是統帥的義子、親外甥,自然是人人巴結,個個逢迎。幾個懷有私心的部下,便引誘他尋花問柳,遊戲放浪。嚴州有一個極其漂亮的妓女,姓韓名可兒。生的粉麵朱唇,青目黛眉,行動如春風拂柳,說話似燕語鶯啼。誰人見了都要駐足留戀,不忍離去。這一天,不諳風月的李文忠,被引入了韓可兒的香閨,一見之下,魂蕩心搖,忘記身在何處。春風幾度之後,更是癡迷陶醉,須臾難離。部下們索性把尤物接到衙門裏,金屋藏嬌,讓他長期享樂。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被在嚴州供職的檢校楊憲知道了。為了向皇帝邀功,便把這件違犯軍令的事,秘密報告了皇帝。前線將士取小納妾,朱元璋一向公開支持,但嚴禁出入青樓妓館,飲酒狎妓,以免渙散軍心,泄露軍情。而身為一方總指揮的親外甥,竟然知法犯法,對自己的警告置若罔聞,氣得暴跳如雷的朱元璋,立即派人趕到嚴州,將妓女韓可兒處死,並把李文忠帶回京城問罪。
馬夫人得知外甥被拘,害怕脾氣暴躁的朱元璋魯莽行事,急忙進行勸阻。她語重心長地勸道:“小孩子血氣方剛,喜歡上好看的女人,何足為奇?何況還是受壞人攛掇的過錯。你狠狠責罵他幾句就是了,千萬不要太難為孩子呀!”
“哼,二十大幾的人啦,還是小孩子?他把我的諄諄教誨,當成耳旁風,豈可饒恕!”
“這話說的是呢。保兒做事是太出格點。不過,”馬皇後仍然耐心地勸說,“事情不能隻看一麵。嚴州地勢險要,保兒威鎮一方,將順民安,張九四畏服,這是他的功勞,也是他的大節。萬不可以使他威望受損,更不可以輕易更換統帥呀。”
“理是這麼個理。可我心裏這口氣,實在出不來!”
“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凡事可不能隻由著自己的性兒,更不能因小失大,得顧全國家社稷呀。”
“那就饒恕他這一回?”朱元璋猶豫起來。
馬皇後右手抓著胸口的衣服,皺著雙眉說道“前方不可一日無帥。狠狠教訓他一番,叫他立刻回去好好任事。”
“皇後,你哪兒不舒服?”朱元璋注意到皇後的表情。
“俺沒什麼。”馬皇後極力露出笑容,“你趕快理事去吧。”
“那好吧。”朱元璋順從地應允了。
朱元璋覺得夫人的話句句在理,反駁不得。隻得把李文忠叫來,當麵訓斥了一頓,放回嚴州繼續任職。
朱元璋究竟與多少女人有過眉梢春風,意惹情牽,甚而香闈溫存,被翻紅浪,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在所有的女人中,使他全心敬重和倚信的,惟有結發老妻馬皇後一人。這愛慕和敬重,不是來自美顏玉肌、床笫歡洽,而是來自她的明達勤謹、敦厚仁愛。馬皇後雖然出身寒微又沒有讀過書,卻是一個十分傑出的女子。他對丈夫的關懷體貼、理解幫助,可謂是無所不至。朱元璋做了皇帝後,後宮粉黛滿目,佳麗如雲,他對糟糠之妻一直是言聽計從,禮讓三分。作為郭子興義女的馬夫人,不僅給初出茅廬的莽和尚帶來發達的機遇,在艱難歲月裏,在遇到危難的時刻,她也總是伸出救援之手,幫他度過難關。難怪,貴為天子之後,她仍然是朱元璋最堪信賴的賢內助。
當然。馬皇後得到分外敬重,還有朱元璋不願意提及、而又滿懷感激的因素在內。
俗話說,沒有不愛吃腥的貓。十個男人九個饞,一個不饞假一半。當紅顏迷目,軟玉溫香擁懷,哪個“柳下惠”不是立刻變成了“胯下醉”?一向標榜不愛女色的朱元璋,無非是假惺惺而已。說他是一隻饞貓,絲毫也不是冤枉。逃難的路上,他不但與沐桃花梧桐樹下交歡,而且欠下風流債——生了沐英。剛與馬夫人新婚燕爾,他就“極不情願”地把年方十四的小姨子收為小妾,甚至一天娶兩個女人。在嚴酷的戰爭歲月,他忘不了去追求漂亮的小寡婦;甫得太平府,他忙不迭地金屋藏嬌娶了孫美人。擊敗陳友諒,他急忙收攏了仇敵的愛妃。攻陷了大都,元宮的朝蒙嬌娃,同樣來者不拒,統統笑納……
俗話還說,天下沒有不吃醋的女人。男人朝三暮四,尋花問柳,以及妻妾成群,拘於當時的禮教,女人隻能強作大肚佛、順從地接受不公平的現實。而馬皇後卻不同,她不僅嚴守“婦道”,不予幹涉,而且表現出少有的寬容和平靜。她所擔心的,不是朱元璋把溫存給了別的女人,而是“從此君王不早朝”,誤了國事。“女人都是刮骨的刀”,更害怕傷了皇帝的龍體,減了他的陽壽!
