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示自己歸政的誠意,皇帝又進一步申說:
今距乙卯尚十七年,為日甚長,若朕精力始終不懈,惟當日慎一日,兢業守成,克全朕之初誌,豈不甚善?設或七旬、八旬以後,神誌稍衰,不能似今之精勤求治,亦不肯貪天位以曠天工。且曆代帝王,享位四五十餘年而歸政者,實所罕覯。朕非不知足者,又何必定以六十年為期乎?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也真難為了至尊至上的乾隆皇帝。不過,君無戲言,此旨一出,皇帝屆期歸政一節便如鐵板釘釘,已再無絲毫回旋餘地了。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歸政之期臨近,皇帝降旨從第二年秋到新皇帝即位這三年間連續舉行歸政恩科鄉、會試及嗣皇帝即位恩科鄉、會試,以便給寒畯之士多提供一些改善社會地位和生活條件的機會。第二年,又下令將各省曆年所有的民間積欠錢糧,一概豁免,皇帝不想讓自己在位時的舊賬轉給新皇帝。就這樣,在緊張籌備歸政大典的熱烈氣氛中迎來了萬民矚望而又多災多難的乾隆六十年。
乾隆六十年雖說事故迭出,但皇帝最憂慮的“大故”卻過慮了,他的身體狀況依然極佳。轉眼之間,就快到向天下頒發第二年《時憲書》的十月初一了。但誰是皇太子還密藏於皇帝的悶葫蘆裏,而嗣皇帝為何人不知,新朝的年號就無從談起,沒有新皇紀年又何談來年的《時憲書》呢?於是,乾隆皇帝選擇了九月初三這一吉日,親臨圓明園中的勤政殿,召皇子、皇孫、王公大臣等人見,將乾隆三十八年親自書寫緘藏的傳位密旨當眾開啟,上麵赫然寫著“立皇十五子永琰為皇太子”。皇帝隨後又陸續降旨:
以明年為嗣皇帝嘉慶元年。
皇太子永琰,上一字“永”改書“”字,即日移居大內毓慶宮,以定儲位。
皇太子生母令儀皇貴妃魏氏,追贈為“孝儀皇後”,升奉先殿,列孝賢皇後之次。
歸政後,乾隆皇帝稱“太上皇帝”,太上皇諭旨稱為“敕旨”;太上皇仍自稱“朕”。
太上皇帝生日稱“萬萬壽節”,嗣皇帝生日稱“萬壽節”。
嗣皇帝登極後,主持處理“部院衙門並各省具題章疏及引見文武官員”等“尋常事件”,“凡遇軍國大事及用人行政諸大端”,則太上皇“躬親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訓諭”。
來京陛見的文武大員,以及新授道府以上官員,要到太上皇處謝恩,並恭請訓示。
一切安排就緒,皇帝特賦詩以誌其事:
歸政丙辰天佑荷,改元嘉慶憲書觀。
祖孫兩世百廿紀,繩繼千秋比似難。
弗事虛名收實益,唯循家法肅朝端。
古今悖史誠希見,愧以為欣敬染翰。
康熙紀元六十一年,如今乾隆亦曆一周甲,故而詩雲“祖孫兩世百二紀”。當皇帝吟誦到這裏時,心中充滿了怡然自得之情。
然而嗣皇帝永琰並不感到愉悅和輕鬆。近年來,外間對皇儲為誰的猜測已越來越集中於永琰一人;六十年元旦乾清宮家宴時皇帝於談笑間亦已暗示皇位由十五阿哥承繼;九月初三冊封皇太子前夕,和珅又來到嘉親王府中先遞“如意”,使永琰先一日已確知立儲的國家最高機密。盡管有如許之多的鋪墊,到勤政殿宣示“立皇十五子嘉親王為皇太子”時,永琰仍心頭一震。他暗暗警誡自己,在皇父的有生之年,如自己稍有不慎,皇太子、嗣皇帝名號就隨時會被廢黜;災難當不止於此,這有曾祖父康熙廢太子胤礽前鑒在。冊封皇太子第二天,深思熟慮的永琰即以子臣名義奏告皇父陛下,說“荷沐恩慈,冊立臣為皇太子。以臣之材質,撫衷循省,已弗克勝,複奉慈諭,將以來年畀政於臣,臣五內戰兢,局踏彌日”。下麵是懇請改元歸政事宜“敕停舉行”,自己“謹當備位儲宮,朝夕侍膳問安之暇,得以稟受至教,勉自策勵”。一句話,請皇父把皇帝當到底,俟百年之後,自己再人承寶位不晚。永琰這番話不是為表示仁孝謙恭的辭讓具文,在他沒坐金鑾殿時,已預感到太上皇在上,兒皇帝不好當。
繼皇太子永琰之後,和碩禮親王永恩又率王公、內外文武大臣及蒙古王公等合詞奏請皇帝俯順“億兆人之心”“久履天位”,據說,這不僅是海內外喁喁萬眾之心,亦是“上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