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參觀英國人精心準備的“貢品”時還不時出現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花絮。隨行的英國天文學家為皇帝表演用“帕克透鏡”去熔化一枚銅錢時,和珅竟用它來點他的煙鬥,並隨口提出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可以用這個透鏡去火攻敵人的城市嗎?”“陰天時它們如何起作用?”但和大人的興趣很快又轉移到其他奇巧物件上,他並不想聽使團人員的回答。一個太監竟伸出手來想試試“帕克透鏡”的威力,隻見他匆忙把手縮了回來,引起在場人們的哄堂大笑。
乾隆並不像和珅及小太監那樣輕佻。據英副使斯當東的記載,當乾隆看到把一枚銅錢放在“帕克透鏡”的焦點,很快被熔化時,馬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無論透光鏡,還是望遠鏡,原料都是玻璃。同一種東西,通過西洋人的技巧,而做出了功能不同的儀器來。”“皇帝對新鮮事物銳敏深刻的觀察和理解能力,給英國使團成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斯當東還說,在諸多貢品中,一艘裝著110門大炮的“皇家號”軍艦模型,引起了皇帝極為濃厚的興趣,他詳細地詢問在場幫助安裝的使團人員關於軍艦的機械零件等細節,以及英國造船工業究竟達到了怎樣的水平?特使向皇帝展現這個西方頭等強國物質文明發展的最新成就時,皇帝那安詳而雍容的麵部表情掩飾住了他內心的不安,在場的英國人“深深感到皇帝莫測高深”。
人們講到中英首次通使時,往往把乾隆皇帝描寫成一個盲目虛驕、冥頑不化,對外洋事物漆黑一團的醜陋人物;應該說,這是不難找到足夠的根據的。
但,這不過是表麵文章;乾隆內心深處還有被深深掩蓋起來的另一麵。
參觀英國“貢品”的次日,乾隆皇帝在極其機密的國家中樞——軍機處密諭軍機大臣道:“英吉利在西洋諸國中,最為強悍,該國王奉到《敕諭》後借詞生事,不可不防。”桀驁不馴,最終也不肯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的英國使臣,已讓他在熱河丟了臉,更可怕的是,它又是在西洋諸國中最為強悍者。乾隆已開始擔憂馬戛爾尼訪華一無所獲可能引起的不良後果。
九月初一,乾隆皇帝擔心乘坐軍艦而來的英國人回航時在沿海潛行占據島嶼,遂命令軍機大臣立即傳諭沿海各督撫:
該督撫等督飭各營汛,於英吉利使臣過境時,務宜鎧仗鮮明,隊伍整嚴,使其知所畏忌,弭患於未萌。今該國有欲撥給近海地方貿易之語,則海疆一帶營汛,不僅須整飭軍器,並應籌畫防務。即如寧波之舟山等處海島,以及廣東澳門附近島嶼,皆當相度形勢,先事圖維,毋任英吉利夷人潛行占據。該國夷人雖能熟悉海道,善於駕駛,但便於水而不便於陸,且海船在大洋,亦不能進內洋也,果口岸防守嚴密,英夷斷不能施其伎倆。
乾隆清楚地向他所倚任的為數有限的滿洲重臣們表示:國家遠洋製海權已經喪失給了英吉利夷人。但這個長於陸戰的最高統帥,依然幻想著在內洋與大陸長勝不敗。
須知皇帝內心還有更深一層的憂慮。在上述密諭中他還不忘提醒沿海督撫嚴切查察,不得讓“濱海奸民勾結外夷”。可見,日益迫近的“西洋之累”,使他對治下漢人潛在的威脅更加敏感了。就在馬戛爾尼來華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令皇帝關切揪心的事。
當馬戛爾尼使團乘船經定海北上時,閩浙總督長麟向乾隆密奏寧波府定海縣有一個叫郭傑官的監生通夷語,難免裏通外夷之嫌。皇帝十分警惕,命將郭傑官解往京師審辦。十月間,經軍機大臣親自審問,郭傑官自供,家父叫郭端,從前在廣東與夷商做過買賣,夷語能說幾句,幼時跟父親學了幾句吃煙吃茶之類的話,並不通曉夷語,父親早已去世,此次英吉利夷船到定海,我都不認識,並沒有交通信息等情是實。軍機大臣不能深信,詰問:“郭端既在廣東做過買賣,通曉夷語,十九年英吉利夷船到定海時,又曾居間交易,與夷商素常熟識,此次英吉利船到定海,豈有不到你家之理?”威嚇勸誘,軟硬兼施,從這個嫌疑犯嘴裏還是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十月二十九日,馬戛爾尼所率英國使團即將離開中國,這個可憐的郭傑官才被審查清楚,經皇帝同意,發回原籍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