有一天。她伺候朱元璋吃完了飯,委婉地說道:“臣妾昨兒讀到了一首好詩,是唐入李山甫寫的,皇上願不願意聽一聽?”
“好哇,您就念吧。”
她輕聲念道:“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總為戰爭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堯將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試問繁華何處在,雨花煙草石城秋。”
馬皇後連續把這首詩念了兩遍,朱元璋心領神會,會意地點頭一笑,說道:“難得皇後如此牽掛著江山社稷。朕命人把這首詩題寫到謹身殿的屏風上,天天念道,永遠不忘。可好?”
馬皇後急忙斂衽施禮:“皇上聖明!”
馬皇後大字識不了幾個,為了替朱元璋做些機密文書的保管與記錄,便努力學習文化。她把官員識文解字的女眷請來做自己的先生,堅持不懈,直至粗通經史大義。隨著文化的提高,眼界逐漸開闊,做事更加透辟幹練。凡是朱元璋交代的事情,她總是整理記錄得清晰條理,及時提醒他,以免發生什麼失誤。
做了皇後之後,她更是發揮了賢內助的作用。朱元璋對後宮要求很嚴,決不許嬪妃幹預政事,更不準她們奢侈腐化。馬皇後統攝六宮,處處做出表率。器度能力,比朱元璋希望的好得多,使朱元璋十分欽佩。登基之後,為了報答馬皇後的恩情,想到她自幼孤苦,設法訪到了她的族人,打算授予官職。馬皇後得知後,急忙加以製止。
“皇上體恤臣妾娘家的困苦,俺十分感激。不過,”她字斟句酌地說道,“朝廷的官爵應該授給賢能的人。妾家的親屬,未必是賢才。如果因為妾的緣故,讓庸才得了官,勢必恃寵而驕,橫行不法。那不但於國不利,於家也不祥,愛他們反倒是害了他們。”見皇上連連點頭,她繼續勸道:“曆代外戚之家因為驕奢淫逸,不守法度,搞到家破人亡的,為數並不少。那是臣妾所不希望看到的。如果皇上一定要加恩給他們,頒給一些賞賜,便是厚恩大德了。”
一番話,胸懷坦蕩、順情人理。朱元璋極為歎服。立即改變主意,收回了預定的封賞。
馬皇後身先垂範,其他躍躍欲試的妃嬪,隻能起而效應,趕快罷手。沒有人借著自己被恩寵,為父兄邀官求爵。難怪朱元璋曾經當著大臣的麵,大加誇獎:
“皇後與朕同是布衣出身,與朕同甘共苦,數十年不改初衷。比之光武帝危難時馮異所獻的豆粥麥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多次對朕說。夫妻恩愛廝受容易,君臣和諧相處難。常常請求赦免臣下的過失,保全他們,不愧是朕的得力膀臂。她比之唐太宗的長孫皇後,更加勞苦功高!”
馬皇後得知丈夫當眾誇獎自己,謙遜地進行阻止:“陛下不忘與妾貧賤時的苦難日子,妾身感激不盡。俺更希望陛下牢記與眾臣共同度過的艱難歲月。妾哪裏敢比得上長孫皇後呢?以後萬不可癡男誇醜妻,惹人家笑話。”
雖然善良的馬皇後十分欣賞那種返樸歸真,孝敬慈愛,生活安定,無為而治的治國方式,但作為開國皇帝的朱元璋,需要的是開規模,立章法,清汙穢,除積弊,強主幹,弱枝末。即所謂“為子孫立基業,為萬世開太平。”這就需要拿出雷厲風行的嚴酷手段。因此,他雖然口上唯唯,行動上卻很難接受無為而治的勸說。不過,馬皇後以仁慈為心,清淨為本的主張,對朱元璋所作出的許多嚴酷、猜忌和專斷的過正之舉,進行了不少的矯正與補救。前麵提到的宋濂、朱文正、李文忠等,都是得到馬皇後的保護,方才逃過被當場賜死的悲慘結局。
愛護嬪妃,體恤下人,同情不幸的官吏與百姓,處處表現了馬皇後的寬厚與仁慈。
在一個嚴寒的冬天,馬皇後外出訪一位勳臣的妻子,見大批苦役犯在築城,因不堪勞累折磨,有人倒在結滿冰淩的土坡下,觳觫呻吟。旁邊還狼藉著幾具囚犯的屍體。她心裏異常難過,回到官裏,吃晚飯的時候,便對朱元璋說道:
“用勞役贖死罪,是皇上對他們的恩典。但讓那些年老體衰、或者疾病纏身的囚徒承擔重役,仍然不免一死——這豈不是有傷天地和氣,等於沒有赦免人家?”
