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心裏十分受用,但以“若因群情依戀,勉遂所請,則朕初心焚香告天之語轉為不誠”為由,堅持屆期歸政,並告誡皇太子及群臣“毋庸再行奏請”!同時再次宣諭:“歸政後,凡遇軍國大事,及用人行政諸大端,豈能置之不問?仍當敕幾體健,躬親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訓諭,可以知所稟承,不致錯失;而大小臣工,恪恭盡職,亦可謹凜遵循。”這無異明示:太上皇退閑和不退閑實在沒有什麼區別!

經過這一番周折,最後明確了“太上皇訓政”的政治格局。下麵該做的事隻剩下了如何把千古未有的內禪大典搞得空前隆重而已。

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初一,又是一個冷得出奇的日子。大內巍峨莊嚴的太和殿前,翎頂輝煌、朝服斑斕的王公百官早已整整齊齊分班恭立在偌大的廣場上,朝鮮、安南、暹羅等各屬國使臣尾隨品級最低的官員,列於班末。他們的周圍,照例陳設著天子行幸於皇城的儀仗——鑾駕鹵薄,樂部在太和殿東西簷下布置好了“中和韶樂”龐大的樂隊,“丹陛大樂”的樂隊則安排在太和門內。太和殿正中,東檻設詔案,上麵擺著《傳位詔》,西檻設表案,上麵擺著《傳位賀表》。在皇帝寶座兩旁則設兩個香幾,那左旁香幾之上,則恭設此次傳位大典最重要、也最富象征意義的“皇帝之寶”。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陽光彌漫了整個廣場,給渾身瑟索的人們帶來了一絲暖意。一直在不停躁動著的“馴象”和“仗馬”也安靜下來,排成了筆直的隊列。隻聽乾清門外欽天監的官員朗聲高唱:“吉時到——”頓時,午門鍾鼓齊鳴。乾隆皇帝六十年前歸政嗣子的心願終於開始實現了。

乾隆皇帝身著明黃色龍袍袞服,外罩紫貂端罩,乘輿出宮,皇太子琰著皇太子冠服隨行於皇帝之後,經中和殿,來到太和殿。此時,鍾、鼓、磐、琴、笛、笙等齊奏莊嚴肅穆的中和韶樂,歌工們則唱出了專備皇帝升座時用的《元平之章》:

維天眷我皇,四海升平泰運昌——歲首肇三陽,萬國朝正拜帝閶——雲物奏嘉祥,乘鸞輅,建太常——時和化日長,重九譯,盡梯航——

這歌詞是乾隆六年(1741年)皇帝親自改寫的,現在聽起來,備感貼切,因此皇帝心情格外開朗。他緩步走到太和殿正中高高在上的寶座腳下,步履略顯艱難。隨扈在旁的大學士和珅有意扶掖一下,被皇帝揮手製止了。皇帝不願讓人們看到他略有老態龍鍾的樣子,於是自己拾級而上,目不旁視端坐在過於寬大的禦座中間。

皇帝頭戴紅絨結頂的玄狐暖帽,除了頂上綴有一顆巨大的東珠之外,並沒有其他飾物。他仍然留著小須髯,但青壯年時白晰清瘦的麵容已變得暗紅臃腫,身體也早就發福了,幸好皇帝原本身材修長,此刻看起來,倒顯得更魁梧碩健。畢竟八十六歲高齡了,歲月的流逝在他的體貌上也無情地刻下了衰老的痕跡。如果說有什麼地方沒有變的話,那就是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此時仍然在慈祥中透出凜人的威嚴。

中和韶樂在皇帝就座的那一刻,恰好樂止。此時,皇太子琰亦緩步來到殿內西向侍立。隻見鑾儀衛官進至中階之右,一聲“鳴鞭”,階下立即響起三聲清脆的鞭子聲,這就是令王公百官安靜肅穆的“靜鞭”。丹陛大樂隨之而作,這次是演奏特為授受大典皇太子率王公百官行三跪九叩大典而填寫的《慶平之章》。

伴隨著徐緩悠揚的“禦宇六旬,九有浹深仁——勳華一家禔福臻,歲萬又萬頌大椿——文武聖神,帝夏皇春——的歌聲”,以及鳴讚官那抑揚頓挫的“跪,拜——”聲,太和殿外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三起三落,向高踞在上的乾隆皇帝行完了三跪九叩首大禮。

丹陛大樂的餘音還在廣場上空回蕩,年高德韶的大學士阿桂和朝中第一權臣和珅便導引嗣皇帝款款走到皇帝寶座之前。即將登極的皇太子頤琰恭恭敬敬地跪在已準備好的拜褥之上,阿桂側身從禦座左邊香幾請出“皇帝之寶”,跪奉乾隆皇帝,醞釀六十年之久的傳位大典即將拉開最精彩的一幕。隻見乾隆手捧“皇帝之寶”,端詳良久。這是一柄三寸九分見方、厚一寸,上有二寸一分高蛟龍紐的青玉大印。皇帝想的是,六十年了,這顆熟悉的玉印今天何以顯得如此沉重?他身體微微前俯,莊重地、虔誠地將國家最高權力的象征——“皇帝之寶”——授給了匍匐在腳下的皇太子琰。