朱元璋覺得說得對,便將築城的囚犯統統釋放了。
隨著國事愈來愈棼亂,朱元璋變的越來越暴躁。越來越神經質,馬皇後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想盡一切辦法安慰寬解,時時體貼入微。朱元璋每次用膳,她都是親手安排,親嚐冷熱,盡量使朱元璋吃的高興舒服,妃嬪勸她愛惜身子,讓她們替她做一些事。她總是解釋道:
“不是我不信任你們,皇上日理萬機,心情煩躁,萬一有不周之處,你們就會受到懲罰,俺心裏不忍呀。”
這樣的事情,確實曾經發生過。
有一天用午膳時,朱元璋情緒極壞,沒吃上幾口,便放下了筷子,拿起調羹喝一口湯,覺得有些涼,便狠狠地將調羹摔進羹盆裏。羹湯四濺,弄了馬皇後一身一臉。她不僅未惱,而且連忙賠笑,伸手摸摸羹盆,歉歉地說道:“這湯,是涼了些。我去為皇上熱熱。”
說罷,親自去禦膳房加熱,很快端了回來。朱元璋見老妻雙鬢添霜,神色憔悴。為了自己,仍然如此艱辛操勞,心下不忍,不無抱愧地問道:
“剛才燙著沒有?”
“沒事,沒事。幾滴湯咋會燙著呢。”她甜甜地笑著,“臣妾粗心,讓皇上生氣了。”
“不,不過是湯涼了一點嘛——我不該把脾氣發到你身上。”
“這沒啥。俺打心裏盼望著,您能把所有的煩惱和不滿,都發泄到臣妾身上呢。要是發在大臣或者下人身上,他們不都得嚇死!”
“皇後,你的心腸真好!”朱元璋動情地拉過她的一隻手握在手裏,“有你做我的皇後,是朕的福份呀。”
“皇上言重了。你能永遠高高興興,不生氣,不傷身子,才是臣妾等的福份呢。”她趁機挽起丈夫,“皇上吃好了嗎?走,俺陪你到殿外散散心去。”
“好吧。”朱元璋的臉色平靜了許多,順從地讓她攙扶著向殿外走去。
作為掌管六宮的最高統治者,馬皇後從來不濫施威福。嬪妃和宮女有了過失,總是能得到她的諒解與寬恕。
有一天,一個宮女在侍候朱元璋洗腳的時候,水比平常略微熱了些,朱元璋的大腳往裏一放,立刻怒吼起來:
“混賬東西,你誠心要燙死朕?”一麵罵著,一腳將宮女踹倒,又一腳將洗腳盆踢翻。“來人呀,給我拖出去,重重地打!”
“小女子不是誠心的呀。”宮女跪在洗腳水裏,磕頭哭求。“皇上饒恕俺這一回吧。”
“哼!還敢狡辯!饒了你這一回,下次你還敢作踐朕。快快拖出去狠打!”
惹惱了皇帝,小宮女一場重責眼看難逃。正在此時。馬皇後聞訊趕了來。她一副十分生氣的樣子,近前指著宮女斥責道:
“小妮子,找死呀?伺候皇上不用心。就該狠打!”她轉向皇帝說道:“這事不必勞皇上費心勞神,由臣妾來處置她就是。”
朱元璋氣咻咻地問;“你打算怎麼個處置法?”
“皇上僅僅打她一頓是輕的,把她送到宮正那裏去議罪!”
宮女被拉走了。皇後又吩咐重新打來熱水,親自伺候朱元璋洗腳。朱元璋這時平靜了許多,想了一陣子,忽然問道:
“宮女有錯,皇後為何不親自處罰呢?”
“皇上。”她緩緩答道:“咱們是帝王之家,待下人固然要嚴格,執法更要平允。不能喜而加賞,怒而加刑。人在喜怒時行賞罰,難免出自喜怒,畸輕畸重。而交付專管此事的宮正,就可以平靜對待,按律酌處。朝廷的事,也應當如此。陛下在外廷要定人的罪過時,不也是交給三法司承辦嗎?”
一席話,說得朱元璋半晌無語。仔細想想,不但敬佩皇後的仁慈之心無所不在,而且她的話中,暗含諷諫之意,可謂用心良苦。朱元璋非但沒有惱怒,反而高興地拍著老妻的肩頭調侃道:
“皇後,你呀,也是一個‘常有理’!”
“皇上認為臣妾做的不對嗎?那,俺立刻改正。”
“哪裏,哪裏——朕不過是說了一句笑話。”朱元璋正色道,“老天爺派你來做我的皇後,這是咱前世修的福份!”
“皇上言過其實了!”馬皇後笑著搖頭,“真是這麼回事,這話也得由俺來說。”
“不,朕說的是真心話。”
然而,不知是過度的勞心,還是染上了什麼病症。自打入春以來,皇後便覺得茶不思,飯不想,渾身懨懨的,做什麼事也打不起精神。禦醫們使出了渾身解數,皇後的病卻毫無起色。等到秋風蕭索,落葉滿階,已是茶飯難進,下不來床。群臣紛紛上書,請求為皇後設壇祈福,並遍覓天下名醫精心調治。已經調治了大半年,卻不見成效,馬皇後早已失去了信心。既然禦醫們已經束手無策,鄉野郎中更不會有什麼回天之術。她懇切地對朱元璋說:
“自古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祈禱又有何益?即使扁鵲在世。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一旦找來的郎中投藥無效,陛下會因愛妾心切,憤而加罪於郎中。那不但讓人家白白送掉性命,還增加了妾身的罪過。萬萬使不得呀!”
“不,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罪,不管怎樣……”朱元璋淚流滿麵,聲音哽咽。
“俺求陛下了,”馬皇後無力地搖著頭,打斷了丈夫的話,“往後,臣妾決不再喝那些苦水了。”果然,此後所有郎中開的藥,她一律拒絕再吃。
朱元璋急得團團轉,來到病榻前,進行勸說:“皇後,藥還是要吃的。萬一無效,看在你的麵上,我也會寬恕他們的。”
但馬皇後知道丈夫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動不動就開殺戒,她不願意讓那些郎中和服侍的人無辜受牽累。而且悄悄吩咐他們,你們能躲則躲,能逃則逃,以免被連累,無辜受到懲罰。
彌留之際,朱元璋流著淚問道:“皇後,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你統統說出來,我一定遵辦。”
“臣妾,願皇上……”馬皇後劇烈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道:“求賢納諫,慎終如始,子孫皆賢,臣民得所……但能如此,妾就雖死無憾了。”
“皇後,我,定能照您的話辦。您就放心吧。啊——”見皇後雙眼上翻,朱元璋失聲痛哭起來。
洪武十五年八月初十日,操勞一生、明達仁慈的馬皇後與世長辭,享年僅五十一歲。
皇後撒手而去,悲痛不已的朱元璋,變得暴躁無常。但想到皇後一生仁厚,臨終前又叮嚀再三,不可遷怒於人,雖然盡可能地壓抑按捺著,仍然時不時地因為一點小事,即大發脾氣。為了排遣心中的悲傷思念,朱元璋決定大做佛事,追薦皇後。他相信,皇後是菩薩娘娘轉世,現在駕鶴而去,一定是到西天極樂世界去了。
不料,安葬皇後這天,天陰如鐵,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暴雨如注。整座金陵城一片汪洋,仿佛沉沒到大澤之中。朱元璋於傷痛之外,又增加了幾分憂慮與恐懼。菩薩升天,為什麼不是花香鳥語,風和麗日,偏偏是天昏地暗,雷雨交加?
他把著名僧人宗泐召來,責問道:“你回答朕,今日是皇後封安大典的日子,為何上天如此地不作美?”
宗泐知道,皇帝平時都喜怒無常,今日哀傷盛怒,一句話回答得不當,就可能將小命白白搭上。沉思了一陣子,壯著膽子問道:“小僧有四句偈語,不知皇上願意聽否?”
朱元璋哼道:“念來朕聽!”
宗泐清清嗓子,高聲吟道:“雨落天垂淚,雷鳴地舉哀。西方諸佛子,同送馬如來。”
“這詩一是哪個寫的?”朱元璋認為和尚胡編亂造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